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拾一路觀察著程和亮的情緒,他臉上的變化從漠然到緊張,從緊張到驚慌,再從驚慌到恍惚,最后一個大轉折,直接從恍惚轉成羞愧欲死,末了竟還似松了一口氣。
這表情轉換過程可真夠豐富的。
玉拾也瞧出來了,程和亮雖是個軟酸儒硬骨頭,便卻極不會掩其心事,幾乎是心里想什么面上便顯現(xiàn)出來什么,直截了當?shù)亓钏肱恼平泻谩?p> 羅恭一直緊緊盯著程和亮,以這般青睞的程度,自然不可能會錯過程和亮臉上的各種變化,甚至他了解到的要比玉拾看到的多。
在程和亮為早早送走家人而慶幸之時,羅恭便注意到了程和亮薄弱的肩膀已然扛不住,那順著額際直達下巴再滴落于膝上衫袍的冷汗,冒出的速度已是有所緩慢,想來程和亮心中決定已有了改變,怕是要與他們談起條件來了。
再過十幾息,果然聽得程和亮暗沉的聲音似是含在嘴里的說道:
“小民有條件!”
只要愿意主動開口,那便好辦了。
不管什么條件,都不是事。
聽完程和亮的條件之后,羅恭與玉拾的眼光同時投向連城,并在連城把臉憋成豬肝色的同時,玉拾對著程和亮輕點了下頭,表示她與羅恭同意了他的條件。
連城頓時起身道:“大人!”
玉拾應道:“怎么?你也想換?”
連城即時被玉拾這么一句輕飄飄的反問堵得半個字也再說不出來,身為頂頭上峰本就有責任保護好一眾下屬,何況這禍根好像似乎還是他惹出來的,單讓下屬來替他承擔,實在非性情耿直的連城做得出來的。
玉拾這一問直中靶心,連城確實有閃過這樣的念頭。
程和亮自得到玉拾與羅恭同意他條件的答案后,便表現(xiàn)得毫不意外,既無欣喜的神色,亦無得意的樂禍,只面色如常地安坐著。
這會見玉拾說出這個提議來,連城也有松動的痕跡,程和亮卻突然再次開口:
“百戶大人不能參與!”
本來在連城看來,程和亮撞到他懷里的這種事情實在不值一提,堂堂男子漢有什么好計較的,居然還拿這種事情來談條件,真是沒事吃飽了撐的!
秉著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原則,連城沒道理讓自已下屬替他受過,受的還是莫名奇妙的連坐之過,他便覺得自已不該逃避。
要丟臉是么?
行,老子陪著!
可聽聽,聽聽!
他聽到了什么?
程和亮那老混帳居然限定他不能參與?!
連城怒了,徹底地怒了,他霍然轉過身,如兩枚大銅釘?shù)碾p眸直釘在仍坐得端端正正的程和亮臉上,暴喝道:
“怎么就不行了?老子樂意!”
但程和亮卻不與連城多言,只一副“我提的條件我做主”的模樣,直回到之前不動如山的態(tài)度,半點沒有理會連城的意思,看得連城恨得直磨牙后槽,磨得嘎吱作響。
眼見連城擼起袖子便想動手了,羅恭適時地輕咳了一聲,眼卻沒有看連城或程和亮任意一人,而是看向懶洋洋絲毫沒有想阻止一下的玉拾。
聽到羅恭的一聲輕咳,即便沒有任何言語,連城也瞬間從暴獅回歸到錦羊,乖乖地卸下全身的武力,捋到手肘的袖口也迅速重新被齊整地放下來,最后老老實實退回座椅里,繼續(xù)端端正正地坐著待命。
從羅恭輕咳一聲到連城退回座椅不過在兩息之間,本來以為要被狠揍的程和亮面色終于有了龜裂,他愕然地瞧瞧連城,再瞧向上首的羅恭。
羅恭仍看著一派閑適悠然喝茶的玉拾,而后者似是之前毫無所覺,這會才反應過來的無辜模樣:
“大人咳嗽還未好全,卑職卻要大人這般勞心勞力,實在是卑職之過!”
還沒等羅恭有何反應,玉拾一雙美眸已然轉移陣線,投到正襟危坐的連城身上:
“看來連日跑也沒多累,小小百戶也敢在指揮指大人面前這般放肆!”
一語雙關!
隔山打牛??!
百戶在玉拾嘴里都成小小的了,那程和亮這個平民不就成塵埃了?
連城想到了,程和亮也不蠢。
于是在連城慌忙跪下,并自請責罰出去繞著錦衣衛(wèi)衙門跑上百圈之后,程和亮也再坐不住圈椅,一撩袍裾便也朝著上首兩位跪了下去:
“小民愿在交待所有事情之后,接受指揮使大人與千戶大人的責罰!”
程和亮交待完所有事情,便退下了。
午時三刻,連城也跑完圈回到北一戶,恰巧玉拾與羅恭攜同走出北一戶,想著一同去用個午膳。
看著連城伸長脖子往屋里望,玉拾深知他意地道:
“早安排到大院里那些空房間里去了,正好在鐘小李隔壁。”
一眼被看穿的連城連忙老老實實地立正站好,豈料玉拾拍了拍他肩膀又道:
“下手輕點。”
爾后,玉拾與羅恭揚長而去,連頭也沒回,留下反應過來后欣喜非常的連城,雙眼亮晶晶地把十指伸展得嘎吱嘎吱作響,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模樣。
走出北一所大院后,羅恭點評道:
“你這樣過河拆橋,實在是……”
玉拾不以為然,反駁道:
“總不能隨便讓什么人都能隨意笑話卑職的下屬,雖然卑職著實也覺得穿上女裝沒什么,不過程和亮既然有這個意思,那卑職也不能便宜了他,總要給連城一個活動筋骨的機會,好泄泄憤。
人呢,總不好老憋著,何況程和亮不是也自請了責罰么?卑職不過是遂了他的愿,大人說,可對?”
羅恭淡然地接下道:“體恤民心,甚好,甚好。”
雖然程和亮在羅恭緊盯迫人之下,不得不敗下陣來認輸,但終歸意難平。
文人書生一股儒酸氣,程和亮身上有,難得有的執(zhí)拗在他身上亦是盡顯,連提個條件也是滿滿的不忿,可見他對于面子有多在意。
硬骨氣且死要面子的人,通常心也忒軟。
于是便有了玉拾在連城賣權辱國條約下萬分不甘的當會故意添油加醋,而程和亮出聲反對的最佳配合,也終于激起連城不憤而引發(fā)的意圖暴行,接著也有了羅恭在只差臨門一腳之際特意輕咳一聲阻止,連城自然一下子便蔫了。
連城再憤怒,也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先前敢那般暴起想揍人,也是玉拾打鐘小李那一拳的珠玉在前,而羅恭的出聲,則讓他明白,程和亮這個人,他暫時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