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面相由心生
回城。
長途汽車站里，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一顫一顫走下了大巴車。她一手打著電話，另一只手死死地拽著下車車門上的扶手，同時腿慢慢的往下一步一步的挪動著。
周圍人都能看出這個老奶奶的腿腳并不是很好。確實，她得的病是北方很多人在她這個年紀都會得的病——俗稱老寒腿，老寒腿又叫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這類病，其中多數為自身免疫性疾病。發(fā)病多較隱蔽而緩慢，病程較長，且大多具有遺傳傾向。
“喂！喂！你說的啥啊”，顯然，對于對方的說話聲她聽得并不清楚。最近這幾年，她的聽力也不見得有多好了。人老了，心底里就會有一種悲涼。老奶奶自己認識的人大部分都離開了，沒有同齡人能夠跟她再說說話了。并且對于自己的親人，也會變的很溫和。老人是不會變壞的。他壞，是因為他還不夠老。你有看見過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去謀害別人嗎？人生的兩極都是一樣的。
電話的另一頭，電話亭那邊有一個人接了電話。但他說的話，尚回奶奶并沒有聽得很清楚，或者說她發(fā)現了對方不是她要找的人后，就根本不在意對方說的是什么了。
“喂，這里是公用電話亭，沒有你要找的人?！?，對方冷冷的說。
和電話那頭冷冷的聲音相反，回城這里的天氣暖到嚇人。在尚回奶奶打電話這么短的時間內，她自己身上熱出了一身汗。
尚回奶奶掛了電話，同時也慢慢走出了長途汽車站。
尚回奶奶走到了一家小賣部門口。
“老板，給我來瓶水?！鄙谢啬棠陶f。
“哪種的？”，店老板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專心致志的看著自己柜臺上的小電視機里面正在播出的電視節(jié)目，根本沒有看她一眼。柜臺旁放著的礦泉水分為好幾種，什么依云，農夫山泉，哇哈哈，康師傅等品牌。
尚回奶奶簡樸慣了，她并不介意自己被小賣部店老板無視。這么多年，她已經習慣了被其他人忽視的日子。她也沒問水的牌子之類，直接從褲腰帶上拴著的零錢錢包里取出了一塊錢放到柜臺上，回答：“一塊錢的那種就行?！?p> 店老板用自己的三角眼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說：“里面康師傅的藍瓶子，自己去拿吧?！闭f完，便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又看電視去了。
尚回奶奶便一晃一晃的緩慢走了過去，拿起貨品柜上的礦泉水。貨架上，除了餅干面包一類，其它大多數貨品都落下了灰塵。她想：這店里的客人應該不多。礦泉水的瓶蓋上落下了些灰塵，尚回奶奶用手把厚厚的灰塵一抹，一把擰開了瓶蓋，大口喝了些水。“咕嘟咕嘟”幾聲下去，灌下了大半瓶，她這才感覺好多了。
之前，尚回奶奶從車站走出的那一段路，使她感覺自己兩眼發(fā)昏，快要中暑了。她差點兒都忘記了自己要干什么，這一瓶水下肚倒也緩解了不少，同時也提醒了她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個什么來著。
尚回奶奶又一晃一晃的走回去，在柜臺前問那店老板：“老板，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這么高，這么胖的小伙子?！彼贿呎f一邊拿手比劃著，可她還沒比劃完就被打斷了。
“沒有，沒有！我這做生意呢！你要找人去派出所啊。”，商店老板一臉不耐煩。
尚回奶奶笑了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獨自走出了那家商店，自言自語抱怨道：“咋不死去！”
她走到了車站門口的電話亭。
說是電話亭，其實并不是那種投硬幣就可以打電話的獨立小屋，這種車站門口的電話亭也可以算得上是店主的一種小生意在經營著，具體叫電話超市更貼切些。這個電話超市里坐著一個收費人員，他坐在一張椅子上看著周圍打電話的人，小心的計算著他們打電話的時間。
“小伙子，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小伙子？長的大概有這么高?！鄙谢啬棠陶Z速緩慢的問著這個電話亭收費人員。
“沒有?！边@個收費人員雖然沒有不耐煩的神色，但他的注意力還在那幾個正在打電話的人身上，根本就沒有關心面前這個老太太在說些什么。
尚回奶奶再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另一頭。
尚陸遠在涂章那里看到了自己送給尚回的吊墜，以為尚回出什么事情了。他覺得奇怪，趕忙他去了自己母親的家里。如果這臭小子在的話，他一定會找尚回聊聊問問他，自己送給他的吊墜怎么到別人那里了。難道是他缺錢花把吊墜賣了不成？可等他開車一路腳踩油門到了家里，他才發(fā)現不僅尚回這臭小子不在，連自己的母親也沒有在。
又或者說，自己兒子真的出事了？
尚陸遠心想：這不對啊，家里一般不可能沒有人啊。尚陸遠的母親患有老寒腿，常年腿腳不好，到了冬天或者是下雨的時候，一般一連幾個星期都不會出門。別說她一般不會輕易出門了，就是出門也不會去太遠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自己上次過來時因為涂章的電話打斷了之后就匆匆離開。自那之后，他好像就沒有見到自己的母親，他突然心慌了。
上次，他來到家里給自己母親打電話，“嘀嘀嘀”幾聲過去，另一個房間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發(fā)現自己母親出門并沒有帶自己手機。他以為母親出門買菜或者遛彎兒什么的，就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當時恰逢有人給他打電話有急事需要他幫忙來著，他就匆忙離開了，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可這次，她要是還不在，那就一定不是巧合了。
尚陸遠撥通了自己母親的電話。這一次，“滴滴”兩聲過后，那邊就接了電話。
“媽，你在哪兒呢？”，尚陸遠沒等對方開口，就直接問。
“哎，路遠啊，我在老家哩。”尚回奶奶回答。
“哎呀，你年紀那么大了，跑到那干啥！不是跟你說了，你別回去，你別回去，你回去了，我還要操心你。你一個人年紀那么大了，路上有個啥事情該咋辦呢......”尚陸遠一聽，不自覺焦躁起來，在電話另一頭一直抱怨著。
尚陸遠聽到了自己母親跑到了那么大老遠的地方就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
這些話尚回奶奶聽得早就厭倦了，她丟下一句：“你別管我！”就匆匆掛了電話。尚回奶奶心里根本不覺得自己兒子在關心她，她只覺得他很羅嗦。而她，討厭羅嗦的人。
一陣“滴滴滴”忙音過后，尚陸遠被掛了電話。他此刻的心情十分不爽。
現在，尚陸遠的首要目的是找到尚回，現在最起碼確認了自己母親還平安，可以在找到尚回之后回來再去老家接走她。但尚回這小子就不知道了，不知道自己母親知不知道尚回不見了的消息？他本來想問問自己母親關于尚回的事情的，但被掛了電話后他又不想給自己母親再打過去追問了。說不定自己兒子好好的，逃課在同學家里打游戲呢！
緊接著，尚陸遠去了趟尚回的學校。尚陸遠從外面望去，學校里面死氣沉沉，沒有什么學生的感覺。他向前走了幾步想去尚回的班級里看看，到了門口近處他才發(fā)現學校門根本就沒有開。難道因為現在是上課時間，學校為了防止閑雜人等進去就不開門了？
但尚陸遠心里還是有些奇怪，這學?？雌饋砝淅淝迩宓?，難得因為現在是上課時間所以沒有什么聲音？
尚陸遠站在尚回的學校門口，往里面看。
學校門衛(wèi)室里，看門的門衛(wèi)看見一個面露兇相的男人站在學校門口老半天了。過了好久，門衛(wèi)老大爺發(fā)現那人還沒走，一直在直勾勾的往學校里面瞅著，嚇得他立馬站了起來。門衛(wèi)老大爺站在自己座位上，看著尚陸遠，以為他是什么恐怖人員要來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學?？撮T的門衛(wèi)是一個剛剛退休的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正坐在門衛(wèi)室里聽著自己從家里帶來的收音機里的節(jié)目，“調頻FM99.8歡迎您，這里是......”。門衛(wèi)老大爺剛剛上了個廁所回來坐下，剛打開了自己的收音機，屁股還沒坐熱呢。就看見一個長相兇惡的人往學校里面看著，他嚇得一個哆嗦站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面相由心生。
“你干什么呢？??！”看門老大爺聲音極大的問他。老大爺心里也沒底：萬一這人真想干什么壞事，自己也阻止不了啊。老大爺聲音這么大，主要是為了起到震懾作用，讓他迅速離開。
尚陸遠往里看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門衛(wèi)室里的老大爺。突然身旁出現這么大的聲音還嚇的他一跳，身子一抖。
尚陸遠回答：“我，我來找我兒子。”
學?？撮T的老大爺聽了放下心來，原來是孩子家長啊。老頭兒又一想，這不對啊，現在都是暑假了，家長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孩子放暑假的消息？！
老大爺也不敢戳穿他，只好笑了笑，說：“早在前幾天都放暑假了，你現在才來這兒找孩子？你連這都不知道，你這人怎么當人的爸爸的？”
尚陸遠被說的不太好意思，他覺得這看門老頭兒是在嘲笑他。所以，他并沒有回答看門老大爺的話，直接扭頭走了，給他留下了一個遠去的背影。
看著尚陸遠離去的背影，看門老大爺才放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這什么人吶！終于走了?！?p> 尚陸遠一邊往回走，一邊給尚回的那幾個狐朋狗友都打了電話，他們要么有的說是自從暑假后就再也沒見過尚回，要么是電話根本就打不通。尚陸遠一猜就知道，就算他們真的知道尚回去哪里了也不會告訴他。因為尚回這家伙干什么事情之前總會跟自己的朋友統一口徑，這都是常年累月攢下來的毛病。
以前，尚回的班主任告訴過尚陸遠，尚回這孩子愛耍一些小聰明，讓尚陸遠好好管管，害怕以后會耽誤了大事?？僧敃r的尚陸遠并沒有在意這個問題，他覺得聰明就是聰明，小聰明也是聰明，沒有什么耽誤不耽誤的。尚陸遠只當老師是夸獎了自己的孩子，就沒有當回事。
尚陸遠覺得自己的孩子以后不用干什么大事，他只需要開開心心的生活著就好。不行等他長大了，過幾年要是找不下工作，可以直接跟著自己做生意啊。做生意很多時候就是需要靈光一現的小聰明。
尚陸遠當時可沒成想到，自己兒子這小聰明也是可以耽誤很多事情。
最后，尚陸遠想了想，還剩一個尚回的朋友王萌可以聯系聯系。
尚陸遠最后實在沒有了辦法，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王萌家里的座機電話。
尚陸遠和王萌的父親是好朋友，尚回和王萌也是一同長大的好朋友，兩家的關系自然也不錯。本來尚陸遠是不想給王萌家里打電話的，因為他記得自己在幾個月以前跟王萌他爸在一起打麻將，當時好像連輸了王萌他爸好幾場欠了一筆不少的錢來著，自從那次打完麻將他就有意無意的躲著王萌他們一家，不是自己想賴賬來著，關鍵是自己連店里的電費還沒交上呢。
趁這時，電話通了，對方接了電話。
“喂，你好！我是尚陸遠?！?p> “喂......”，對面?zhèn)鱽響醒笱蟮呐寺曇?，顯然接電話的人正在睡覺。
“那個，我兒子尚回不見了?。?！你知道我兒子去哪兒了嗎？”，尚陸遠一聽這聲音就知道王萌的母親昨天又去打麻將來著，他這時也顧不上自己有沒有打擾到王萌母親的睡眠，大聲問道。
王萌家里，王萌的母親剛剛通宵打麻將回來，正躺在床上準備補一覺，休息休息。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自己家的電話響了起來。她十分不耐煩的接了電話，心想，誰這么不長眼？大中午的給別人家打電話！但當知道了是尚陸遠打來的電話便稍稍忍了忍脾氣。她又聽說尚陸遠他兒子丟了，便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好像自己的兒子也沒在家里。
王萌的母親一個激靈清醒之后，突然想起自己清早迷迷糊糊的回來，好像看見家里的茶幾上放了一張王萌的紙條，便給尚陸遠說：“你等等啊，我一會兒給你打過去?！闭f完，她便掛了自家座機，起身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出了臥室，到自家的客廳去拿自己兒子留給自己的紙條。
電話另一頭，尚陸遠說了聲“好的”，就靜靜的等待著王萌母親的電話。
昨夜的通宵讓王萌的母親有些眼花，她在拿到紙條后細細的看了三遍，才確認是自己家孩子那丑了吧唧的字體。之后，王萌的母親就撥通了尚陸遠的手機號碼。
尚陸遠在尚回奶奶家那棟樓樓前焦急的拿著手機等待著，一聲“HELLO!MOTO!”響過之后，他拿起手機：“喂，王萌媽?！?p> “喂！尚陸遠啊，你不知道??！你兒子帶著我兒子回你們老家玩去了，給我桌子上留下一個紙條。我兒子留給我的這紙條上面寫的?！蓖趺鹊哪赣H是河南人，說話本來就喜歡一驚一乍的，聽到尚陸遠說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去哪里了就更加的驚訝了。她絲毫忘記了自己也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兒子同尚陸遠的兒子一起不見了。
“紙條上面寫的什么？你讀下讓我聽聽?！鄙嘘戇h問。
王萌的母親讀著字條上的文字，說：“媽媽，我去尚回老家了。你不要找我，你千萬不要找我。過兩天我就回來啦！??！等等，我兒子也跟你兒子一起不見了？”王萌母親讀完紙條上的字，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的兒子也不見了。
尚陸遠聽完十分無語，他感嘆了一句：“哎！這臭小子，看他回來我不收拾他！”
同時，他又想起了王萌的母親還在電話另一頭，便不好再多說什么，又補了一句：“恩，好的。謝謝?！?p> 尚陸遠十分生氣，心想：這臭小子，沒給我說過！連王萌都知道給自己家里留一個紙條，這臭小子連個紙條都不留。同時，他又很疑惑，怎么自己母親跟兒子都回老家了？難道這兩個人一起回去旅游了？
“尚陸遠，你也別太激動，還好他們幾個人搭伴去的。也能有個照應，應該過幾天他們就回來了吧！等他們回來了再說吧！”，王萌的母親又加了一句。
聽完王萌母親說話，尚陸遠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心想：尚回這臭小子吊墜都丟了，不會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難道是他們在那邊遇到了打劫？或者是發(fā)生了什么難以預估的事情逼得他賣掉了自己的傳家吊墜？還是說，這臭小子玩的瘋了壓根兒就忘記了自己丟失了吊墜兒這一回事。
“你別擔心了，我過去看看他們吧。你等我消息，如果找見了，給你打電話吧！”，尚陸遠也安慰王萌母親。
“好的，那就拜托你了。”這邊，本來還有些著急的王萌母親聽到尚陸遠這句話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她打算掛了電話倒頭就睡。
“那個”，尚陸遠又說了一句話。
“還有什么事兒?。抗?，王萌母親有些困了。
“我上次打麻將欠你們家王峰的錢等我有了就還。”
“哦，沒事兒。不著急?！蓖趺饶赣H在電話里那邊客套著。她心里想，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老公在外面打麻將贏了一筆錢呢？等晚上老公回來一定好好問問他。
尚陸遠掛了電話，更加不放心起來。他心里總覺得，尚回回去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就他的經驗來說，越小的地方越容易發(fā)出超乎想象的大事情。
這一次。
尚陸遠回自己居住的地方收拾收拾東西，臨走時隨身攜帶了一個小包，包里裝著鑰匙、煙、打火機什么的。尚陸遠覺得自己有些疲勞，便沒有開車去直接了公交車車站。
王萌家。
晚上，睡了一天的王萌母親終于在自己老公下班回來的開門聲中醒來，王萌母親問了自己老公什么時候尚陸遠還欠你錢了？可自己老公的回答卻出乎人的意料。王萌的父親聽了之后回答，沒有啊，我這幾個月打麻將時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尚陸遠了。之后，王萌母親才知道壓根兒就沒有尚陸遠欠家里錢的這一回事。
八成是尚陸遠他自己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