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堂中的女子一襲逶迤拖地的艷紅嫁衣,紅紗之后依稀可見其姿容不俗。
唱禮倌一聲高喝,女子抬頭看著高坐堂前的皇甫雄飛,眼中最后的哀求,最后的希望,也在這個平日里對自己無比寵愛的父親的一句冷冷的跪字,全部熄滅。
雙膝緩緩地跪地,女子伏地,大紅的嫁衣鋪在地上,與其說是在跪倒不如說是更像是癱在地上。周邊觀禮中許多人都不忍的移開了目光,包括站在皇甫雄飛身側(cè)的皇甫云峰,他愧疚的目光落在他自己的腳尖始終不愿意抬起。
女子緩緩地,踉蹌的站了起來,昔日江湖中令無數(shù)人折腰的云清俠女,此刻脆弱的就恍若一株隨時可能被折斷的蒲草,失了所有的傲骨,也再無任何反抗的勇氣。
“二拜高堂?!?p> 唱禮倌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就隨之爆發(fā)了出來,厚重的大門被一劍劈碎,氣流卷著碎木席卷了婚堂,皇甫雄飛雙眼一瞇,瞬間以他為中心,一股渾厚的內(nèi)力呈圓弧狀爆發(fā)了出來,與氣流在院中相撞,將這股氣流攔在了婚堂之外。
只聽轟的一聲,聚集在院中的江湖人就紛紛被相撞時產(chǎn)生的巨大推力給瞬間重傷,慘叫聲此起彼伏。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皇甫雄飛的內(nèi)力并沒有觸及封千山和錢贏所在的位置,無所阻擋的氣流裹挾著碎木,像一頭嚼碎了所有阻擋在路上的兇暴野獸一般,咆哮著沖著這兩個人沖了過來。
封千山冷哼一聲,搭在桌子上的右手猛地一拍將桌子瞬間拍成了齏粉,自己則借力旋轉(zhuǎn)著越過氣流,在半空中封千山打出一掌,將氣流攔腰斬斷。
另一邊,錢贏則是勾唇一笑,不慌不忙的從容的后退了幾步,他的步伐有幾分詭異,只是幾步的動作,整個人就瞬間退了十幾米的距離。下一刻這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就被十幾名褐衣的督武堂的武者滿滿占據(jù)。為首的一名中年武者手持一柄長劍,大喝一聲“劍陣,起!”
數(shù)十名武者同時舞劍,劍光繚亂。下一刻,只聽那個中年武者再喝一聲“劍陣,合!”
分散的劍氣猛地合聚一處,巨大的劍光將氣流瞬間破成兩半。
“劍陣,收!”
破開氣流后四散的劍氣,隨著武者劍招的變化,全部都在廳中的上半部分盤旋,最后緩緩消散。
氣流帶來的大風(fēng)將廳中的桌椅,除了皇甫雄飛坐著的主位,全部都掀翻?;矢υ魄宕蠹t的蓋頭也被吹了下來,長長的頭發(fā)挽起,莊重精致的鳳冠顯得她美麗非凡。大而亮麗的杏眼,俏鼻挺立,朱唇紅艷。濃厚的妝容可以遮住她面容的憔悴,卻無法遮住她內(nèi)心滿溢的痛苦?;矢υ魄鍘缀跏窃诰揄懕龅囊凰查g就回過頭了,眼眶中瞬間就蓄滿了晶瑩的淚光。
煙塵還未散去,慘叫還是此起彼伏,可是忽然間,一個無比清晰的腳步聲就這樣突兀的闖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一步一步,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一步一步恍若踏在人們的心里。
最后一個,披著黑衣,戴著斗笠的身影緩緩地從煙霧里浮現(xiàn)了出來,他手里拿著一把殘破的長劍,凌冽的劍意從劍身上發(fā)散,好似要鉆進毛孔里的鋒銳,讓錢贏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緩緩地消失。在場的都是在武學(xué)上頗有造詣的高手,斗笠男子手中的劍的確就是一把殘破鐵劍,這樣的劍是不可能承受發(fā)出如此銳利的劍意的,可是這樣的劍意又確實是出現(xiàn)了,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就是這劍意并不是來自于劍,而是來自于這個來歷不明的人的身體。
溶劍域于血,離化身為劍的劍道最高境界只有一步之遙。已是境界上的小劍圣了。
“本來只有三個人的劍圣之會,看來終于要加人了?!卞X贏看著這個黑斗篷的男子,心道“不管你是誰,只要你這次沒死,那我督武堂就要定你了?!?p> 黑衣男子一出現(xiàn),錦衣司和督武堂的手下就立刻將自家的大人團團的護在了身后,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矢π埏w一直冷漠的目光,也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猛地波動了一下,內(nèi)力一瞬間的紊亂。封千山淡淡的瞥了一眼皇甫雄飛,眼里的精光一閃而過。
皇甫云清捂著嘴,眼里滿滿的淚光在模糊的看見黑衣男子轉(zhuǎn)向自己的目光時終于忍不住順著臉頰滾滾而落,她雖然看不見他的長相,也沒辦法通過自己淚眼模糊的雙眼看清他的目光,可是,皇甫云清可以感受到,這個人,這個黑衣的男子是她的三哥,那個一直照顧自己,容忍自己所有的任性的,全心對她好的三哥。那個為了自己被趕出家門,從此漂泊江湖的三哥啊。
只有三哥才會有著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最溫柔的目光啊。
皇甫云清緩緩地蹲了下去,、顫栗地發(fā)出動物哀鳴般的哭泣,全身搐動,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哭泣從她的指縫間滲出,仿佛是從她靈魂的深處艱難地一絲絲地抽出來,散布在屋里,織出一幅暗藍的悲哀。陽光也變得朦朧淺淡了。
皇甫雄飛皺眉厭惡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哭泣的皇甫云清,對著站在院中的皇甫云破說道
“閣下來的早了些,約定的時間不是此時,地點更不是此地,還請閣下移步,讓小女將婚事辦了。”
皇甫雄飛說出口的話是十分的有禮,可是他的語氣神態(tài)卻無一不是在命令,役使氣指的口吻?;矢υ破颇脛Φ氖忠凰查g就緊緊的攥了起來,攥得骨節(jié)發(fā)白。然而他的憤怒卻并不是因為皇甫雄飛的語氣或是神態(tài),他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面對皇甫雄飛這樣的神態(tài)。真正令他憤怒的是,直到這一刻,他已經(jīng)拿劍站在了他的面前,他還是不愿意放棄這件喪盡天良的事!難道在他的眼里,自己和云清就只是他可以隨意犧牲的棄子嗎?。坎皇呛⒆?,而是一塊墊腳石。
皇甫云清冷哼一聲,提劍指了指廳中系著紅綢的死雞,譏諷道“這是婚事?!這只是你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鬧??!”
“放肆!”
皇甫雄飛怒喝一聲,氣浪掀起灰塵吹在皇甫云破的身上,將他的黑斗篷吹得獵獵作響。皇甫云破微微閉上眼睛,躲去灰塵的侵襲,眼角的濕潤被迎面的沙塵抹去。
微微刺痛的感覺,讓皇甫云破忽然想起來自己在西北大漠漂泊的這幾年,整日的狂風(fēng)卷雜著黃沙,自己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思念,這些,化作淚水,應(yīng)該早就被風(fēng)沙拭干了。現(xiàn)在剩下的,大概就只有血脈上的羈絆了。
原來這些黃沙,不止應(yīng)該吹走自己白皙細嫩的江南皮膚,它最應(yīng)該吹走的其實是自己那顆對他仍然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的心啊。
皇甫云破緩緩睜開眼睛,然后單手解開了自己的斗篷,摘下自己的斗笠,最后一圈一圈的慢慢的將自己遮臉的布摘下。一襲單薄的灰衣,一條褐色的發(fā)帶,還有古銅色的有著淡淡胡茬的滄桑面龐,這時的皇甫云破與五年前的皇甫云破判若兩人。
如果說五年前的皇甫云破是一柄鑲嵌著華貴寶石的名家之劍,鋒芒畢露。那么,現(xiàn)在的皇甫云破就是一把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劍鞘的驚世好劍,不華貴但實用許多。
不理會場中人們或好或壞的議論聲,皇甫云破緩緩地走到了皇甫云清的面前,彎腰輕輕摸了摸皇甫云清的腦袋,皇甫云清身子一僵,抽泣著抬頭看著皇甫云破。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p> 皇甫云破伸手將皇甫云清拉了起來,用袖子細細的為她把臉上的淚水和化了的妝都擦干凈。然后,他示意皇甫云清躲到他的身后去。
皇甫云破護著皇甫云清,靜靜的看著隱忍著怒氣的皇甫雄飛,半晌,皇甫云破忽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他今天第一個微笑,皇甫雄飛和場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聽皇甫云破緩緩說道
“我回來了,父親。”
頓了頓,皇甫云破繼續(xù)說道“今天,除非您殺了我,否則,絕沒有婚事這一說?!?p> “風(fēng)云帖,既分勝負,也決生死。寒山之巔,踏雪寒梅之上,孩兒恭候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