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六子睜大了瞳孔。
他從未見過也未聽過像旬卿這樣生活在大隋境內(nèi)還敢貶低大隋的人,他的目光中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寒。
旬卿看到那一絲陰寒,即刻暗自點(diǎn)了六子的啞穴,看著離兩人十幾丈之外的江火二人,還有那些遠(yuǎn)在官道兩旁的兵卒,嘆息道:“你一定沒有嘗受過獨(dú)自一個人在佛像前枯坐一年的時間,也沒有嘗受過每天熬幾粒從稻田里撿來的顆粒,更沒有嘗受過靠刮佛像上的渣子補(bǔ)充鹽分?!?p> 被點(diǎn)了啞穴的六子無法回答他的話,只是朝江火二人的方向,痛苦的翻著眼睛。
江火與呂青元就那么看著對方,似乎永久都看不完,雖只是平淡的看著,流轉(zhuǎn)于兩人眼波中的光卻是明亮不減。
旬卿也不管六子是否在專心聽他講故事,依舊嘮叨道:“那些我都嘗試過,因?yàn)槲胰シ饑臅r候,那里的大佛主去世了,整個國度一夜間變成了瘋子的院囿,他們跪在長街上慟哭……被磕破的頭皮連著濃稠的鮮血黏在石板上……那一天,鮮血的氣息似乎是在為大佛主送葬。”
“農(nóng)夫割了田里的稻谷,佛寺開的學(xué)堂沒人前去誦讀經(jīng)書,他們都在長街上抬頭仰望那逝去的大佛主。他們仰望也就罷了!跪拜也就罷了!可是,竟有人開始絕食,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他們效仿,然后絕食……”
說著說著,旬卿忍不住干嘔了起來,痛苦的揪著胸口、翻著眼睛,干嘔。
半天才說道:“后來死了很多人,因?yàn)樾叛觯运懒撕芏嗳?,那時能吃的都被搜光了,因?yàn)樗麄円晕疫@個異邦人,我被迫躲入一間佛洞,躲了一年的時間……”
六子靜靜的聽著,似也陷入故事中的光景,他明白旬卿講的是去往佛國的經(jīng)歷,也意識到旬卿給他講這些是一位瘋子殺人前的嗜好。
他只希望江火和姐姐能盡快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不正常,他覺得旬卿已經(jīng)瘋了。
就像旬卿自己故事中的那些愚民一樣,瘋得徹底。
除了江火和姐姐之外,還有三個人。
他把眼珠使勁的轉(zhuǎn)了一下,便看見了劉銘和荊予期叔侄二人。
劉銘也看到了六子,似乎察覺到了一些什么。
嘴角一咧,把江火的虎符信紙仔細(xì)的疊了幾遍,收進(jìn)懷中,轉(zhuǎn)身背著手,看向斜光。
“肯定是江火要?dú)⑽?,他為何要?dú)⑽遥克麘{什么殺我?他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小人物怎能掌握我的命?”
六子轉(zhuǎn)過眼珠,眼中充滿了憤怒的血紅,他再次看到了前方官道上的江火,他此時的狀態(tài)乃是被旬卿搭住肩膀的。
兵卒們都以為旬卿這位江副將的朋友正和六子副將在談?wù)摵染频氖拢挥傻那那亩抖蹲约貉g的褡褳,暗自思量酒錢是否足夠。
荊予期則是暗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和三叔胸襟繡著的兩柄小鐵錘,眼中不再寒冷。
旬卿也嘆了口氣,像十分無奈般的苦笑道:“想殺你的只有我一個,因?yàn)槲以诜饑鴼v經(jīng)地獄歷練,看到了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在世人眼中你不該死,而在后世之人的書中,你注定會早死!”
“……”六子的眼瞳陷入了呆滯,他想不通為何旬卿此時竟還能露出苦笑,不應(yīng)是寒冷嗎?不應(yīng)該是殘忍嗎?
怎么會是苦笑?
“跟你說那么多,但是非常抱歉沒能讓你在死之前說一句反對我的話。”
旬卿還是苦笑。
而他右手的五指卻已悄然貼在六子脖頸的脊骨上。
“咔!”像枯枝斷裂的聲音響起。
六子的眼睛就那么看著江火和姐姐,呆呆的,細(xì)眼中有祝福,有不甘,也有羨慕。
“江火,我心情忽然有些煩,我們回去吧!”呂青元忽然覺得心口很悶,很悶,像一個小女生似的拉住江火那只僧袍短袖,小聲道。
“嗯,你說了算,都聽你的。”江火眼睛閃爍了一下。
他面對的方向是官道的來處,能看到六子和旬卿正搭肩,也看到了六子嘴角露出的笑,但那笑卻有些凄慘。
“走吧!”
在眾人的眼光之下,呂青元害羞了,率先走上前。
“慢!”卻被江火一把拉住了手臂。
“怎么了?”呂青元先是疑惑的看著江火的眼睛,卻發(fā)現(xiàn)他眼中的光芒并未聚集在自己身上。
循著江火的眼睛,呂青元緩緩轉(zhuǎn)過頭,視線定格在六子詭異的笑上。
“姐……”六子笑著,嘴角滲出了鮮血,講出來的話沙啞得可怕。
“呼!”
旬卿忽地騰空而起,一頂斗笠拋到頭頂,僧袍一拂,就要逃離現(xiàn)場。
“六子……”
一束驚雷在呂青元腦海中炸響,她腦海中一瞬變得鮮紅,森甲在此刻變得無比沉重,將她砸在地上。
江火將呂青元摟住,用力的抱緊了她,然后在她的耳邊說道:“我先去追旬卿,你一定……振作!”
“好!”呂青元的喉嚨有一口鮮血未吐,現(xiàn)也只能說出這么一個字。
她竟沒有落淚,因?yàn)槟莻€從小跟在她身后躲貓貓的弟弟沒有落淚,她怎么能哭?一個照顧弟弟的姐姐怎么能哭?
江火捏緊了拳頭,除了呂青元姐弟兩,沒有看向任何人,兵卒手中的橫刀被他抽出。
他并沒有快步奔走起來,而是一步步的走出官道。
當(dāng)小腿的肌肉積蓄到一定的力量之時,一步踏出。
瞬時,地面陷落一個蛛網(wǎng),江火已出現(xiàn)在十丈之外。
寒光在他手中冷冷的吐著殺氣,他沒有想過殺六子,即便六子想殺他的那一刻,他都只是想著給六子一個教訓(xùn)便罷了。
宋州運(yùn)河畔的軍校場前,呂青元姐弟二人守著他養(yǎng)好了身骨殘廢之傷,還給他一種家的感覺。
這一切,他都沒有忘記。
而旬卿,殺了六子,不管旬卿有什么天大的理由,江火注定已和旬卿決裂。
從一個朋友到敵人的決裂,不是因?yàn)榈懒x,而是親情!
“姐,我好想看你嫁給江火時的樣子。”六子半躺在呂青元懷中,口中吐著血沫,嘴角帶笑。
“好,你一定會看到的。”
呂青元溫和的笑著,臉上不曾垂落任何淚滴,因?yàn)樗闹胁幌胱尩艿芸吹剿齻牡臉幼樱运悴豢蕖?p> 涼風(fēng)吹過,六子嘴角的鮮血不再流,他滿意的笑了,因?yàn)榻憬阏f過的承諾必定會實(shí)現(xiàn),因?yàn)檫@陣風(fēng)過后,他已永遠(yuǎn)不能再笑。
因?yàn)榻闶擒娭兄?,是軍中之人必定一諾千金,對六子她從不說謊。
呂青元也笑了,“六子,等你姐夫回來,我們回老家,讓爺爺為我和江火證婚……”
……
請諸位讀者相信火火,我是十分的不想六子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