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歌的臉并不令人驚艷,雖然姿容秀麗但卻少了女子該有的嫵媚嬌俏,眉眼如冬雪一般清冷。如寒梅的風(fēng)姿,清麗中透出凜然,清波流盼,也是別有一番韻味。便是猶如寒江冬雪一枝寒梅,成畫成景,都是愈看愈美。
“小安,不對,是云朝?!笨粗杓泵Ω目诘木狡让?,沈云朝笑了笑,道“算了,在這里你就喚我的真名吧,不必改了?!?p> “好,小安?!?p> “對了,我有兩樣?xùn)|西要給你?!眱扇俗ê?,沈云朝從懷里拿出了一本泛黃的書冊,遞給了楚寒歌。楚寒歌接過簿冊,只見簿冊上四個鐵畫銀鉤的大字“鎮(zhèn)魂刀決?!保瑯?biāo)準的楷書中透著一股桀驁,既規(guī)矩又不羈。每一筆的橫折豎彎都散發(fā)著刀鋒般的銳利,直刺眼球。楚寒歌震驚的望著沈云朝,滿眼的不可置信。
在江湖上無論各大兵器榜,秘籍榜,大俠榜,怎么編排,以什么標(biāo)準排,總也繞不過一個人去。密器榜第一的鎮(zhèn)魂刀,秘籍榜第一的赤血烈陽掌,鎮(zhèn)魂刀訣,這些令江湖人垂涎不已的東西都是屬于她的。二十六歲橫空出世,不到半年名滿天下,齊武王妃是她的胞妹,齊武王為她橫掃西北武林,這個謎一般的女人從出現(xiàn)到消失,短短五年,留下了無數(shù)的傳奇。即便是再恨她的人都不會質(zhì)疑她卓絕的武功造詣,她就是刀圣——謝非羽。
“這,這,這是,謝姨的,謝姨親筆留下的刀決?”沈云朝透過裊裊茶煙,望著楚寒歌驚疑不定的模樣,神情難辨的頷首。
“哪里?在哪里找到的?”
“是師兄找到的。”江湖上許多人都知道三清劍宗老宗主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是三清山現(xiàn)任宗主,卻很少有人知道小徒弟其實是飲煙山莊莊主沈云朝,所以沈云朝口中的師兄其實就是三清山宗主徐不問。
“前段時間,西北地動,師兄在娘親經(jīng)常休息的亭子里的基座中發(fā)現(xiàn)的。”飲煙山莊莊主沈云朝竟是刀圣謝非羽的兒子,這個消息若是傳了出去,江湖上定然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沈云朝回憶起了今晨自己借到徐不問的傳書,前往三清山時的場景。
山腳下的山門就是兩棵一人合抱的菩提樹,一邊樹杈上掛著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木牌,木牌上分別寫著
“世上九重天,人間清福地?!弊舟E好比龜爬,丑的令人不忍直視。再看橫批“不如歸去?!笔菍懺谝粔K巨大的山石之上,朱紅色的大字,飄逸娟秀,倒是好看,只可惜完整的山石被人從中間劈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縫,恰好將那個“歸”字斬斷??傊?,這道山門是完全不符合三清劍宗傳承百年,三大道宗門派的身份地位,是意外的寒顫。
沈云朝是沒什么,反正不是第一次看見,但是其他人是第一次來,本來是抱著瞻仰的愿望來的,誰料被現(xiàn)實狠狠地震了一把。尤其是為沈云朝趕車的肖笑,一臉的幻滅。這時,從山道走下來一個老道士,就是那種道觀中最常見的老道士,一身的紅塵市儈,絲毫不見仙風(fēng)道骨。老道士頭發(fā)黑白交雜,道袍陳舊,滿臉堆笑,胸前還有可疑的污漬。正當(dāng)眾人腹誹三清山的門童道士太上不了臺面的時候,沈云朝望著走進的老道士笑道“師兄,怎勞你親自來迎我,應(yīng)該是云朝上山去拜訪師兄才是。”瞬間,沈云朝身后眾人就傻了,啥!?他是三清山宗主?這個一身紅塵氣息的老道士???眾人雖然驚訝,但還是紛紛行禮,道“拜見,徐宗主!”
”免了,免了。云朝你我之間有什么好客氣的,師兄知道你忙,就不耽誤你功夫了,一會兒,咱就在山腳下找個地方說?!?p> 徐不問隨意的掃了一眼沈云朝帶來的幾個人,點點頭。忽然,他注意到了肖笑一臉幻滅的表情,笑道”怎么啦,小子,覺得我這山門太寒顫了?“面對徐不問的調(diào)笑,肖笑尷尬的拱手道“不是的,晚輩只是有些驚訝?!?p> “哈哈,我告訴你啊,從前這山門可不是這樣子的,這里放的是兩座漢白玉石碑,刻的就是這十個字,不過幾十年前被人給砸碎了,后來我就找了兩棵樹栽上了,怎么樣,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看著徐不問一臉驕傲的看著那兩棵菩提樹,肖笑有些無語的想“是比以前差多了吧,您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來這樹比漢白玉好的了?!钡窍霘w想,肖笑自然是不會這么說的?!按_實挺好的,只是晚輩愚鈍,領(lǐng)會不了其中的奧妙?!?p> “好了,師兄就不要再逗他了。師兄找我究竟有何事?”
“我有以樣?xùn)|西想給你,單獨聊聊吧,讓他們,還有藏起來的那個,都在這兒等著。”
“沒問題,小七你和大家一起呆在此處等我?!鄙蛟瞥捯魟偮?,一個勁裝打扮的少年就從一旁的樹林中緩緩浮現(xiàn),少年膚色極白,襯得他的眉色和唇色愈發(fā)鮮明,黑的,紅的,白的相交,使少年在俊美中透著一股濃濃的詭異,倒是三分人氣七分鬼氣。他的身形動作更是詭異,不見他的動作,他就在一瞬間從樹林消失然后出現(xiàn)在肖笑的身側(cè)。肖笑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想來是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小七神出鬼沒的風(fēng)格。
小七做事沉穩(wěn),有他看著沈云朝很放心的跟著徐不問離開了。在山間小路走了一會兒,徐不問帶著沈云朝來到了一處小溪邊,溪邊早已架好了火堆,旁邊還放著一只烤了一半的山雞。徐不問熟練的將山雞拿起翻烤,一邊狀似隨意的問道
“要動手了?”
“嗯?!?p> “為什么選皇甫雄飛?”沈云朝看了徐不問一眼“師傅不是說過,為師兄取不問為法名就是希望師兄可以不問嗎。師傅卜卦之術(shù)冠絕天下,他這么做定然有深意,師兄不妨照做。”
“別的事我可以不過問,但是這事關(guān)你,我就不能不問。”徐不問的面色沉靜如水,“當(dāng)年在木屋,我救你出火海,現(xiàn)在想想,我只是救出了你的身,卻未能救出你的心,你的心從未走出過那里。我答應(yīng)過你的母親,會照顧你,你現(xiàn)在這樣我怎么對她交待?!?p> “好,那我就和你說。我選皇甫雄飛有三個原因,一,他曾參與過成德元年,也就是永豐十四年,那場針對母親的長安圍戰(zhàn)。二,時隔十年,他又參與了圍剿我母親的暗殺,不知悔改。三,陸桓,是我安插在錦衣司的暗樁,他需要往上動動位子了?!?p> “真的,不能收手?”
“不能?!鄙蛟瞥降幕卮穑拖裨跀⑹鲆粋€亙古不變的真理,不容置疑。“您找我聊,就是為了這件事?”
“當(dāng)然不是,你看看這個?!毙觳粏枏膽阎心贸隽艘槐痉狐S的簿冊,沈云朝接過,然后整個人就僵住了。
“這是在她最喜歡的亭子的基座里發(fā)現(xiàn)的,要不是地動,可能一輩子就都發(fā)現(xiàn)不了了,小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這也許是天意?!睕]有理會徐不問期待的目光,沈云朝緩緩的,珍惜的用微微顫抖的手撫摸著簿冊面上的四個大字,良久,他翻開了第一頁。熟悉的字跡,闖入了他的眼簾。
鎮(zhèn)魂歌
長刀出鞘染盡江山血色,殘香十八不敵一載榮華。
白衣陣前敲得邊鼓陣陣,烽煙滾滾踏出盛世華裳。
緯紗之后啟口天下為局,鐵騎轟鳴終成北邙累累。
江湖似血傾覆長歌難摹,風(fēng)雨婆娑一夜韶華白發(fā)。
千里狼煙十年碧血長風(fēng),輾轉(zhuǎn)離悲不懼山河拱手。
青史功名轉(zhuǎn)瞬寒沙萬里,長刀入鞘合起因果緣說。
沈云朝瞬間難以自持的將書啪的一聲合起來,雙眸緊閉,腮幫鼓起,肉眼可見的深紅忽然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臉。
“小安!”
”沒事。“沈云朝伸手阻止了徐不問的靠近,他深吸了幾口氣,紅色漸漸的消退。
“小安?”徐不問關(guān)切的詢問,沈云朝睜開眼,笑了笑“沒事,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如何習(xí)慣,這時時的烈火灼身之痛。”相比較徐不問的沉痛之情,沈云朝就顯得淡定多了,他沒有再翻開簿冊,將書仔細的放進懷里后,他站了起來。
“謝謝師兄將母親的遺物交給我,我做這些事的目的其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師兄喊我小安的時候我可以像從前一樣回應(yīng),我可以對全天下的人承認,我是謝安,字神佑,我的母親是謝翡,父親是陸生。我和我家人不必再偷偷摸摸,欠的我要一一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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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謝姨的……”
沈云朝點點頭,說道“這就是母親的親手寫下的她的生平,還有刀法?,F(xiàn)在,我把它送給你。還有這把鎮(zhèn)魂刀?!?p> 楚寒歌震驚的望著沈云朝遞來的長刀,有些慌亂的搖頭擺手道”這,這我,我不能要?!?p> ”怎么,是嫌棄刀長得難看?“沈云朝調(diào)笑道。確實,如果不是沈云朝說,大概沒人會以為這把制作失敗的柴刀會是江湖第一的鎮(zhèn)魂刀,它看起來就是一把在普通不過的丑刀,長的手柄和刀身讓它連砍柴都不方便。抽出鞘,刀身是不正常的黑色,一絲血腥味和刀鋒的銳利都感覺不到。
”這把刀,是母親花四文錢從南陽一家鐵匠鋪里買來的,她當(dāng)時被逼離開家去江湖闖蕩,全身上下就只有這四文錢,要不是店里的學(xué)徒學(xué)藝不精打壞了客人定好的柴刀,母親日后也許就連武器都不會有。“
”但是,它是謝姨留給你僅存的東西了,我不可以要。“楚寒歌的眼睛中的關(guān)懷與憐惜,像是一束柔光拂過沈云朝的眼,沈云朝愣了一下,別開了目光。
”刀,也是有魂的,自打母親離去,它就又變回了當(dāng)年鐵匠鋪里的破刀,比起讓它一直以破刀的姿態(tài)跟著我,我更希望可以把它交給,能讓它醒來的人的手里。“
楚寒歌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接過刀,她抿了抿唇,堅定的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讓鎮(zhèn)魂重新回來。“
”回什么回!回他個頭??!“一聲爆喝從院外傳來,楚寒歌愣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沖沈云朝問道“寧遠?”
沈云朝淡定的點點頭,舉起茶杯欲喝,茶杯沿剛貼上嘴唇,就被人伸手搶走。只見一個身穿藍色繡有白色修竹的青年,一把扯下自己包裹住頭臉的白色布巾,露出了一張文雅秀氣,如同雨后晴空的干凈面龐。他一口氣喝干了杯中的水,將杯子重重的砸放在沈云朝的手邊,隨意吐出幾片茶葉,一邊伸手抓起沈云朝的手腕。
“我說謝公子,我能不能麻煩你對自己好點兒,當(dāng)你的大夫,一定會折壽的。”沈云朝巧妙地將手腕一轉(zhuǎn),脫離了寧遠的掌心,他輕笑道“我沒事,最近身體一直挺好的。”
“好?。俊睂庍h瞬間被氣樂,雙手環(huán)胸,嗤笑道“自打小爺我認識你第一天開始,你啥時候沒事兒過,啥時候好過,還挺好???再說了,你要是好,干嘛給我傳信啊,知不知道小爺我從嶺南一路飛奔到西北,跑死了多少匹馬!”
“我找你,當(dāng)然有事。你知道齊武……”
“我知道啊,就為這事兒。那個王妃生病是吧,和我有關(guān)系嗎?”寧遠干脆的打斷了沈云朝的話“我寧家世代掌管百草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yī)世家,他齊武王府就派那么幾個下人來請我,還想動手。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有答應(yīng),是他們自己到青樓喝花酒錯過了時間,難不成讓小爺?shù)劝。 ?p> “嚴家的人,逛青樓?”沈云朝審視著寧遠,他覺得嚴家不會拿王妃的身體開玩笑,反倒是寧遠,一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看懂沈云朝目光里的含義,寧遠咽了咽口水,猛拍桌子“干嘛這樣看著我,不信啊。”
“沒有,寒歌你去把聽風(fēng)找來,我有事問她。”沈云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在座的兩個人都是他從小的玩伴,雖然他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淡,可他們還是察覺到了沈云朝的不愉。楚寒歌和寧遠的眼神飛快的在空中接觸了一下,
寧:“怎么回事?”
楚:“我剛回來,我怎么知道。”
楚寒歌離開去找沈聽風(fēng),寧遠搓了搓手,咳了幾聲,試探的問道“出什么事了?聽風(fēng)做錯事了?”
“想知道?!?p> “嗯嗯”寧遠連忙點頭
“明天陪我去一趟齊武王府。”
“…………………………”寧遠磨牙,又問道“聽風(fēng)是出什么大事了嗎?”
“事關(guān)生死?!?p> “好!”
沈云朝抬頭看了寧遠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關(guān)心她啊?!?p> 寧遠的臉詭異的紅了一下,他急忙道“瞎說什么啊,是妹妹。”
沈云朝敷衍的點了點頭,隨意的回了一句“相信你,我們都相信。”
“…………”
“好啦,到底怎么了?!?p> “九幽冥決。”沈云朝冷冷的說道,寧遠聞言愣了一下,隨后情緒就變得很激動“她還在練?不是已經(jīng)告訴過她不能再練了嗎?你為什么不看好她?”
他一系列的問句,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沈云朝砸去,沈云朝眉頭緊鎖,面有愧色的說道“很顯然她沒有聽我們的勸告,她會這么做都是為了想幫我控制彼岸之毒,我也沒有看好她,是我的疏忽。”
“你…………”正當(dāng)寧遠還準備說些什么,楚寒歌就領(lǐng)著沈聽風(fēng)走了進來,寧遠沉痛的看著沈聽風(fēng),除了消瘦之外,寧遠在沈聽風(fēng)姣好的面容上發(fā)現(xiàn)了一股寒氣,讓他瞬間如墜冰窖,臉色難看至極。沈云朝只看寧遠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寧遠你……”
沈云朝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發(fā)出了清脆的撞擊之聲,沈聽風(fēng)的寒暄便下意識的聽了下來。小院瞬間安靜的只剩下呼呼的風(fēng)聲,良久,沈云朝打破沉默,只聽他沉聲問道“第幾層了?”
“什么第幾層?”沈聽風(fēng)的臉色在聽到沈云朝的問句時的一瞬間變得慘白,但她還是保持著平穩(wěn)的聲音,試圖回旋,只是她擱在腿邊微微顫抖的素手,暴露了她此時的緊張。
“一定要讓我讓寧遠切你的脈嗎?!?p> “我,第四層?!?p> “你瘋啦!”寧遠震驚的大吼,他向前跨出幾步,來到沈聽風(fēng)的身前,清秀的臉龐因激動而變得十分猙獰”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九幽冥決是不適合女子練的,你武功雖然會大進,但是它陰寒的內(nèi)力會對你的筋脈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你,你可能永遠都沒機會,沒機會懷孕,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是為了武功,我……”
“我知道你是為了誰,你就,你就真的,為了小安,不顧及自己了嗎?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知道你這么糟踐自己,我會,會多難過?!睂庍h悲傷的望著驚慌的望著沈云朝背影的沈聽風(fēng),感覺自己心痛的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樣。
“沈聽風(fēng),你聽好了,當(dāng)初我助你和你的弟弟奪回山莊,只是為了借助山莊的身份罷了,更何況你弟弟因此而死,我鳩占鵲巢頂替你弟弟的身份經(jīng)營山莊,你又幫我打理山莊和聽風(fēng)閣的事務(wù)多年,該還的你早已還清,我不需要你做出這么大的犧牲,我受不起。”說完,沈云朝緩緩站起,轉(zhuǎn)身,面對著臉色慘白,幾欲流淚的沈聽風(fēng),沈云朝面色肅殺,眼神一片冰冷。
“還有,我謝安的病輪不到你管,做好你該做的,如果,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練這個功,我就廢了你的武功,聽到了嗎。”
“我……”沈聽風(fēng)眼眶濕潤,語帶哽咽,寧遠憐惜的伸手欲將她帶入懷中,可伸了一半,還是無力的垂下,因為他發(fā)現(xiàn)沈聽風(fēng)的眼睛自始自終都在看著沈云朝,半點都沒分給自己。
“聽到了嗎?!?p> “聽風(fēng)明白了?!?p> 沈云朝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話隨著北風(fēng),繚繞在三個呆立院中的人身邊
”明日備車,去齊武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