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王朝地域遼闊，下轄十?dāng)?shù)州，然各州風(fēng)情又有不同。

　　東邊臨近東越國的吳州盛產(chǎn)兵器，十大名劍之一的“吳勾”便產(chǎn)自此處。

　　北方與北匈國接壤的燕州因所產(chǎn)良馬極多，所以燕州又有馬州的稱號。

　　而在王朝西南的梧州，雖以野茶“春尾”而馳名大楚。但比起中原各州，仍然算是“偏安一隅”。

　　洛城縣，隸屬于梧州青山郡，以疆域廣闊的大楚來看，小小的洛城在梧州都不顯其名，更枉論囊括十?dāng)?shù)州的大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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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在洛城的地位是要勝過茶的。

　　或許洛城就應(yīng)該是平凡的，勞作一天的人們更喜歡在小酒肆里喝兩口帶些酒糟不算清冽的劣酒，而不是一口喝下滿嘴苦澀的野茶。

　　除了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會在與故人相會的時候喝上一壺春尾，其他時候，都幾乎是不喝茶的。這就導(dǎo)致了晚春時，洛城背后的小溪山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株“春尾”也無人采摘。

　　反倒是高粱年年無余。

　　洛城愛酒之深，可由此觀之。

　　而在洛城，最出名的酒肆不在城中最大的酒樓醉君樓，而在離醉君樓數(shù)百步遠(yuǎn)的青石巷。

　　青石巷因滿地青石而得名，這里并非洛城最繁華的地方，但卻是最有味道的地方。

　　這個味道，自然指的是酒味。

　　這里只有一家酒肆，因?yàn)樵贌o酒肆敢開在此處與其搶生意。

　　酒肆的老板加上伙計也只有一個人。

　　每天這里只有一缸酒，因?yàn)榫扑寥松?，又怎么釀的出多余的酒來?p>　　酒肆的名字也很簡單，就兩字“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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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清晨，其實(shí)細(xì)細(xì)算來應(yīng)該還沒有到辰時。

　　門外已經(jīng)有了些許響動，是賣早點(diǎn)的小販擺攤的聲音。

　　酒肆里，少年聽到聲響，他睜開眼睛，就這樣坐起來。

　　片刻后，他揉了揉眼睛，穿上了放在床邊的棉衣。

　　這個時節(jié)是晚春，天氣已經(jīng)漸暖，不過清晨還是有些涼意。

　　穿上鞋子的少年先去水井打水，把灶房的水缸盛滿。然后才往鍋里倒了一瓢水。

　　一炷香的功夫。換來此刻眼前這碗冒著熱氣的面條。

　　少年輕輕的拿過旁邊的鹽罐，用勺子舀了半勺鹽，再用筷子從旁邊的罐子里撮了一小塊豬油。攪拌均勻，然后是安靜的吃面聲。

　　在整個過程中，除了必要的響動外，沒有其他任何一點(diǎn)聲音。

　　接下來，在小院的那根梨樹下。少年用青鹽漱口，恰好一朵梨花落在鹽水里。少年楞了楞。抬頭看了看不時落下梨花的梨樹，透過梨花，可以看到少年那張干凈清秀的臉，怕是任何人看到這張臉之后，除了清秀安靜之外，再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他洗干凈碗，放回原處。外面的喧鬧聲漸起。

　　他沒準(zhǔn)備開門迎客，酒肆早上的生意總不會太好，這自然不能把他的酒肆算進(jìn)去。

　　他不開門，便沒有人能在早上喝到他的酒，所以現(xiàn)在門前就肯定沒有人等門開。

　　少年從酒窖里拿了一瓶梨花釀，從小院后門離開，出門的時候，看到他的小販都很熱情的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應(yīng)。

　　不多時，少年便來到城東的一處小院，這里位置偏僻，周圍也沒有什么店鋪，所以行人相對而言要少很多。

　　推開木門，端坐在小院大槐樹下看書的是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

　　“如晦，你來了。”

　　看到少年的老人放下書，看了看身旁的空著的小木凳，示意少年坐下。

　　坐在老人身旁的葉如晦把梨花釀放在石桌上。抽出懷中的儒家經(jīng)典《夫子》輕輕問道:“先生，夫子圣人無名?？煞窬褪侵v讀書人的最高境界？”

　　一輩子與儒家經(jīng)典打交道的老人搖了搖頭，“確實(shí)如此，春秋周夫子言圣人境界最高，是天下讀書人畢生追求之典范，可細(xì)細(xì)數(shù)來，從春秋到大楚數(shù)百載，除周夫子以外，又哪里出過第二個圣人？”

　　“那依先生之言，讀書人要想讀出個圣人豈不是癡心妄想？”

　　“如晦，你為何以為天下讀書人都是為圣人而讀？”

　　老人看著葉如晦的眼睛，微笑道：“老夫以為，讀書人雖更應(yīng)有成圣的氣魄，但更多的是該有兼濟(jì)天下的心胸。當(dāng)世陵安書院的院長就認(rèn)為一人成圣遠(yuǎn)不如世間為圣世?！?p>　　半響，葉如晦點(diǎn)頭“學(xué)生受教了?！?p>　　老人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心中也是萬千感慨。

　　老人一生所教學(xué)生不下千人，聰慧者不知凡幾。卻從來沒遇到過和這個學(xué)生一樣天資的。

　　初時教他《周易》，這孩子三天便爛熟于心。

　　再教《春秋》，七日便理解其中真義，后來的《禮》《樂》等不一而是。

　　除了這本儒家最晦澀難懂的《夫子》之外，再無東西能夠難住他，可見其天資高絕至此。

　　看著身穿棉衣的少年，老人又是一陣嘆惋，若是這孩子身體無恙，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果真是天妒英才，只有我等庸碌之輩才會一生無憂吧。

　　老人微微自嘲，自己一生所學(xué)終究是沒能傳承下去。

　　本以為找到個好苗子，卻不成想那個孩子又有如此隱疾，竟是早夭之相。

　　一時間，老人看向少年的目光中不由露出遺憾之色。

　　“先生可知我這梨花釀與劣酒有何不同。”葉如晦仿佛知道恩師心中所想，輕輕開口道。

　　老人想了想，“如晦，你這梨花釀不及劣酒猛烈，卻比劣酒悠長。想來是因?yàn)榧恿死婊ǖ木壒??！?p>　　葉如晦淡淡一笑，“劣酒酒烈，適合血?dú)庹⒌臐h子飲用，而這梨花釀卻是我專門為先生所釀。先生不喜飲茶，劣酒又酒勁又太過于大，我以梨花所釀此酒，不僅味香酒淳，而且梨花也有滋養(yǎng)肺部的功效，正適合先生這般年齡的人飲用?！?p>　　“你這是說為師老邁，不勝酒力？”

　　老人大笑，聽出葉如晦言下之意。

　　葉如晦微微一笑，“學(xué)生不敢。”

　　“可先生可否知道這小小梨花為何有如此作用？”

　　“早春梨樹開花，晚春便落下。期間不過月半，世人都覺得短暫，而學(xué)生卻以為，有過絢爛，衰敗的梨花，已然是活的完美了?！?p>　　“況且梨花最后還被我入了酒，學(xué)生竊以為梨花一生決無遺憾，周夫子不是也有詩句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么?！?p>　　老人不是沒有見到過那些看淡生命的人，反而他這一生見過的絕不在少數(shù)。

　　不過，像葉如晦這樣年齡不大卻有如此看法的，真是第一個。

　　生子當(dāng)如葉如晦。

　　有徒如此，夫復(fù)何求？

　　老人顫顫巍巍起身，微微一笑“如晦，是為師偏執(zhí)了，你且等一下，為師有東西給你?！?p>　　老人慢慢走回屋子里，在枕頭下拿出那本陪伴他一生的書來。

　　“如晦，這本書是為師一輩子的讀書感悟，今天送給你，權(quán)算無聊之時的閑讀之物?！?p>　　“不必推脫，不是什么貴重之物。天色不早了，不知道你那酒肆門口有多少人正眼巴巴等著你開門呢，快回去吧。”

　　老人看著葉如晦，輕輕招了招手。

　　葉如晦神色復(fù)雜，不過終究還是沒有說什么，起身告辭。

　　看著葉如晦離去的背影，老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是老師在此，是不是也會羨慕我收了個好徒弟？

　　一想到此處，不由老懷大慰，也不去找杯子，拿起石桌上那瓶梨花釀一口飲盡，頗有豪邁之氣。

　　最后醉倒在石桌上，仍呢喃道:“我欲助他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