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風(fēng)

　　第二天凌晨五點多，柳影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天天酒吧，天空灰蒙蒙，路燈投射著昏黃的光暈，路邊已有清潔工人在勞動，陸續(xù)有早餐店在打開門面。早上的公交車還未出發(fā)，路上只有少量的出租車在穿梭，柳影攔住一輛車回去，只要不堵車二十分鐘就能回到住的地方。

　　柳影拎著一袋早餐開門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找外公，客廳的燈一直亮著，外公蜷縮在沙發(fā)上睡覺，一看就知道外公在沙發(fā)上睡了一晚上，柳影趕緊去房間把被子抱來給外公蓋上，若是平常他會直接把外公抱到床上去睡，可惜現(xiàn)在的他連自己走路都困難。柳影坐在側(cè)邊的空沙發(fā)上看著安詳?shù)耐夤?，不禁愁云滿布，回想起這些天外公的荒誕行為，不是失蹤就是放水，真不敢想象外公還會做出什么驚險舉動，而他又不能二十四小時守在外公身邊，如果外公出了什么事，他卻不能及時制止，后果他不敢想象……

　　柳影長吁一口氣，仰靠在沙發(fā)上，望著空蕩的天花板發(fā)呆，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叫門聲，柳影睜開眼睛，疲憊地扶起拐杖站起來去開門。

　　“小柳，早上好?！睏钭锨镄σ饕鞯卮蛘泻簦孟癖舜撕苡H切似的。

　　柳影機械地打開門，但他并沒有讓她進屋坐的意思，就站在門邊冷冷地問：“有事嗎？”

　　楊紫秋站在柳影對面，笑容逐漸消逝，一般禮貌的人都會請客人進門談話的，這杵在門口是幾個意思，她做了什么令他厭煩的事嗎？還是說他就是單純的討厭她？

　　楊紫秋心里苦笑一聲，從布包中拿出疊好的錢，直明來意：“這是你昨天塞到我包里的吧，給你們買的那些東西只要兩百，我只拿兩百，剩下的錢還給你?！?p>　　柳影沒有接，說：“那是你應(yīng)得的，不用還我?！?p>　　“那我也不能要?！睏钭锨锞芙^，他們爺孫倆生活本就不易，她怎么忍心拿他的錢。見他不肯收下，她就強行往他外衣口袋里塞，逼得他連退幾步差點摔倒。

　　楊紫秋扶了他一把，向他道歉：“對不起。”

　　柳影鄒眉看著她，不愿跟她糾纏，任憑她把錢塞進他的口袋里。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楊紫秋面對著他，豁達地問。

　　這話問得讓柳影無法回答，她說的沒錯，他確實討厭她，原來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但他討厭她什么呢？自作多情？多管閑事？可他還欠她很多人情呢，她在火車上為他治腿；她幫他找到失蹤的外公；她為他和外公烹飪燉湯……這些人情他一份都沒還呢，所以他還沒不要臉到對她說“對，我就是討厭你”這種混賬話。

　　柳影靠著墻壁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后不情愿地對她講：“你幫我做的事我都記得，我會報償你的，你可以讓我替你辦件事，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應(yīng)你?！?p>　　楊紫秋聽到這話時有點懵，他是在跟她談公平交易嗎？也許在他的世界觀里，拿人一尺就要還人一丈，這種獨立自主的性格確實不錯，倒是讓楊紫秋心疼憐惜，她不想讓他難堪，便笑說：“確實有一件事?！?p>　　思索過后，楊紫秋接著講，“你能不能別去酒吧上班？上夜班會讓你的身體吃不消的。”

　　她提出這種請求倒是讓柳影倍感意外，她確實是真心為他著想，但他無法領(lǐng)情：“不能，這件事我做不到，你換其它的?！?p>　　“為什么做不到？”楊紫秋于心不忍。

　　柳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楊紫秋喋喋不休：“我知道你有難處，你一個人照顧外公很不容易，但正是因為這樣，你才更應(yīng)該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是嗎？你腿的情況你也知道，像你這樣日夜顛倒對恢復(fù)沒有好處，你沒必要逼著自己做不能適應(yīng)的事，我知道你還有胃病，你不能喝酒……”

　　“行了，別說了?！绷皡挓┑剞D(zhuǎn)身。

　　“為什么不說？”楊紫秋嚴(yán)肅地叫住了他，“難道我說錯了嗎？”

　　這下柳影徹底惱火了，他轉(zhuǎn)回頭看向楊紫秋，眼神鋒利，話語更鋒利：“你說的沒錯，可那是你的人生！你以為所有人都能像你這樣活得自由自在嗎？你不是我，就別以為很了解我，更別以為幫過我?guī)状尉涂梢宰笥椅业娜松?，你沒有這個權(quán)力，更沒有這個資格。我今天不想跟你吵，你的關(guān)心我收到了，如果有更好的選擇我肯定不會走這一步。我看你也沒什么事需要我替你辦的，那就算了，再見吧，以后別再來了，我有手有腳，不需要你的施舍?！闭f完他轉(zhuǎn)身朝客廳里走去，沒想到外公已經(jīng)豎著腦袋坐起來了，應(yīng)該是被他們倆的爭執(zhí)吵醒了。

　　楊紫秋愣在原地，她今天來只是為了把昨天的兩千元還給柳影的，沒想到場面突然變得水火不容。她確實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自卑心理，不了解他的年少輕狂，助人為樂雖是好事，但不是每個人都愿意接受他人的恩惠。她心知勸不動他，也并沒有因他趕她走而生氣，她站在原地，心中長吁一口氣，在臨走之前送上祝福：“希望你早日康復(fù)，也祝外公身體健康?！?p>　　良言一句三冬暖，她的話如春風(fēng)般將剛才凝結(jié)起來的寒氣吹散。柳影難受地低下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慪氣，真的是因為她嗎？

　　坐著許久未動的外公緩緩地問柳影：“你們吵架了？”

　　柳影低頭沒有回答。

　　外公接著問：“你把她趕走了？”

　　柳影依舊沉默。

　　外公似乎生氣了：“她還會來給我煮湯喝嗎？”

　　柳影無法回答，他把帶回來的早餐拿出來遞到外公手里，自己一口都沒吃就去房里睡覺了。如果有可能，他真想長眠不醒。

　　還有幾天就要進入三月份了，今天天氣晴朗，藍空萬里，白云漂浮，旭陽高照，路邊花壇里的枝頭紛紛吐出紅色花苞，不消幾天就可以看到花滿枝頭的景色了，真是讓人期待，也讓人憂愁啊，到底是誰在憂愁呢？

　　孟少風(fēng)最怕的季節(jié)就是春天，他有哮喘病，對十幾樣?xùn)|西過敏，其中最嚴(yán)重的就是花粉。小時候他爸根本不讓他出門，他爸請家教老師專門給他上課，長大后抵抗力稍微提高了些，他爸才勉強讓他去學(xué)校上初中和高中，但只要是春天他還是不能出門，幾乎把他當(dāng)姑娘一樣養(yǎng)，他當(dāng)然不樂意，未成年之前他沒有能力反抗他爸，到了讀大學(xué)時他就直接逃出國了，他自己申請國外的大學(xué)，自己努力贏得全額獎學(xué)金，完全能夠獨立自身。他爸肯放手讓他去國外念書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當(dāng)年高考成績?nèi)５谝弧?p>　　身為富二代，孟少風(fēng)確實有辱盛名，他沒有參加過狂歡PARTY，沒有開過豪車載美女興風(fēng)作浪，甚至沒有插手他家的產(chǎn)業(yè)。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他上面有個哥哥叫孟少宏，他老爸雖然是欣悅酒店的董事，但老爸年紀(jì)大了，很多事都力不從心，現(xiàn)在整個酒店的事務(wù)基本是他哥孟少宏在管理。他下面還有個妹妹叫孟如蘭，還在讀大學(xué)，是個可愛乖巧的女孩。

　　老二似乎是所有家庭中最易被遺忘的對象，孟少風(fēng)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小到大，家人參加各種宴席或旅游，從來都不帶上他，只因醫(yī)生說他的病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他爸在生意場上的那些朋友甚至都不知道孟家原來有兩個兒子。

　　所幸的是，孟少風(fēng)對烏煙瘴氣的商場風(fēng)云毫無興趣，他的夢想是當(dāng)名警察。對于所有人來說，夢想都很難實現(xiàn)，否則夢想就廉價了，所以但凡能夠?qū)崿F(xiàn)夢想的人必定都有一顆堅持不懈的心。

　　孟少風(fēng)也在為夢想不懈追求著，今天又是奮斗的一天，他一大早捂著口罩出門——為了避免接觸花粉，想方設(shè)法地潛進警察局刑偵大隊的隊長李近明的辦公室，此刻，他倆正面對面坐著，中間隔著一個辦公桌。

　　“這是你第七次來了?！崩铌犻L帶著無奈或求饒的口吻說著，這位李隊長是孟少風(fēng)老爸的發(fā)小，他們關(guān)系非常好，聽說李隊長還救過他爸的命，具體過程不詳。

　　第七次是指從今年過年到現(xiàn)在孟少風(fēng)找過李隊長七次了，他基本上隔三差五就來一次，各種送禮賄賂李隊長，依然沒有將對方打動，他的目的始終如一，那就是說服李隊長讓他當(dāng)警察，這次他送的是一盒正宗毛尖茶，愛茶如命的李隊長想收又不敢收，心里痛罵著眼前這個侄子。

　　孟少風(fēng)不急不慢地講：“你不答應(yīng)我的話，我還會繼續(xù)來煩你的?！?p>　　李隊長扶著腦袋眉頭緊鎖地嘆息：“少風(fēng)啊，你在家好好當(dāng)你的二少爺不好嗎？非要折騰當(dāng)什么警察，你以為當(dāng)警察很光鮮？那都是外人的眼光，當(dāng)警察經(jīng)常要命懸一線，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沒命，你以為只是玩一玩嗎？”

　　“李叔，如果我把少爺?shù)奈恢米尳o你，你把警察的位置讓給我，你愿意嗎？”孟少風(fēng)嚴(yán)肅地問，李隊長憋著一口氣沒有回答，孟少風(fēng)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你肯定不會答應(yīng)，因為你在做你熱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