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孝直道：
“區(qū)區(qū)不才，回京那天慶功宴也有我一份，當(dāng)時內(nèi)廷外廷諸位公公大人都承認本次剿賊乃是勝仗。怎么？崔先生有本事推翻朝廷定下來的決議？”
崔浩聞言笑道：
“單論當(dāng)日妖賊京城外擊潰妖賊這一仗，必然是勝仗，可此次大軍出征，前后兩月，花費無數(shù)，國庫為之空虛，黎民為之涂炭，這真的是勝仗嗎？”
說著崔浩又靠向蘭子義，問道：
“勞師糜餉，衛(wèi)侯真忍心管這叫做勝仗？”
崔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蘭子義基本上已經(jīng)明白了崔浩的意圖，他無非是想讓蘭子義出面隨章鳴岳他們一眾文臣圍攻德王嘛。雖然蘭子義與德王一向不對付，但蘭子義也不會愚蠢到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站錯隊。
蘭子義還是沒有開口說話，仇文若則替蘭子義反駁崔浩道：
“這幾年我大正國庫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又不是今次這一仗把國庫打光的；黎民突然那是妖賊作亂導(dǎo)致，我等出征就是為了克亂定禍。出征的是官軍，又不是匪軍，崔先生把百姓的死傷也歸結(jié)到官軍頭上，難道不怕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們晚上找你算賬？”
崔浩聞言道：
“在下并未詆毀將士們的功勞，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說得明白。”
仇文若聞言道：
“那崔先生的意思小生便弄不明白了。”
崔浩盯著仇家父子，重重的從鼻子推送出一口氣。以崔浩把持詩社的身份，他肯定是不屑于和仇家父子這樣的白身廢話的，可就是這兩個白身現(xiàn)在卻把他逼得沒有周旋的余地。
崔浩被人如此侮辱這還是第一次，他很想就此掀桌子走人，但礙于實名他又不得不留下。仇家父子如此出言無忌是因為有蘭子義默許，但只要蘭子義沒表態(tài)崔浩就得賣蘭子義面子。于是崔浩憋著氣答道：
“我以為，本次出征，將士們的功勞絕對無可置疑，所以生者該賞，死者該葬，朝廷各部齊心料理兵士們的后事那是應(yīng)該。但入城儀式，以這慘勝如敗的戰(zhàn)果，那是萬萬不可進行的?！?p> 躺在床上的桃逐兔聞言問道：
“姓崔的，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章鳴岳的意思？“
崔浩自視清高，他本就不爽桃逐兔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現(xiàn)在桃逐兔又這么發(fā)問簡直就是在嗎崔浩的娘，崔浩當(dāng)即就想發(fā)作。
不過蘭子義此時擺了擺手制止桃逐兔繼續(xù)說下去，崔浩見蘭子義有意發(fā)話便也暫時按下火氣，靜候蘭子義發(fā)話。
蘭子義摁下桃逐兔自然有不想激怒崔浩的意思，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桃逐兔問的問題太沒意義，因為崔浩說得就是章鳴岳說的，大家心知肚明，現(xiàn)在又不是要互相罵娘爭氣勢，把事情說破就沒什么意思了。
蘭子義擺著手沒有說話，他又想了想，然后才問崔浩道：
“那首輔大人打算怎么獎賞諸位將士？“
崔浩聞言看著蘭子義，他也沒有立即回答蘭子義，他也在思考中。
不過崔浩畢竟是崔浩，他并未猶豫太長時間便立即做出了決定。只見崔浩猛地站起身來對蘭子義說道：
“之前我還覺得衛(wèi)侯身上有賢士之風(fēng)，現(xiàn)在看來衛(wèi)侯卻如同市井無賴一般。”
蘭子義見狀知道剛才的提問引起了崔浩的警覺，不過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能在章鳴岳身邊做事的人肯定是人中龍鳳，蘭子義剛?cè)刖┑臅r候還被崔浩騙得神魂顛倒呢。想從這人嘴里套話本就是一件難事。
現(xiàn)在崔浩擺出這種架勢，就是故意故意找茬談崩想要找借口走人。說道找茬，貌似今天是蘭子義找茬在先。
雖然蘭子義已經(jīng)不打算以后再和崔浩多做糾纏，但要是鬧得太僵，傳出去的話還是不好，崔浩背后代表的可是京城的貴胄子弟，這些小子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足讓蘭子義積毀銷骨。
于是蘭子義放下茶碗，抬頭看著站在一邊的崔浩，淡淡的說：
“崔兄所謂賢士之風(fēng)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在下自小長在邊關(guān)，家風(fēng)簡樸，實在受不了京城‘賢士’們的奢靡之風(fēng)。如果崔兄管這個叫做市井無賴，那我怕這輩子就只能做市井無賴了。”
崔浩聞言道：
“衛(wèi)侯說自己簡樸，我滿眼看到的卻是無禮！“
蘭子義道：
“崔兄此話怎講？“
崔浩道：
“自古長幼有序，尊卑有分?？尚l(wèi)侯卻與白衣同桌，與仆役共飲，連自己的臥床都讓給了家奴。衛(wèi)侯壞了人倫大禮，這還不算無禮？“
桃家兄弟幾人聽到崔浩把他們成為家奴，手指都抽搐了起來，躺在床上的桃逐兔更是氣的想要跳下床來給崔浩一拳。
但蘭子義抬手制止他的三位哥哥發(fā)作，他盯著崔浩冷冷的說道：
“我早就和崔兄說得明白，仇家兩位先生是我的師友，桃家三位哥哥是我的親兄弟，你在我面前將我的師友兄弟說成奴婢，你都不覺的失禮，反倒說我壞了人倫？這是什么道理？”
崔浩道：
“衛(wèi)侯，奴便是奴，無論他是否與你從小長到大。你這么做乃是親小人，遠賢士?！?p> 蘭子義道：
“我三位哥哥是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而且我再重復(fù)最后一遍，他們是我的哥哥，不是什么奴婢。我蒼頭叔老早便被我爺爺贖身做良民，我的三位哥哥從來都是與我平輩的兄弟。我勸崔兄莫要再說這種話出來。”
崔浩道：
“衛(wèi)侯在詩社時尚且聽人勸，現(xiàn)在則徹底沒了決斷?！?p> 蘭子義淡然道：
“當(dāng)日我沒決斷所以才會被崔兄離間，現(xiàn)在我經(jīng)歷了兩個月的生死，期間是我的三位哥哥進進出出把我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是仇家兩位先生為我日夜操勞，出謀劃策，讓我化險為夷。我知道自己該聽誰的不該聽誰的，我知道我自己該信誰?！?p> 一旁聽著的桃家兄弟與仇家父子聞言無不感激，而崔浩則與蘭子義無言對視，兩人還在交鋒之中。
沉默了好一會后崔浩開口道：
“衛(wèi)侯如此作為，只怕詩社容不下你！”
蘭子義笑道：
“我所作所為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內(nèi)不愧于心，外不愧于兄弟。反正天地兄弟容得下我就行了，我自己容得下我自己就可以。詩社不詩社的不過是個虛名。更何況就算我背叛了兄弟，背叛了自己良心，詩社也不可能容我?！?p> 蘭子義見崔浩聽聞此言后眼中有詢問的意思，便接著說道：
“以張偃武出身三公，長于京城的身份都要被你們排擠，我蘭子義怕是被你們用完了之后就被趕出詩社了。崔兄你就不用在掩飾了。“
崔浩聽聞此言整張臉從外面涼到了里面，然后他便丟下一句“告辭“揚長而去。
蘭子義躺在搖椅上慢慢悠悠的跟了一句“不送“，之后又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茶碗。
等到崔浩的腳步聲遠去之后，仇孝直率先開口道：
“今次沒能從他嘴里套出話來，可惜，可惜?！?p> 蘭子義聞言笑道：
“莫非先生還有什么妙語可以勾得崔浩吐出真言來？“
仇孝直搖頭嘆道：
“剛才崔浩一聽衛(wèi)侯要探章鳴岳虛實便立馬拍桌子翻臉，他來此之前必定有所準備，想從他嘴里套話，難啊！“
仇文若聞言點頭道：
“父親說得不錯，崔浩盯得緊，一涉及到章鳴岳便立馬住口，想從他嘴里套話實在是難?！?p> 蘭子義點頭表示同意，然后便對桃逐鹿說道：
“二哥，要想搜集章鳴岳那邊的消息還得辛苦你。搜集情報你最拿手，接下來幾天你就多去街上跑動跑動吧?！?p> 桃逐鹿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蘭子義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趕緊掉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桃家兄弟都在暗地里抹眼睛。
蘭子義驚訝的問道：
“哥哥怎么了？“
桃逐虎開口答道：
“沒什么，只是少爺剛才那番話，說的我心里暖和?！?p> 蘭子義聞言沒有笑，反而嘆了一口氣道：
“當(dāng)日在詩社時我受崔浩蠱惑，故意要和哥哥們疏遠?，F(xiàn)在我知道了，也想通了，哥哥們才是我的親兄弟，我要是不信哥哥，那我還能信得過誰？“
躺在床上的桃逐兔也在抹眼睛，聞言他破涕為笑道：
“少爺，要不我么還是改口叫你衛(wèi)侯？“
蘭子義笑道：
“三哥少來，你要這么做我可得惡心死?！?p> 接著蘭子義說道：
“說到這我想起件事來，幾位哥哥到底有沒有聽說過蘭千軍這個人，為什么我來了京城后好些人都跟我提這個名字？“
桃逐虎聞言道：
“少爺，你從別了戚準之后就一直在問這個問題，我也說過了，我在小時候好像在府里見過這個人，但后來他便不知去向，府中也再無人提及他。衛(wèi)侯問我們還不如修書去問代公和夫人，我們兄弟實在是不知。“
蘭子義聞言笑著擺擺手道：
“也罷也罷，哥哥不知道就算了?！?p> 然后蘭子義便提高些聲音對門外仕女說道：
“這位姐姐，勞請傳話廚房上飯菜吧，今天大哥回來，我們就一起吃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