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說出這些話來并非只是一時憤怒,在接下來的幾天當中他每每打砸物件,指斥他人。仇家父子是不敢再見蘭子義的,他們只要走的近一些就會被拉出給隆公公寫信的事情大肆辱罵。桃家兄弟的情況也不好,開頭幾天他們?nèi)齻€還會每天找機會來伺候蘭子義,趁機還想出言勸阻,但蘭子義完全不容他們?nèi)耍看我娒婢褪浅臣?,蘭子義還專門修書一份發(fā)往落雁關(guān),要求他父親蘭千陣將桃家三兄弟召回。
就這樣過了幾日,無論是桃家兄弟還是仇家父子都不敢再來蘭子義處,只有仆役們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伺候蘭子義生活。
與蘭子義家中亂做一團想必,朝廷里的事情在蘭子義遭貶斥之后便一路順暢,再無阻礙。朝廷準了德王帶隊入城,受勛領(lǐng)賞的事情,有功將士們的封賞也終于發(fā)了下來。本次出征排頭功的自然是戚榮勛,他的爵位也由原先的關(guān)內(nèi)侯加封為亭侯,賜號曰穆,而蘭子義則因為種種“過失”由亭侯降為關(guān)內(nèi)侯,封號不變,蘭千陣也因此事受到牽連,被罰奉三年。至于張偃武則只賞賜了一個羽林中郎將的虛銜了事,連封侯都沒撈著。
如此賞賜下來蘭子義自然非常不滿,據(jù)說軍中也有許多人替蘭子義打抱不平,不過朝廷的封賞總的來說還算公平,新近補充到京軍系統(tǒng)中的又全是東軍,于是軍士們也就罵兩句朝廷,打打嘴炮就算了事,并沒有人打算聚眾生變。
在此需要提一下的是當時剛一出京便摔斷了腿的賀溫玉居然也雖眾升了好幾級銜,雖然沒封列侯,但受得賞卻相當實在,一時風頭正盛。
在給有功將士定下爵位的同時,入城式的時間也被確定,最終日子被定在七月初七,按照計劃白天大軍入城,晚上蔥河燃燈,大正盛世,一日之間便要讓天下人都領(lǐng)略到。
這樣的安排對蘭子義來講是沒有意義的,不僅沒有意義,而且惹人憤怒,因為蘭子義與張偃武兩人并不屬于入城式的陪同人員,他們無權(quán)和其他將士一道前往午門受勛。
一想到自己出生入死許久,最后卻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蘭子義的心情便更加糟糕,他夜夜失眠,府中之人無論是誰都不得提起七夕、慶典之類的事情,如有人敢犯必然會惹得蘭子義發(fā)火。而且蘭子義的脾氣也變得極度乖張,完全沒了之前溫良恭儉的樣子,身邊仆役但凡有一點小小過失便會遭到蘭子義捶撻,而原先可以勸阻蘭子義的桃家兄弟與仇家父子現(xiàn)在也躲到一邊,不敢現(xiàn)身,這就導(dǎo)致全府上下人人自慰,這些新羅來的仆役各個都想重回李敏純身邊,無人再愿意呆在鹿苑,若不是李敏純好言慰撫,恐怕蘭子義身邊的人早就跑光了。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蘭子義被氣出的內(nèi)傷逐漸調(diào)理好轉(zhuǎn),但他心里的傷卻難以痊愈。蘭子義這些天來終日渾渾噩噩,過去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斷片一樣蜂擁出現(xiàn),這讓蘭子義的思緒徹底混亂掉,再加上他日趨嚴重的失眠,到了后來蘭子義甚至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晝夜變換。
將蘭子義從混沌當中提攜出來的是他父親的回信。蘭子義還臥病在床時便已經(jīng)修書落雁關(guān),要求他父親召回桃家兄弟,過了十數(shù)天,直到七月初四,鄰近入城式時,蘭千陣的回信才寄到京城。信中蘭千陣并未提及京城里面發(fā)生的巨大變故和蘭家因此收到的牽連,而對于蘭子義要求安排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的事情,蘭千陣只說由蘭子義最終定奪。
蘭千陣在信中提到,蘭子義于京城所做的事情,蘭千陣在北邊大致都知道,作為父親蘭千陣還是堅持送蘭子義入京時的觀點,他相信蘭子義,并且愿意將京城的事情交由自己兒子處理。出征最后落得這種結(jié)果雖然不太好,但也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
唯一讓蘭千陣重點囑咐的,是蘭子義的精神,蘭千陣看出蘭子義心中辭氣狂躁,有失心之嫌。對此蘭千陣專門建議說:
“為父早年于京城為質(zhì)子亦曾心懷怨憤,狂躁不已,幸得江北不知山極樂禪師指點,方才大徹大悟,心中豁然。吾兒若心受狂疾,宜往見之。”
蘭子義拿到信時已經(jīng)是晚上,他讀完信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要立刻去桃家兄弟那里將他們連同仇家父子一并逐出鹿苑,蘭千陣的信就是最后通牒。最在蘭子義看來近桃家兄弟越來越放肆,明明蘭子義都已經(jīng)安排了讓他們將仇家父子驅(qū)逐出去,可這三兄弟硬是抗命不遵,他們將仇家父子藏在苑中,沒讓離開。明明之前桃家三兄與仇家父子有隔閡,怎么現(xiàn)在又好的穿一條褲子,這就是桃家兄弟放肆的證據(jù)。
但轉(zhuǎn)念過后蘭子義便稍微冷靜了些,桃家兄弟畢竟是與他從小長大的好兄弟,如果蘭子義真的將桃家兄弟逼入絕境,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既然不再要去處理桃家兄弟,那么信中值得蘭子義注意的就只剩下那個極樂禪師的事情了。
讀完信件又想了這么久,天色早已晚下來,蘭子義推開書桌前的窗戶,任由夜空涌入屋中。
天空還在不停地傾瀉梅雨,苑中屋內(nèi),各處角落里不是發(fā)霉就是長蘑菇,蘭子義只覺得自己的心情都跟著一起發(fā)霉腐敗掉了,他想要放空自己,卻沒有滿天繁星來照亮夜路,這種憋屈與迷茫真的讓人無法忍受。
“那個極樂禪師真的有那么神嗎?”蘭子義不禁自言自語。這些天來蘭子義夜夜失眠,狂躁的情緒快要將蘭子義折磨瘋了,要真有什么禪師能怕平復(fù)他的心緒,那可真就神了。
一想到又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個好覺,蘭子義便興奮地無法入睡,他昏沉的腦袋也無法讀書,只能坐在書桌前半夢半醒的看著窗外的梅雨,就這么做到天亮。
帶到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蘭子義便迫不及待的出門而去,他顧不得熟悉,顧不得吃早飯,只叫仆役們將馬匹準備好,便上馬飛也似的沖到街上,直往北門去?,F(xiàn)在已是七月初五,馬上就要到德王率部入京的日子,京城上下,無論官家私家,家家戶戶都在張燈結(jié)彩,只等時日到來,迎王師,散花燈。
可這一切都與蘭子義無關(guān),相反蘭子義睹物思情,看到這些不該有的東西讓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于是乎他便快馬加鞭,只求盡快出城,不受刺激。
京城北門乃是水門,掌控者穿城北上的蔥河,蘭子義來到水門前時,城門剛剛打開,蔥河里聽著各式各樣的大小船舫,只等有客上門,渡人過江。
蘭子義來到碼頭,選中一條小舫載他過江,上船之前蘭子義在江邊隨便挑了幾樣酒菜做早飯,上船之后蘭子義便獨自一人坐在倉中,靜靜的感受著水浪將船拍打的一搖一晃,渡他悠閑過江。
小舫從出京之后先入鏡湖,過了鏡湖便入大江。剛出城時隨行的還有許多船只,漸漸地,其他船便各奔東西,入江之后更是只剩蘭子義這一條船。
獨身的環(huán)境讓蘭子義難得的放松了一會,美酒佳肴再加上江面水天一色的風景以及如云似霧的細雨,蘭子義直覺遨游畫境。難得的開心一會,蘭子義自然喝了不少,等到小舫靠上北岸,蘭子義已經(jīng)有些微醺。他賞了船家銀兩,將馬兒牽下船,然后略微有些搖晃的上馬,輕甩馬鞭,悠悠便去。
按照蘭千陣信中所言,不知山就與京城隔江相望,可蘭子義渡江之后走了許久卻連山影子都沒看見。正在蘭子義納悶之時,路前面忽然來了一個騎牛老翁,那老翁背著魚簍,帶著斗笠,斗笠檐壓得很低,低的蘭子義根本看不清老翁的臉,但這并不妨礙蘭子義問路。之見蘭子義策馬停在道旁向老翁拱手作揖道:
“老丈人,敢問不知山怎么走?!?p> 那老翁見蘭子義停馬問話,也沒減速,也沒抬頭,更沒有停下來,只是揮手一指,便從云山霧海當中指出一座山來。
蘭子義雖然對老翁的態(tài)度不爽,但只要路指出來蘭子義的目的也就算了達到了,于是蘭子義再次抱拳說了句“多謝”便催馬出去。
蘭子義與老翁就這么向背走開,在催馬走了幾步之后,蘭子義聽到背后那老翁唱到:
“龍游四海兮居無處,鳳擇良木兮將何???
爾迷爾途兮問誰路,北歸南去兮唯心固。
后生,王道慢慢路遙遙,豈能不勉乎?去矣,歸矣!“
蘭子義聞言一驚,回頭想要再找老翁,在他背后卻只剩下濃濃迷霧和來時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