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山雖是魔族離港口最近的山峰，但平常小妖從港口到山腳也要半月的路程。所幸楚望不是平常小妖，與楚非告別之后，一個瞬行之術(shù)，把她從正街直接帶到了山腳。
剛到山腳，楚望皺了皺眉頭，好濃重的血腥味。自己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不敢再等，便展開了那雙翅膀，透著寒意的純白翅膀，讓如鐵皮一般的山壁蒙上了一層白霜。楚望一腳登地，一瞬之間，騰空千里，到了山頂。
山頂?shù)木爸?，讓自認(rèn)為見過不少世面的楚望也不由地吃上一驚。尸體，遍地的尸體，每個尸體都被人一劍封喉，手段及其利落。一個身披銀色鎧甲的人正盤坐在一堆尸體中間，似是在療傷。
“前輩……”楚望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身披鎧甲的前輩向她笑了一笑：“怎么，嚇到了？別怕，死人不會對你怎樣的?！甭曇艏捌錅厝?，不像是剛剛血戰(zhàn)一場的人。
楚望恢復(fù)了往日的鎮(zhèn)定，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好。她知道，無論自己想求證什么，現(xiàn)在都絕對不是好時候?？邕^疊了好幾層的尸體，楚望走向哪位前輩，用靈力強行化去了修為中的寒氣，源源不斷地度到了那位前輩的體內(nèi)。那位前輩笑了，雖然楚望認(rèn)識了前輩一萬多年，此時卻覺得這個笑容出乎尋常的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
“前輩傷得不輕，以晚輩的修為，幫不上什么忙?！?p> “你體質(zhì)偏寒，以靈力化去寒氣對身體損傷極大，這種方法，切記少用?！?p>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里冒出一直冷箭，從楚望的身后襲來，徑直射向那位前輩的面門。聞四周風(fēng)響，楚望一個側(cè)身，一伸手，極精準(zhǔn)地握住了箭身，手指靈活地轉(zhuǎn)了一下，那支箭便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只聽得“啊”的一聲，楚望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箭來的方向。
“公子好身手啊?！甭曇艉盟茝纳峡诊h來，尋不到方向，楚望不禁警惕了起來，來人靈力醇厚，修為不低。
楚望冷笑了一聲：“用這么大代價，來取一個人的命，閣下不覺得虧了些嗎？”
“哈哈，沒成功，才叫虧了?！憋h忽的聲音用自嘲的語氣說道。
楚望右手默默在空中畫了一個圈，憑空祭出一把匕首來，極迅速地向左邊的空中射去，一瞬間，伴著“鐺”的一聲響，空中一個蒙面黑衣人執(zhí)一柄單刃長刀，沒有任何技巧，全靠靈力風(fēng)力，直直地向楚望砸來，凌厲的刀鋒像一把巨大無比的扇子，扇走了楚望身邊的尸體。
楚望微提嘴角，舉起那柄未出鞘的劍，硬生生地抗了這么一下，刀劍和劍鞘相碰的一瞬間，蒙面人好似被一股強大的氣流擊中，彈出了幾百米，斷了的刀刃撐地，才勉強沒讓自己倒下，那人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樣，顫著聲音說：“九階靈修，你究竟是誰……”
楚望提手，拔出了久未出鞘的劍，眼睛里已帶了三分殺氣。
在她沒注意到的地方，那位前輩卻已注視她許久，眼神中有七分驕傲，卻又帶著三分不安。
楚望剛欲發(fā)作，后身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向溫柔的聲音，此時卻也帶了一番狠意：“你受雇他人，我不與你為難，告訴雇你來殺我的人，請他親自來找我。”
嵐山，層巒疊嶂，朦朧的月，漆黑的山，時而飛過的烏鴉，更顯肅殺之氣。
“主人，失敗了。”
“九階靈修，怪哉?！鄙焦壬钐?，傳來空曠的聲音。
“此人看著年歲不大，冊內(nèi)也并未登記。”
“神族得人啊”一雙漆黑的眸，似能看穿遠古：“罷了，本就是一場交易，既出了意外，沒必要用我們魔族的命，給他鋪路?！?p> 漆黑的夜，漆黑的山，卻掩不住正街的繁華。沒有繁花似錦，沒有翠嶺青山，卻依舊熱鬧著。楚望和那位已經(jīng)卸去鎧甲，換作普通婦人裝扮的前輩，此時正坐在正街最繁華的酒樓，看著街道上行人來往。
“柔安這個字，想來是前輩為晚輩起的。”楚望打破了這持久的寧靜。
那婦人將久久不肯從街道上移開的視線挪回到手里的茶杯上，端起來，輕輕地抿了一口。
楚望見她不答，從懷中掏出了一顆通紅的石頭：“這東西，我從小就帶在身上，它叫靈火石?！?p> 婦人的手抖了一下，有點點茶水從杯中溢出，神色卻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自顧自的拿出了一方帕，抹去了茶漬。
“小的時候，我從不肯出后山，除了兄長還有軒轅展，跟我同齡的都躲著我。記得，那是因為有一次，一只小鮫魚惹了我，我同他對打，他用言語激我，最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的，我凍殘了他一只手臂?！背眉鼻械难凵穸⒅菋D人，似是在努力找出些什么，卻什么也找不出。
“所以，自那以后，你便不常出后山了？”婦人迎著楚望的眼神，溫柔地笑著。
“是”楚望看著她的笑，有些發(fā)愣：“直到有一天，師父不知從哪里弄到的這顆靈火石，壓制了我身上極易失控的靈力。我想，我終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在街上走，像軒轅展，像兄長一樣，在山林里大叫，上樹捉鳥，下水捉魚。可是當(dāng)我重新走進這繁華的人世，卻總感覺自己格格不入?！?p> “哦？”婦人表現(xiàn)出一個聽客該有的品質(zhì)，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著。
楚望用手指觸摸著手中的劍，感受著它鞘上的每一絲紋理：“一萬多年的時光，在冰室里，只有我和它。偶爾兄長會來看我，卻也只是在冰室門口，講著他聽到的，看到的世界。除了它和他，這個世界的所有都不屬于我。有時候，師父忙完政務(wù)，會來教我功法，這是唯一能讓我感到新奇的事情，也是我身邊唯一有變化的東西?！?p> 婦人皺了皺眉。
“有時候我會慶幸，慶幸自己還不算笨，慶幸這無聊的日子，還能因為修靈有那么一絲絲變化。軒轅展說，我總是很冷漠，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我可以，我也想像兄長一樣，永遠豁達地跟別人侃侃而談?！?p> “你很羨慕他？”
“是，我很羨慕他，他做了許多我永遠無法做到的事情?！背穆曇粲幸唤z哽咽：“有的時候，我會想，老天生我一場，為什么如此殘忍地對我，既賜給我與別不同的能力，為何又讓我不得不拘束在那一方冰室之中?！?p> 婦人嘆了口氣：“你瞧?！彼龑㈩^轉(zhuǎn)向樓下的街道：“這魔族的街道，看著同我神族的有何不同？”
楚望隨著她的視線向下望去：“所處環(huán)境不同，百姓經(jīng)歷不同，自是哪里都不太一樣。”
婦人欣慰地笑了一笑：“不錯，環(huán)境不同，經(jīng)歷不同，這是人們彼此不一樣的原因，拋開這些不談，生命本身是一模一樣的，神，魔，人，妖都是一樣的?！笨粗苫蟮难凵?，婦人解釋道：“既是一樣的生命，為什么要將自己與這世道隔離開呢？澤徽兄讓你去接手中令院，魔族的諜報網(wǎng)，不也是不想讓你閉塞自己嗎？既然你不肯同神族的諸位打交道，他想讓你在別的地方試試?！?p> 楚望凝視她許久，許久之后，她笑了，那笑容本是向她這么大少女該有的，卻從未有一天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前輩說的是?！?p> 說罷，她站了起來，從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卸下了一枚戒指，放在了桌子上，又直直地跪了下去，行了一個大禮：“晚輩受教了?！?p> 然后，起身，下樓，沒再留念一點，離開了樓上的那位婦人。婦人拿起了那枚戒指，青藍的寶石，那曾是父親送給她的嫁妝，能護住神族的心脈，快要羽化的神族，也能靠它續(xù)命百年。她又想起了那個襁褓里的嬰兒，想起那張可愛的小臉，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同晴朗的天空一般顏色。有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堅強了好久的心，終于受不住了。
滄海上，還是那只小船，只是此時，無人掌舵，小船已經(jīng)駛離魔族的領(lǐng)地，楚非便讓它隨波飄蕩，自己把雙臂窩在后腦下，及其舒服地靠在艙門邊。軒轅展安靜地靠在艙內(nèi)，睡得極香，他從來沒有離開家門這么久。
而楚望呢？此時她正對著茫茫碧波發(fā)呆。
“你要問的，問清楚了？”楚非不忍心地打斷她。
“我還沒問，她便自己告訴我了?！?p> 楚非感到一絲詼諧：“她告訴你的？”
“澤徽，是陛下的字，這原本連我都不知道，只怪那冰室的書，實在是有點多，我那幾年也實在是有點無聊?！?p> “她是陛下的故人?！背切毖巯蜃诖ι系某ィ骸翱上Я恕?p> 楚望看著他笑謔的眼神：“可惜什么？”
“可惜那戒指本是扶桑國的信物，憑它便能調(diào)動扶桑鳳族的百萬大軍，你居然把它給還回去了?！背钦f的真切，仿佛是自己遺失了什么至寶。
“她現(xiàn)在，還不肯認(rèn)我，既是如此，那東西便不該是我的。”楚望極目遠眺，目光有些呆滯。
“或許她有什么苦衷。”楚非看著她的側(cè)臉，猶豫了一瞬：“南邊收到線報，說你那親哥哥，最近籌集了八十萬大軍，不知道要去干什么?！?p> “我同堂溪宇沒什么關(guān)系?！背抢淅涞卣f。
“哈哈”楚非坐起身來：“就是，堂溪宇哪有哥哥我好看??？咱不理鳳族那群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