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公公無心一句話,語驚四座,對面文臣全被驚的長大了嘴巴,連坐在魚公公一旁的隆公公都為之側(cè)目。
呆了好半響杜畿率先反應(yīng)過來,他驚訝的問魚公公道:
“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說算了就算了?為什么要算了呀?”
魚公公聞言放下茶杯,若無其事的看著問話的杜畿道:
“杜大人,按理來說你們讀書人懂得比我個老太監(jiān)要多,想得也比我周全,自然應(yīng)當(dāng)知道懷服遠(yuǎn)方,恩威并施的道理。去年末,今年初剛剛對北邊懦懦動過刀,現(xiàn)在草原之上瘡痍未復(fù),人心不穩(wěn),這時候朝廷大張旗鼓的過去查,豈不是要讓草原各部落人人自危?萬一草原叛亂,朝廷從哪里出銀子供給北鎮(zhèn)再打一仗?所以我說算了,給北邊草原開恩,放他們一條生路,這也是為大局著想。”
魚公公此言一出,舉座嘩然,杜畿當(dāng)即便激動地說道:
“公公所謂恩威并施不假,但我大正要死一個北巡的欽差做恩情?這叫什么恩?北邊殺了人的是丘豆乏殘部,給他們施恩他們也不會效忠朝廷,這恩施出去有什么用?”
魚公公道:
“你們這些讀書人,整天讀圣人書就應(yīng)該斯文點(diǎn),結(jié)果天天喊打喊殺,死了欽差本來就是大事,再派人去查,那些戎狄不知底細(xì),人人自危。真要擦槍走火草原叛亂,你們這些讀書人又不上前線去拼命,整天靠著一張嘴在京城里咋咋呼呼,有什么意思?”
杜畿被魚公公說得一個勁的嘆氣搖頭,而此時兵部陳諒則問魚公公道:
“公公,御馬監(jiān)是你的地盤,這次死的御馬監(jiān)副丞還是公公你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公公你就忍心讓自己人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魚公公聞言低頭嘆了一口氣,舉袖擦拭眼角,他嘆道:
“我怎么可能忍心???你口中的副丞在我心里就是我的親身兒子,這次派他出去也是因為茲事體大,我要派一個放心的人才能保我大正北疆安危,結(jié)果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事情,我心痛??!”
說道這里魚公公幾乎抽泣了起來,坐在一旁的蘭子義見狀心里都笑出了聲來,魚公公演戲的本事真是高,什么心痛,他心里樂都來不及哪里會心痛。
魚公公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一會功夫后,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眾文臣,他道:
“可是心痛又能怎樣?這天下皇上最大,王事最重!我的兒死了又能怎樣?只要能讓天下太平,不要打仗,這仇我忍了。”
魚公公說這番話時可謂感情真摯,聲發(fā)肺腑,但蘭子義聽著怎么就那么想笑呢?其實(shí)不止蘭子義,內(nèi)閣里大部分坐著的人聽著魚公公這話都摸不著頭腦,因為按照以往魚公公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性格,這口氣他怎么可能咽下?唯獨(dú)坐在一旁的隆公公品出了味道來,拈花而笑,不言不語。
一眾文臣們被魚公公說得不知該怎么處理這件事情,他們換過一輪眼神之后集體將目光投向章鳴岳。章鳴岳身為內(nèi)閣首輔,在這種時候不能不表態(tài),他自然覺得魚公公的決定奇怪,但他并沒有摸清楚魚公公這樣決策的愿意,于是他還是堅持己見道:
“公公,御馬監(jiān)副丞被殺一事不光是你內(nèi)廷的事情,更是朝廷的事情,不是公公一人的私仇,而是我大正的臉面。試問欽差無故被殺,而朝廷不聞不問,塞北誅部落會怎么看我大正?我大正為天下至尊的權(quán)威往哪里放?”
魚公公這時已經(jīng)哭完,聞言輕輕嘶了一聲,然后突然對蘭子義道:
“子義!你爹是怎么干的?北邊幾十萬人連欽差都保護(hù)不好?落雁關(guān)里的丘八都是吃閑飯的?“
蘭子義聽到這話自然裝腔作勢的拱手謝道:
“子義不才,未能及時告知家父事情重要性,家父統(tǒng)兵不力,保護(hù)不周,害了欽差姓名,這的確是大罪一件,子義愿意代父受罰?!?p> 結(jié)果魚公公得理不饒人,繼續(xù)作色道:
“你家受罰能抵得上我大正的臉面嗎?再說自你入京以來你老子蘭千陣已經(jīng)和你受過多少次處罰了,這么大的事情你以為是你家能受個處罰搪塞過去的嗎?“
魚公公這么說,蘭子義頗感意外,要知道這件事情可是魚公公授意做得,現(xiàn)在魚公公又說得如此危言聳聽難道是要出賣他不成?
蘭子義疑惑的抬頭看向魚公公,卻看見魚公公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再結(jié)合剛才魚公公那番話里有話的指責(zé)之詞,蘭子義明白了過來。
接著蘭子義掀翻座椅跳了起來,他情緒激動的說道:
“什么錯都怪我,什么錯都能歸到我蘭家頭上,我人在京城,欽差死在塞北這種事情也能賴我?我爹統(tǒng)兵數(shù)十萬,每日忙于公務(wù),哪里有時間時時刻刻出去陪著欽差?自我入京以后,朝廷之中時時事事全都是針對我們父子來的,找個借口就想要折騰我父子。
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們根本不是要什么朝廷臉面,你們就是想要我和我爹的命!行!反正兔死狐悲,鳥盡弓藏,北邊的懦懦被打完了,我蘭家也沒用了,我與我爹父子二人愿意引頸就戮,用我父子人頭警示后人,凡為大正鷹犬者,絕無好下場!“
蘭子義說這話的時候是沖著章鳴岳他們一眾文臣去的,而諸位大人則被蘭子義的一通火發(fā)的腦袋發(fā)懵。雖然不能說章鳴岳和杜畿沒有把這件事情往蘭子義和蘭千陣身上扯的意思,但話說道這一步,還沒有扯上蘭家,怎么蘭子義就突然跳了出來?
而恰在此時,隆公公悠悠哉的插話道:
“章首輔,欽差的事情,我覺得也算了吧。這事情發(fā)生在代公地界,而代公今年以來連次受罰,今年一年的俸祿全都給罰光了。要是這件事情繼續(xù)追查下去必然要牽扯上代公,那代公面子實(shí)在掛不住。朝廷總不能真的鳥盡弓藏吧?
再說這次死的這位御馬監(jiān)副丞雖然是以欽差的身份出去的,但到底來說都是內(nèi)廷的人。一個太監(jiān)而已,死了就死了,沒什么傷朝廷臉面的。草原那么大,他偏偏就能碰上丘豆乏余部,死了也是命中注定,沒什么可多說的。“
隆公公最后這句話明顯有弦外之音,魚公公嘴角抽了好幾下想要開口質(zhì)問,但最終礙于場面還是把話給咽了下去。
對面章鳴岳見兩位公公居然同時制止此事,心中疑惑更甚,他仔仔細(xì)細(xì)的觀察了隆、魚二人,然后又看了看蘭子義,思索一番之后章鳴岳恍然大悟,臉上憂愁也被掃清大半,只聽章鳴岳道:
“也罷,既然兩位公公都說這事算了,那就算了吧,反正人是你們內(nèi)廷自己的人,我管的太多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而且戶部也沒銀子,真要在北邊弄出事情來,朝廷也沒錢處理。“
其他眾文臣聽聞此言紛紛側(cè)目看向章鳴岳,杜畿更是驚得說道:
“大人,這事怎么能這么辦?“
章鳴岳抬手制止住杜畿,他道:
“本就不是大事,沒什么必要繼續(xù)糾纏下去?!?p> 蘭子義聽到此話慢慢悠悠的坐回椅子上,他與魚公公換了個眼色,一老一少兩人對這個結(jié)果都很滿意。
章鳴岳接著說道:
“但死了人不能不聞不問,好歹得要處理一下,依我之見讓??嗌w上表謝罪,今后加強(qiáng)對草原各部的管理,這事算完,兩位公公意見如何?“
魚公公又開始喝茶,聞言只是點(diǎn)頭,隆公公則道:
“就這樣吧,首輔大人盡快票擬此事,皇上過了司禮監(jiān)就用印了。”
然后章鳴岳又道:
“但今次事件還是表明北邊草原事態(tài)不穩(wěn),朝廷不能對此掉以輕心。
圣人視華夷為一家,其所以別者,教化而已。草原上的戎狄之所以易犯綱紀(jì),就是因為教化不足的緣故,我看應(yīng)當(dāng)將草原各部酋長子弟全部招來京城,好好教化一番,等他們回去便可以教化自己部落的百姓,將此設(shè)為定例,不過幾代,戎狄就可變成我大正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