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鐲子
輔運國公府,也就是陳二郎家,總是這般熱鬧,每月都有好幾個賞花宴。
因為陳二夫人王氏,不,現(xiàn)在該叫做陳老夫人了,原先是個喜歡熱鬧的。
以前嫌家中無聊,就約了許多名門貴女來家中賞花喝茶,后來不知怎么的就變成一種習(xí)慣了,莫名的就持續(xù)了十多年。
京都里喊得出名姓來的,基本每個月都會來那么一兩次。
畢竟這可是宮中貴人偶爾都會來的地方啊。
“這琉璃屏風(fēng)都放院子里來了,這可真是京都頭一家啊。”
“你們家這花可真是四季不敗啊,這次我看著又多了許多品種,那些個都是什么?”
“哎喲,這個是五色海棠吧?這可是價值千金的玩意兒……”
幾個婦人簇擁著陳夫人說話,不著痕跡的溜須拍馬,夸贊之詞絡(luò)繹不絕。
原先喜歡熱鬧的陳老夫人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不出門了,這些名門貴女只得由陳夫人陪著,陳夫人輕笑淺談應(yīng)和著。
穿過了垂花門往東去,穿過幾條小路,就會看見壽安院,這是陳老太太的起居室。
不同于陳家大院的奢華與喧囂,壽安院里只得幾棵長勢繁茂的紫藤,就連隔簾都只是用小小的粉珍珠串成,這對陳家來說,實在是有些簡陋了。
陳老太太今年已經(jīng)五十有余,穿著灰黑色的對襟衫,保養(yǎng)得不錯的臉上帶著些許疲憊,斜倚在炕上,閉目養(yǎng)神。
“母親,你整天整天的躺著,對身子骨可不好!”
門簾被人掀開,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一個長相明媚,桃花眼菱形嘴的婦人闖了進來,聲音清脆,帶著些許責(zé)備。
這婦人長相和韋騫書房里掛著的畫像一模一樣,只是一個貴艷逼人如牡丹,一個溫婉清人如墨蓮。
這是陳四娘,陳三娘的孿生妹妹。
“周媽媽,你怎的就放任母親隨時這般躺著,醫(yī)師可說了,要多動!多動!”
陳四娘說完,臉色緩和了幾分,對著一旁扇扇子的婆子嗔怪道。
“四姑娘教訓(xùn)得是?!?p> 那婆子低眉斂目,臉上笑意盈盈:“只是老夫人這性子您是知道的,除了您也沒誰勸得住了?!?p> “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陳老太太睜開眼,臉上帶著喜悅,作勢就要起來,陳四娘急急上前將攙扶,右手手腕若隱若現(xiàn)的露出一個紅寶石鐲子。
“今兒個不是我生辰么,我回來吃完長壽面唄?!?p> 陳四娘將臉湊到陳老太太面前,笑彎了眼,帶著諂媚的笑容。
“你這個鬼丫頭,我這把老骨頭了還要給你做長壽面……”
陳老太太點了點陳四娘的額頭,嘴里說著嗔怪的話,可面色終究好了一些。
“哪能僅僅是你,還有父親呢!他去年就沒給我做了,今年得好好補回來!”
陳四娘斜著頭,嘴高高的翹起,一副孩子心性。
陳二家算是眾多名門貴族里一株青竹了。
陳二貴為輔運公,除了陳老太太這個正妻,連個通房都沒有。
家中四個子女,三個都是女兒家。
嫡子繼承了他爹陳二的風(fēng)范,也是個癡情種,守著陳夫人就不放手。
陳夫人不是什么名門大家,家中勉強拿得出來的人物,只有那個四十多歲才中了進士的爹,可出生這樣的陳夫人,既然就順順當當?shù)娜肓岁惣掖箝T。
有好事的去打聽陳二的態(tài)度,陳二也不知是低調(diào)還是囂張的說:“人家書香門第的女兒看得上我們陳家算不錯的了,哪還敢再挑剔?沒錢?那算個什么問題,我們家錢多得都快長蟲了!”
這話一出,京都里多少‘清貴’人家悔恨的捶胸頓足,那也叫書香門第?!那自個兒家豈不是家學(xué)淵源圣人子弟了!
后來有一段時間,京都里喜歡說一句話:不去試試你怎么知道不行,你看人家書香門第都進了陳家了。
不過陳家?guī)讉€子女嫁娶的都不是豪門貴族,甚至基本都提不上什么名號,但是陳二爺從來都是你樂意就行的態(tài)度。
除了陳三娘。
“你去年就沒給我做了!今年怎么說也得補上!”
陳四娘瞪著眼睛看著正在逗鳥的陳二爺。
陳二爺斜瞟了她一眼,完全不為所動:“年年吃兩大碗長壽面,都把你給吃胖了,小心以后出門都沒人認識了!”
“長胖了我也樂意!你做不做?!做不做!我還是不是你閨女!怎么想吃一碗長壽面都這么困難!”
陳四娘又跺腳又哼哼的,陳二爺被她煩得不行了,放下了手中的籠子,無奈的點點頭:“做做做!”
得了回應(yīng),陳四娘這才哼哼一聲:“那我先去廚房等你。”
說完提著裙子就匆匆的走了。
陳二爺看著陳四娘的背影,輕嘆一聲。
陳四娘比陳三娘晚出生幾個時辰,那時候恰好過了子時,故兩個孿生姐妹生辰竟不是同一天。
兩人性格又是相佐的,陳四娘喜歡咋咋呼呼,陳三娘偏偏又是個溫言細語的,兩人說不上幾句話就得有沖突。
有一年,陳四娘想要激怒陳三娘,在其生辰時候?qū)㈥惱咸龅拈L壽面摔了,陳三娘仍舊沉默,轉(zhuǎn)了身就回了院子。
那時候年少的陳四娘覺得,陳三娘這個態(tài)度就是在蔑視她!
從此兩人更是像對冤家。
陳三娘離世那天,陳四娘一個人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自此以后,每年生辰都必回娘家,吃兩碗長壽面。
所有人都知道,有一碗……是替陳三娘吃的。
花廳里,夫人們坐在一起談萬瑞坊的衣服,翠玉軒的珠寶;婆子們則是湊在一起說著東家的是非,西家的熱鬧。
小娘子們?nèi)齼沙扇旱膰\嘰喳喳。
“王七娘,你看,我的鐲子比你的好看多了吧!”
韋四娘揚了揚纖細的手腕,上面戴著一個金枝花絲嵌紅寶石,那寶石顏色通透,紅得醉人心扉,周圍又環(huán)繞著一圈細碎的同色寶石,在陽光下,耀眼極了。
王七娘瞥了一眼,本想不屑的反擊兩句,眼神突然呆住了,指著韋四娘戴的那個鐲子大叫:“那是我姨姨的鐲子!那是我姨姨的鐲子!”
“這是我娘給我的!這是我娘給我的!”
韋四娘臉色一變,擔(dān)心王七娘上來搶,急急的將手鐲藏在懷里,同樣對王七娘大吼大叫。
韋四娘癟著嘴,竟然馬上要哭出來的模樣。
兩人的尖叫立即引來了站在花廳下面閑談的婆子。
“哎喲,我的娘子啊,這是怎么了!”
韋四娘身旁的李媽媽尖著聲音搖著帕子急急的跑過來,眉眼緊緊的皺在一起,拉著韋四娘上上下下的看,嘴里也不閑著:“我的娘子啊,我這才走開了一會兒,你這是……”
韋四娘哇的撲到李媽媽懷里揮舞著自己的鐲子大叫:“這是我娘給我的!這是我娘給我的!”
“娘子,沒事吧?”
相比起來,王七娘的吳婆子就鎮(zhèn)定得多,匆匆跑過來后見兩人沒有廝打在一起,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后就輕聲安撫王七娘。
“婆婆!那是姨姨的鐲子!那是姨姨的鐲子!”
王七娘見自個兒的婆子來了,聲音不由小了幾分,帶著絲絲委屈。
吳婆子疑惑的順著王七娘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見韋四娘手上帶著的金枝花絲紅寶石鐲子,眼神一定,臉色不由變了變。
李媽媽嘴角拉扯出一絲嘲諷:“七娘子,你可看清楚了,這個可是我家夫人給的……”
這種金貴玩意,就你們孫家也有的起?
還姨姨?!
你哪來這么有錢的姨姨!
想要再說點什么的李媽媽突然覺得四周圍的目光不大對,四周的婆子們,也不知道都是誰家的,眼光全都落在了那個紅寶石鐲子上。
這些人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一個紅寶石鐲子也值得這般深究。
李媽媽撇了撇嘴,心里面鄙夷著這些人,可是看見周家一個老婆子也皺著眉盯著這鐲子時,她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這是我娘給我的,這是我娘給我的?!?p> 韋四娘從李媽媽懷里探出頭來,看見王七娘盯著她鐲子不放的眼神,故意顯擺似得將那手抬得高高的,手腕轉(zhuǎn)著圈兒,陽光落在那紅寶石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李媽媽,這鐲子……”
正和各夫人閑談的陳夫人也走了過來,溫言細語的,聽起來舒服極了。
李媽媽訕訕的笑著,眉眼間有些得意:“這是我家夫人拿給四娘子耍的,小玩意兒,不值錢?!?p> “李媽媽,馮夫人沒來嗎?”
陳夫人環(huán)視四周,似乎這才想起找馮氏來。
而且,是馮夫人,不是韋夫人,一個字有著莫大的差距。
李媽媽臉色有些不好。
馮氏和陳家的關(guān)系尷尬,這種宴會從來都是不參與的,就是四娘子是個小孩兒心性……
李媽媽又不敢直接說什么,只得訕訕的笑道:“夫人今兒個身體有些不適……”
“那真是可惜了,若她在,我還想向她討要這鐲子看看呢?!?p> 陳夫人沖韋四娘笑笑,語氣有些惋惜,步履輕輕的便回到了夫人群里面。
韋四娘嘟著嘴看著周圍的小娘子們哼哼:“這可是我的鐲子……”
李媽媽臉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矜貴的笑容:“四娘子,這是你的,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有眼尖的看見,陳夫人和那些個夫人告了禮,匆匆的就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