第三十三章 不安心的晚飯
丫鬟不能上桌，但事務(wù)卻最是繁雜。
進(jìn)進(jìn)出出的，又是端菜又是布菜，看著走在前頭健步如飛，面不改色的鳳枝，直到這時夏葉瑾才真切的感受到，有個強壯的體魄是多么的重要。
“這幾天你到那兒去了？”，飯吃到一半，坐在正中的傅老太爺看著明毓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全桌子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同學(xué)病了，我去看看。”
明毓答著，但明顯底氣不足。
廳內(nèi)氣氛十分詭異，夏葉瑾縮著脖子站在一旁，屏氣凝神，盡量不引人注意。
“哦，是么？”傅老太爺冷笑，嚴(yán)厲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掃了一下，“你倒是與我說說，到底是什么樣的同學(xué)，得了什么病，要你守在他跟前兩天兩夜！”
“爹，明毓他還小，小孩子貪玩兒，您消消氣兒——”
坐在下首的傅二老爺開口。
有傅老太爺在，他這個當(dāng)?shù)模矝]有開口說話的余地。所以在被老爺子掃了一眼之后，立馬就乖乖閉嘴了。
“年紀(jì)??？年紀(jì)小懂得參加那亂七八糟的集會??？年紀(jì)小懂得混在學(xué)生聯(lián)合會里到處鬧事?。浚?！”
傅老太爺?shù)囊环挘?zhèn)得整屋子的人不敢出聲。
正當(dāng)他有些得意自己的威嚴(yán)時，坐在最下方的傅明毓卻突然開了口，“我們又沒做錯，不過是去爭取自己的正當(dāng)權(quán)利罷了?！?p> “正當(dāng)權(quán)利？你一個學(xué)生有什么正當(dāng)權(quán)利可爭取的？！”似乎是氣急，老太爺咳了幾聲，站在旁邊服侍的陳姨太趕緊伸手幫他順氣，氣順了些后，他便轉(zhuǎn)頭看著傅二老爺大聲罵道，“我早說了就不該讓他進(jìn)什么洋學(xué)堂你偏不聽勸，這下可好，好好的一個人進(jìn)去，被教成這樣，學(xué)堂不上課，就開始鬧事，再這樣鬧下去，傅家的臉都保不住了！——”
“你看看你大哥明鑫，沒進(jìn)過洋學(xué)堂，可哪樣做的比別人差？不僅寫的一手好文章，為人處事也是上乘，這十里八方的，有誰說過他一句不好的話？學(xué)堂學(xué)堂，都是這學(xué)堂給鬧的！”
“我們也不想鬧事，可是人被打了，總得要有個說法——”
傅明毓的話還未說完，突然“砰”的一聲，傅老太爺騰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兩手拍桌，一桌子的菜被震得有好幾盤都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撞擊聲傳來，再次惹得眾人心中一顫。
卻不約而同全都在心里默默的指責(zé)著傅明毓，老太爺上了年紀(jì)，他說什么點頭應(yīng)著就是了，瞎?fàn)庌q什么，況且參與學(xué)生團(tuán)體鬧事，本來就是個大錯。現(xiàn)在可好，鬧得大家都吃不了飯。
“犯了大錯，你還敢給我狡辯??？說你也敢不聽，這是要反了?。?！——”
傅老太爺顫巍巍的說著，似乎是氣到極致，沒說幾句，就又開始劇烈的咳嗽，陳姨太趕緊幫他順氣。
碗碟的碎片和飯菜灑了一地，鳳枝蹲下身剛想要收拾，就被老太爺喝住，“收拾什么收拾，就留著放那里，也讓傅家的祖宗看看，傅家到了這一代，究竟是養(yǎng)出了個什么樣的子孫！”
鳳枝被這么一喝，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好在眾人見狀開始紛紛為傅明毓活動起來，勸說的勸說，求情的求情，鳳枝才得以借著這場東風(fēng)全身而退。
飯吃成這個樣子，肯定是不能再繼續(xù)了。好不容易將老太爺怒氣理順，安頓好，眾人無論是吃飽沒吃飽，只能全都悻悻的回屋。至于能不能開小灶？有傅老太爺在上頭把著，不用說小灶了，就是多一塊干烙餅，都要上交充公。
等將殘局收拾妥當(dāng)，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
走出中廳的瞬間，夏葉瑾突然想到，剛才傅老太爺口中提到的那個什么明鑫，估計就是今天沒有出現(xiàn)的大少爺吧？
雖然人沒有出現(xiàn)，但這年頭，沒有接受過新式教育又還在鉆研文章的讀書人，怕也是迂腐的很。
*
傅公館里的丫鬟下人，除了跟在少爺太太們身邊服侍的之外，全都住在前院。從前院到主子們住的廂房，中間還隔著一座小小的花園。
正值冬日，園子里花不多，但幾株寒梅卻開的異常繁茂。紅白兩種梅花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是日，夏葉瑾正閑庭漫步發(fā)呆中，一抬頭，卻看到不遠(yuǎn)處一個身影正有些吃力的攀著梅枝。那一簇紅梅開的極好，枝杈卻在高處，想要折下來，還得費一番功夫。
“表小姐，我來幫你吧?！?p> 待看清那人就是當(dāng)日仗義出手的秋顏后，夏葉瑾走過去說道。
民國畢竟與舊日還是有些不同，丫鬟還是丫鬟，可稱呼卻可以不用“奴婢”了。仿佛去了卑稱，就真的實現(xiàn)了人人平等一般。
秋顏此刻正奮力同那枝梅花做斗爭，見夏葉瑾走過來，也不松手，只是笑著說你是新來的吧？給你取名了么？
被她這么一問，夏葉瑾才知道，原來到了民國也是一樣，丫鬟的名字，還是要主子取的。
“還沒?！?p> 夏葉瑾答著，伸手去攀那枝梅花。
她的個子要比秋顏高一些，伸手正好能夠到。
“那你自己原先的名字呢？”
秋顏又問。
“我叫葉瑾?！?p> “葉瑾？好名字啊……”秋顏感嘆，隨即眼神又暗了下，“看你樣子也不像是窮苦人家的，怎么會……？”
她沒有說完，但夏葉瑾卻知道她的意思，正好折了梅花，便遞給她，笑著解釋說家中生意受到外貨沖擊破產(chǎn)，債臺高筑，父母跳樓自盡，她流落到榕城，正愁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卻碰上了傅公館招丫鬟，便進(jìn)來了。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的借口，夏葉瑾以為，可信度還是有的。
秋顏看向她的眼里多了絲同情，隨后又閃著異樣的光芒，“其實也沒事兒，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職業(yè)也不分貴賤，丫鬟不過是個稱謂罷了，只要是憑著自己努力去勞動，就值得讓人敬佩?！?p> 夏葉瑾面上笑的一臉感動。
心中卻想，秋顏的這些教科書般的心靈雞湯，怕是連她自己，也是不能夠說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