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花開遍地,小草叢生,應(yīng)該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樣子,但是天地間的樣子不是花草說了算的。
就在花紅草綠之間有一條寬闊的官道,自東向西來了一匹骨瘦嶙峋的黃馬。
如果你是行家一定心疼,上古名駿中的“干草黃”竟被餓成這個樣子,不過這匹馬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抗餓。
駱駝號稱“沙漠之舟”也能挨餓,那是因為它有駝峰,再好的馬也沒有那東西,但這匹干草黃哪怕沒吃飽的時候照樣能跑上半天的工夫,官道兩旁都是郁郁蔥蔥的嫩草,可它連看都不看,只因為它馱的主人現(xiàn)在只是讓它往前走,并沒有發(fā)出別的命令。
可想而知,如此好馬的主人應(yīng)該是個威武的元帥,又或是成名的俠客,要不然就是落草為寇的大盜,損到家也得是富甲一方,吃得腦滿腸肥的土財主,可令大家失望的是馬上這位仁兄落魄的樣子還不如這匹干草黃呢。
他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文生公子袍,頭戴破舊的文生公子巾,腳蹬一雙破了洞的文生公子鞋,說是鞋不如說是在襪子的外面又套了一層,底磨得都快跟襪子一邊薄了。
當(dāng)然,衣貴潔不貴華,江湖中好穿奇裝異服的怪人多了,但此人絕不是江湖人,甚至都沒見過幾個江湖人。
他姓勞,叫勞暾去,來自現(xiàn)已無建制且日漸衰敗的敦煌,是一個連考四場都不及第的秀才,不過他卻寫得一手“好詩”。
李白斗酒詩百篇稱為“詩仙”;杜甫憂國憂民稱為“詩圣”;白居易作詩如狂稱為“詩魔”;賈島推敲留后世稱為“詩奴”;李賀神話傳說用辭藻稱為“詩鬼”,他也有一個美稱——“詩恙”,也許是經(jīng)歷太坎坷,只愿寫凄涼肅殺的場面,現(xiàn)在他的詩興又來了,聽——
“滿目春日做冬秋,
草長花開想凋零。
或是觀者呆亦傻,
實緣吾心無此情。”
“詩恙”自然是詩隨“恙”來,無“恙”不吟。
這次科舉他準(zhǔn)備得自認(rèn)為萬無一失,考完之后又自認(rèn)為十拿九穩(wěn),發(fā)榜時卻是名落孫山,而且為了這次趕考的路費家中房產(chǎn)當(dāng)賣一空,而且自己還沒別的營生,心情能好才怪。
這一路上,他不停地怨自己生不逢時,可從他這首詩里實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大才,頂多有些才情,這大概就是窮酸們自心陶醉的悲哀。
就在勞暾去失魂落魄的時候,突聽見前面十字路口自北向南傳來一聲“金——錘——耀——路”。
雖然神不守舍但還是被這又大又奇怪的聲音所吸引,因為他不知道為什么有人說話這么大聲而且斷斷續(xù)續(xù)的,且還不只一個人,至少十幾個人。
一抬頭,他就看見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從眼前經(jīng)過,有的騎馬,有的徒步,有的手里還高舉大旗,大旗之上一面繡著一柄金光閃閃的金錘,錘頭很特殊,周圍都是凹面,道道金棱突起,另一面繡著四個黑字“鐵掌趙柱”,筆法一般,也看不出是什么字體。
隊伍領(lǐng)頭的有三個人,兩個開路的都騎著高頭大馬,左面是個魁梧的大漢,手里握著一條小碗口粗細的大棍,橫擔(dān)在馬鞍上,右面那個是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背后十字斜插一對像短棒一類的鐵傢伙。
勞暾去不知道,這種兵器叫鋼鞭,不同于尋常江湖人用的,一般是馬上戰(zhàn)將在疆場之上與敵將對陣時偷襲對方用的,所以尺寸短,從頭至尾也就將將三尺,要是正式的怎么也得三尺半,但分量不輕,而且鞭頭鑄得十分銳利。
他倆之后的那匹馬上端坐一位老人,穿得也挺不錯,但從面相上看應(yīng)該是種莊稼的出身,可手里與那面大旗上樣式相同的金錘卻不遜色,好幾尺長,錘頭比海碗都大,看那樣子真像是純金的,其實只是用金水走了十幾遍。
勞暾去是不認(rèn)識他們,可這支人馬也不是無名之輩。
在直隸HD有一家比較有名的鏢局,字號叫“金錘”,這次接了一趟特別買賣,局中所有精銳人馬傾巢而出,連總鏢頭也不例外,一路上來找麻煩的厲害腳色已經(jīng)有四個了,就為這搭進去十多個趟子手和六個成名鏢師的性命。
“鐵掌”趙柱騎在馬上撫摸著跟自己出生入死幾十年的金錘,錘頭被幾十年血雨腥風(fēng)打磨得锃亮,也許它可以再經(jīng)得起幾十年的打磨,但在那后幾十年里它的主人肯定不是趙柱了。
此刻,趙總鏢頭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嘆言悔語自說自話道:“我現(xiàn)在才知道什么叫做該‘激流涌退’。早就聽別人提過老太公說過這個道理。我怎么就……嘿嘿,我看除了老太公那樣的人物,別人要真想弄明白這個理兒,那干脆就是癡人說夢?!?p> 這時,有個距他身邊不太遠的趟子手看了他一眼,遂又改為暗忖道:唉,我也一把年紀(jì)了,早就該收手了,可又不甘心,總想著在撂挑子前再風(fēng)光一把就接了這趟活兒。我******真是老糊涂了!沒那本事非玩兒那帥!把自個兒弄得夠戧不說,小舅子都搭進去了,都不知道回去以后跟老婆子巧娘怎么交待。
這時他抬頭往左看看鏢師方剛,又往右看了看鏢師袁滑,低頭又想:當(dāng)年老方死前把倆兒子交給我,讓我好好兒照顧,我是怎么跟人家答應(yīng)的,“好好兒照顧”,唉,現(xiàn)在就剩下老大了。方強那孩子死前還沒娶上媳婦兒呢。再說老袁,跟了我半輩子,落什么好兒了,倒落了一身病,本來我就該好兒好兒想想怎么還人家這個情,可我……
突然,“嗖”的一聲響,一樣?xùn)|西飛來,打斷了他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