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前一天，宮里來來往往的人就更多了，花枝招展，巧顏美態(tài)。
紀老夫人曾經(jīng)說，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進宮給太后娘娘賀新春了，因而也顯得更加隆重。命婦服，命婦寶冠，以及她手中的連錦藤杖，都是她這一生榮耀的象征，是這周國權(quán)利最高的女人所給予的一切。
相識相知，風風雨雨，血雨腥風，他們聯(lián)手，已經(jīng)走過了改朝換代。她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千金小姐，嫁成人婦，在后院中沉浮了幾十年，爭權(quán)，斗狠，她所付出的不必任何一個男人少。后來結(jié)識了還是小小貴嬪的太后，國破家亡，幾經(jīng)逃離，她成了太后成為周國皇后最大的功臣，多少黑暗的交易，多少殘忍的殺戮，都在這雙蒼老的手上存在過。
她們義結(jié)金蘭，成為姐妹。叱咤風云，周國朝野上下，無人不對她們敬仰，瞻慕。
也許太后和她之間是有感情的，但是這份感情也只能在利益權(quán)衡中才會體現(xiàn)出來。沒有了利益的共贏，也許她們根本就不相識。
行車至宮門前，宮門依舊高聳林立，威嚴冰冷，可是這冰冷的宮墻之內(nèi)，是人人渴求的最炙熱，最高的權(quán)力之地。所以，很多人都愿意走進這里，哪怕只走過一次，死也值得。
“紀老夫人，太后娘娘讓老奴在此等候，迎接老夫人進宮。”太后身邊的安公公躬身道。
能得太后親自派人到宮門口來迎接，是多大的榮耀?。 岸嘀x太后娘娘體恤，太后娘娘最近身體可好？”
“一切都好，太后娘娘今早上起來還提到了老夫人，這會，正在跟王夫人聊天呢！”
“多謝太后娘娘掛念。安公公，你老了?！?p> 安公公握緊了手中的浮沉，抬頭望著冰冷的天空，嘆聲道：“歲月催人老，孩子們都長大了，咱們能不老嗎？”
老夫人笑了笑，說：“好在，咱們甚著踏入棺材之前，還能為孩子們做點事?！?p> “老夫人說的是，雖說咱們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可是能幫到孩子們的，咱們都得盡心盡力去做?！?p> “嗯，哈哈。”
“那咱們走吧！您請上車，紀少奶奶，您也請上車。”安公公耐心吩咐道。而后掀開車簾，讓老夫人進去，待老夫人坐定后，扯開喉嚨，道：“走。”
在宮里，能讓太后派輦車來接送，那是大多的榮耀?。?p> 到了目的地，老夫人下了車，望著朱門上燙金的三個字，不由得五味聚生，太后能從這三個字下面走過，付出了什么代價，也只有她懂。
安公公上前來，道：“老夫人，您現(xiàn)在此等候片刻，榮老奴去稟報?！?p> “好。”
劉葉青上前，扶著老夫人的手臂，小聲道：“老夫人，這可真氣派啊！”
“是很氣派，可是住在里面的人，更氣派。”
劉葉青有些緊張，抓著老夫人手臂的手也不由得抓緊，“孫媳很久沒有見到太后娘娘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用緊張，太后人很好的。見到她的時候你只要微笑就好，太后問你什么你就說什么?！?p> “孫媳只見過太后兩次，一次是出嫁之前，母親曾帶著我進宮給太后請安。一次是嫁給相公之后，進宮謝恩。算起來，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了?！?p> 劉葉青和紀伯遠這樁婚事還是太后保的媒，所以兩人成親之后就得進宮謝恩，只是后來沒在有機會進宮，也不知道太后還記不記得她親自說的這個親？
老夫人轉(zhuǎn)頭對著自己的孫媳婦，笑道：“你啊，是個懂事的孩子，太后的眼光果然沒錯，穩(wěn)重內(nèi)斂，聰明果斷，你比你婆婆都聰明，別以為我老了，就看不出來?！?p> “其實婆婆人很好，只是有的時候性子急了點而已?！?p> “呵呵，所以啊，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婆婆當了家，你在她身邊，可得提點著些，急性子最容易出事。雖然你婆婆可能不領(lǐng)你的情，但既然你身為紀家的人，就得為紀家著想?！?p> “是。”
遠遠的，就看到安公公小跑著過來，吩咐道“太后有請?！?p> 進入了慈明殿內(nèi)，老夫人先是和劉葉青跪地，呼道：“老身參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p> 太后伸了伸右手，輕聲道：“起來吧！”
“謝太后?！?p> 兩人起身，抬頭看著殿堂上坐著的高高在上的年老婦人，雖已上了年紀，但可以說是雍容華貴，富貴威儀。“這就是您的孫媳吧！”
老夫人笑道：“正是，太后兩年前還見過她呢！”
劉葉青上前一步，施然行禮，道：“葉青給太后娘娘請安?！?p> “好好，起來吧！哦，哀家記起來了，您是劉太尉的千金吧！”
“正是?！?p> 太后想了想，而后記起來，道：“當時你還給哀家捏過肩膀呢！真是個好孩子。小安子，去，拿張椅子給紀老夫人坐下?！?p> “是?！奔o老夫人是長輩，劉葉青是孫輩，自然沒有位置可坐，只能站在老夫人的身后，看著她們聊天說笑。
“多謝太后?！崩戏蛉俗?，道了謝。
太后看著她遲緩的動作，說：“上次進宮，咱們兩姐妹也沒能好好說話，平時想召你進宮，又怕你舟車勞頓，身體承受不住，不想，你倒自己來給我拜年了。”
“承蒙太后掛念，府上事務(wù)一直都比較繁多，也抽不出時間來給您請安。”
“老姐姐，咱們也都一大把年紀了，有事就交給孩子們?nèi)プ?，何苦苦了自己一把老骨頭?！?p> 老夫人微頷首，笑道：“太后娘娘說的是?！?p> “咱們也好久沒聊天了，你就讓你孫媳婦到各宮去走走。你呢，就在這陪哀家聊聊天，如何？”
“尊太后旨意，只是這丫頭初入宮中，恐怕不識宮中規(guī)矩，我怕她會沖撞了哪位娘娘？”
太后搖搖頭，笑道：“哎，你什么都好，就是這點不好，什么事都想自己管，也不嫌累得慌。凡是都有個第一次，讓她們年輕人去碰碰壁，才能夠成長的快?！?p> “是。”而后轉(zhuǎn)身對著自己孫媳婦道：“既然太后這么說，那你就去吧，記住，說話要懂禮數(shù)?！?p> “是，老夫人?！眲⑷~青躬身答道，說話禮數(shù)面面周全。
一旁的安公公則笑道：“太后娘娘，后花園的梅花開了，老奴去折一些回來，擺在屋子里應(yīng)應(yīng)景?！?p> “好，去吧！”
太后會客，身為一宮的太監(jiān)總管，哪來的心思去折什么梅花，不過是尋了個借口，陪著新來的劉葉青，拿著禮物到各宮去拜年而已。老夫人很是感動，于是微低頭說了聲“謝謝”。
待人都走后，殿內(nèi)就只剩下太后和紀老夫人兩個老人，太后看著紀老夫人花白的頭發(fā)，嘆道：“瞧你這一頭的白發(fā)，哀家才真正知道，咱們都老了?！?p> 老夫人也無奈說道：“老身是老了，可太后依舊風采照人，青春不減?！?p> “行了，都多少年的姐妹了，就別說這些恭維的話了，這些日子，哀家總是做夢，夢見以前的人，以前的事。有時候哀家甚至錯覺，這些人和事就發(fā)生在昨天，可醒來的時候，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才知道，他們是想我們了。老姐姐?。∷麄儊碚椅覀兞??！?p> 老夫人握著拄杖的手不僅緊了幾分，道：“太后娘娘只是做夢而已?！?p> “雖然僅僅是個夢，可是夢里很真實。有些人哀家認識，有些人哀家也不認識，有些人只是覺得面熟，卻也不記得是誰了。親人，朋友，敵人，一切也快到了算賬的時候了?！?p> “太后娘娘只是在宮里待久了，也許出宮去散散心，就會好了。”
太后搖搖頭，嘆了口氣?！鞍Ъ疫@一生，都是在皇宮里度過，爭了一輩子，困了一輩子，死后還得葬在皇陵里，下輩子還得困在宮里。宮外的那片天，注定了不是哀家的。”
“太后娘娘別這么想，至少，你還有他陪著?！?p> “你說的對，哀家還有他陪著，可你呢，孤苦伶仃的，說起來最苦的倒是你。”
“只要太后娘娘好，老身這點苦，就不算什么。如今兒子位極人臣，孫女又是太后的兒媳婦，老身已經(jīng)知足了?！?p> 太后短期桌上的茶杯，淺飲一口，道：“麗妃如今被禁足，也不能來給您請安，你待會也可以去看看她?！?p> “是。原本后宮只是老身不該過問，可她到底也是老身的孫女，老身斗膽問一句，麗妃是因何被禁足的？”
“旨意是皇上親自下的，說是麗妃沖撞了龍顏。可在哀家看來，事情怕是沒那么簡單，且不說皇帝寵她若寶，就但是麗妃的性子，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沖撞龍顏之事來?！?p> 老夫人點點頭，她今天進宮原本也打算去找墨玉的，有些事情，她還得當面問清楚?！翱磥砝仙磉€得親自走一趟玉仙宮，太后可知道如今麗妃在做什么？”
“也沒聽說她在做什么啊，每天就準備一些過年要用的東西而已?！?p> “上次我的孫子仲庭進宮，發(fā)現(xiàn)好像麗妃有中毒的跡象，不知太后可又聽到什么消息？”
太后吃了一驚，放下茶杯，道：“中毒？可是玉仙宮里沒有任何消息??！只是聽說她身體不太好，每日有御醫(yī)去把脈而已?！?p> 看太后的神情，不像是知情人，也就是說這毒不是她下的?！袄仙矶纺懀@毒不是太后您......”
太后搖搖頭，知道她的意思?！鞍Ъ沂窍雱铀?，不過是過了年之后再動。你會不會搞錯了，御醫(yī)每日去把脈，中了毒不可能看不出來??？”
“庭兒說她身體冰冷，臉色蒼白，還自己看關(guān)于毒的書。太后有所不知，她不在家的那十年里，也自己看了醫(yī)書，還拜了一個江湖郎中做師傅。老身在想，她是不是可以自己把毒解了？或者那毒，連御醫(yī)都診不出來？”
“如此說來，倒也不是不可能?？墒沁@宮里，還能有誰想要她命呢？”
老夫人忽而想到什么，沉聲道：“老身聽說，她上次去大相國寺，曾遭到刺殺？”
刺殺？除了上次她們請來的人，后來再也沒讓人去刺殺她，那么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又是哪派的？老夫人見太后不說話，道：“太后娘娘，老身在想，我們在下棋，是不是有人也在下咱們的棋？”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成了別人手中的棋？”
“原本麗妃在升平樓那夜就該消失了，可是千算萬算算不到她又活過來，暗地的那人看到麗妃還活著，只能親自動手。大相國寺失敗，轉(zhuǎn)而在宮里下手。”
“如果真有這樣一只黑手在，咱們倒也省事。翡翠不能一步登上后位，已經(jīng)打亂了咱們的計劃，如果有這只黑手幫忙，也許也能事半功倍?！?p> 老夫人沉吟了一會，還是擔憂道：“可是這只黑手是敵是友，咱們也不知道，還是小心些為好?！?p> “敵人的敵人是咱們最好的朋友，只要是目標一致，都可以結(jié)成聯(lián)盟。不過你提醒得也對，他和咱們可以合作，但決不允許他把咱們當棋子。回去之后，立即著人查明這只黑手到底是誰。”
老夫人點點頭，道：“是，老身回去之后就著手此事。”
“麗妃就先不要動她了，翡翠還沒有懷上，咱們還有時間。”只要翡翠懷上孩子，那么麗妃死不死，也就沒那么重要了。還有一點，皇上太重視麗妃，如果麗妃出了什么事，恐怕皇上不僅傷心，傷了龍體，如果他硬要查明真相，到時候也不好收拾。
老夫人也同意，紀翡翠還沒有懷上龍子，就算懷上，也是十月后生產(chǎn)，她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做準備。“那賢妃那邊，就勞太后娘娘多費心了。翡翠這孩子心思單純，又急功好勝，太后娘娘多擔待些?！?p> “這你就放心吧！翡翠是個懂事的孩子，哀家很喜歡。雖然現(xiàn)在做事還有點孩子氣，但加以時日，等她做了母親，就會成熟了?！?p> 老夫人起身，道了謝，說：“多謝太后，那老身去玉仙宮看看麗妃?！?p> “嗯?！倍蟪T外喊道：“來人?！?p> 有宮女太監(jiān)進來，靜立一旁等候太后差遣。太后幽幽道：“你們送紀老夫人去玉仙宮，路滑，駕車時小心一些?！?p> “是?！?p> 老夫人又是躬身一服，道：“多謝太后娘娘，老身告退。”
走到殿外時，正好碰到有一個宮女手拿一個花瓶，花瓶里還插著幾株盛開的梅花?；ò晟?，還有細脆細脆的水珠，晶瑩欲滴，美不勝收。
那小宮女向老夫人行了禮，老夫人問道：“小姑娘，這梅花可是剛折下的？”
小宮女低頭低聲道：“正是，剛才安公公讓奴婢去折的，說是殿里沉悶，放些花兒，看著心情也好些。”
“安公公想的真是周到。安公公最近可還彈琵琶曲給太后解悶？”
“早就不彈了，連那把琵琶都已經(jīng)賜給了麗妃娘娘?！?p> 老夫人心里一驚，面上還是平靜，問：“賜給麗妃了，什么時候的事？”
“麗妃娘娘剛進宮的第二天。”
墨玉還會彈琵琶曲，還真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可是太后為什么還把琵琶送給她呢？那把琵琶對她的意義不言而喻，怎么說送就送了呢？
那小宮女見老夫人沒在說話，道：“老夫人如果沒有其他事，奴婢先進去了?！?p> “好，多謝。”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