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拋飛落地的聲音重重砸在兩個人的心頭，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刻永遠(yuǎn)離開了自己，這種感覺輕輕滑過尹天藍(lán)的心口。
尹安沒有錯過尹天藍(lán)這一瞬的恍惚，痛失右臂的震驚和絕望并沒有讓她連反應(yīng)也遲鈍下來。左手半撐起身體，艱難地沿著集裝箱箱頂翻滾到另一側(cè)。
不會放過你的，你必須要死在我的面前。尹天藍(lán)躍身而起，血染紅的刀鋒緊追不舍，一旦砍中必將身首異處！
這樣專注而強(qiáng)烈的念頭占據(jù)了她整個大腦，以致忽略了一輛跑車從她身后疾馳而來的聲音。
過度失血讓尹安頭暈惡心，身體越來越冷，對距離和方向的感覺在逐漸流失，她甚至無法判斷尹天藍(lán)的刀口離自己有多近，直到一聲似是熟悉的聲音響起。
“跳下來?。?！”嘶啞而暴躁。
想不起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但是僅剩的一點(diǎn)思考能力告訴她，必須跳下去才行。在刀鋒襲來的時刻，翻滾而下，從2米多高的集裝箱上跌落下來，然后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砸在一輛緊急剎車的車頂上。
“抓緊！”
蒼白痙攣著的左手于是竭力摳住身下敞開的窗框，車輛急轉(zhuǎn)，背對尹天藍(lán)疾馳而去，半昏迷的尹安被慣性一甩，半邊身體掛在車外。就這么艱險(xiǎn)地疾馳了幾百米，張大全才降下車速，停在馬路中央，將已經(jīng)昏迷過去卻依然緊緊抓住窗框的尹安拉扯進(jìn)車后座上。
直到這一刻，他才看到尹安受了怎樣嚴(yán)重的傷。
右臂齊根斬?cái)?，一會兒功夫血就染紅了座墊，張大全抽出自己的皮帶緊緊扎住傷口，又不放心撕了上衣加固了幾道，直到確定出血不那么多才稍稍停手。
再看尹安血肉模糊的腳腕和中彈的小腿肚，女孩兒的臉色蒼白如紙，已經(jīng)開始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語了。
這個生命，即將在他完全意料不到的情況下，消逝。
“想不到，最后居然是我為你送葬?！睆埓笕p撫女孩兒冰涼的額發(fā)，自嘲一笑。
女孩兒僅存的一只手腕上有明顯被勒過的淤痕。
“栽在自己家人的手上，滋味如何？不過，你應(yīng)該也感覺不到了吧…”
取出歐陽炙給他的手機(jī)，翻出里面唯一的聯(lián)系人，編輯短信，發(fā)送。
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車廂，這在夜晚無疑是個極度危險(xiǎn)的信號。張大全將車開出賽車一般的速度，一路狂飆到一家外表不起眼的外傷診所前，黑色的跑車疾停在診所門口，黑洞洞的門像一張張開的大嘴，等著食物自投羅網(wǎng)。
軍隊(duì)清理的速度早就跟不上喪尸擴(kuò)張的速度，現(xiàn)如今還堅(jiān)信國家并等在家里的那些人，不過都是一群絕望的可憐蟲罷了。倒是有個別場所，如軍醫(yī)醫(yī)院、大型商超等還未淪落的安全地區(qū)，不過那些地方可不是他這種平民能夠進(jìn)的去的。
“老伙計(jì)，希望你可別變成喪尸才好啊?！钡椭湟宦?，張大全捏緊路上隨手撿來的金屬球桿，打開車門下車。
一聲壓低的咆哮，將張大全的希冀碾壓在地。
到底還是走了啊…
也是，老家伙年紀(jì)都那么大了，也算是…活夠本了。
“嘿！老頭子，今天我就來送你去投胎吧，你這樣的人怎么能變成這種惡心人的玩意兒呢？”抹一把臉上的淚，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張大全緊了緊手中的球桿，一腳踹開門。
門里晃悠悠出來一個干枯比木乃伊還不如的喪尸，須發(fā)稀稀拉拉，只剩幾根掛在皺巴巴的腦袋上，然而牙齒、爪子卻尖利非常，看上去詭異得很。
它踉蹌著撲過來，張大全閃身避讓，同時揮桿砸在喪尸背上，肋骨咔噠一聲碎裂，喪尸摔倒在地。
“你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真不像話?！睋]淚狠狠砸下去，腳踩中曾經(jīng)救過自己無數(shù)次的老人的脖頸，直到頸骨清脆的斷裂聲傳出，張大全才哽咽地收回腳。
周圍的咆哮聲越來越近了，急忙從車?yán)锿铣龊粑兔缘囊?，甩到肩膀上，進(jìn)門開燈，明亮的燈光下是凌亂的坐診臺和幾把座椅。張大全取出抽屜里的一串鑰匙，打開里間的一扇標(biāo)著“休息室”的門，快步閃身入內(nèi)，將門鎖好后才終于呼出一口氣。
這間房間統(tǒng)共才7、8平米的樣子，一只窄窄的單人病床靠墻放置，另兩邊的墻面上都釘著櫥柜和書架，上面是琳瑯滿目的各式器具、藥物和醫(yī)書。
整個房間只在靠近墻頂?shù)牡胤介_了扇換氣扇，扯出床單將換氣扇口堵住，張大全小心地將尹安挪到單人床上，迅速而嫻熟地清洗好胳膊和腿上的傷口，擦上外傷藥并用止血帶綁住傷口，張大全才停下手。
干了一輩子被人詬病的事兒，臨末了才做這么一件似乎是好事的事，雖然極大可能是收不到成效的。
床上人的呼吸越來越清淺，好像隨時都會斷掉，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這么得無力，原來送一個人走，并不像他想的那樣輕松。
歐陽家的主宅里，歐陽炙看著手機(jī)上收到的這條短信，有一瞬的失神。
在前幾天那場高熱中，他模模糊糊做了很長時間的夢，一會兒是末世后瞬息萬變的生活，一會兒是汲汲營營的小心鉆營，一會兒又是失去庇護(hù)后的無力和顛沛。在那場夢里，他經(jīng)歷了末世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心里折磨，一邊享受家庭庇護(hù)，一邊痛恨自己身體上的無力，幾經(jīng)徘徊，狼狽而隱忍地活著。
夢里，他憑借自己的頭腦和一股狠勁，在末世里占領(lǐng)了經(jīng)濟(jì)上的一席之地?？偹隳苌跃徔跉獾臅r候，一次與保鏢的意外走散，竟將他推向了一個極其屈辱的困境，那一次他遇到了尹安，一個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的全身毀容的尹安。
但是現(xiàn)在想來，她們其實(shí)是那么相像，一樣決絕的狠辣的單刀直入。
那是他的前世嗎？還是真的只是個夢境？
他不確定，但是他終究沒能還上那可能的一份恩情。因?yàn)?，他愛尹天藍(lán)，這種感情在醒來后的今天，依然默默潛伏著，所以他選擇了尹天藍(lán)，晚了一刻鐘放走張大全。
他早就知道，如果夢境里發(fā)生的都是真的，尹天藍(lán)和尹安必然只會存在一個。
手機(jī)短信里沉默的三個字，是：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