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解除煩惱,擺脫束縛,從而獲得身心自由。
秦子既愛又恨,永久地被困住陵墓,外界早已沒有與他同時代的人。
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想活活不了,想死死不掉。
那種愛恨交纏的心情,折磨了他百年,人累、心也累。
世間并沒有什么長生不老藥,精通機關(guān)術(shù),替換了肉身,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以秦子現(xiàn)在的模樣,就算能出去,他也沒臉再談什么愛、什么恨。
臺階上的眾人心有戚戚然,這樣的人生,如果不解脫,就會一直被命運驅(qū)使,連正常人的生活都做不到。這樣的人生,是悲哀的人生,是痛苦的人生。
可怎樣讓他解脫呢?機器身軀,根本沒有誰能夠打壞;頭腦被包裹在鐵頭中,基本拆不開。
哪怕秦子就站在面前不動,任別人去想辦法殺死他,都無人能夠辦到。
牧羊女試過、徐福試過、嬴政、離歌等人也試過,全部失敗。
秦子說的沒錯,想要離開陵墓,必須想辦法讓他解脫,這已經(jīng)成為他的心結(jié)。如果解脫不了,他豈能放眾人離開,他能等的起,但是眾人根本等不起。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胡姬,這位小姑娘挑動了秦子的心扉,解鈴還需系鈴人。既然你都這么干了,如果想不出辦法來,估計秦子會徹底癲狂。因為這樣的隱秘,無法對外人道出,更是秦子心中的痛。
撫摸著秦子的機器身軀,胡姬黯然嘆息,道:“老爺爺,你對自己太狠了,軀體與鎖鏈交纏在一起,還有機關(guān)術(shù)在里面,旁人無法幫你解開?!?p> “你愛的太深,又殺了眾多墨家門徒,在愛與義之間徘徊,找不到未來的路,從而迷失了方向。這道枷鎖,是你自己施加的,唯有你自己才能解開?!?p> “胡兒給出的方法,就是請爺爺突破吧!這些相處下來,爺爺不是不能突破,而是您不愿意。知道達到大成巔峰境界,爺爺自然有部分解開鐵鎖?!?p> 秦子搖頭道:“不能突破,如果不小心掙斷鎖鏈,你讓我何去何從?墨家回不去,世間之事與我無關(guān),天下已經(jīng)沒有我容身之所。難道我還能殺了八子的宗族嗎?”
“雙手已經(jīng)沾滿了血腥,世間沒有人會認同我,再殺下去,跟瘋子無異。我還是人,不是牲畜,現(xiàn)在這個樣子出去,世人會怎么看我?”
眾人無語,牧羊女嘆道:“秦兄,為何你不早說?如果你早點說出來,本尊又何必來叨擾你?錯了,一切都錯了,八子也錯了,她并沒有看清你?!?p> 秦子苦笑道:“你們都沒錯,錯的是我自己,隱瞞了太多,可我不得不把這份情,深埋在心底。你來叨擾,完全是我故意的,太寂寞了,我不想與世隔絕。”
“你每次到來,在比試前,都會與我述說世間的經(jīng)過。說各國的紛爭,說墨家分裂,說著許多我想知道的信息??晌乙廊徊辉赋鋈?,世間之事早已與我無關(guān),起碼你每十年都來看看我這個老朋友?!?p> “我們那一代,只有你和那代的鬼谷子還活著,可能那個老鬼也快要死了吧。只有這樣,有我這個禍害在,你不敢輕易地死??晌乙廊唤辜?,你不同于我,你的生命,遲早會走到盡頭,倘若我不解脫,孤零零存活在世上,那是最殘忍的事情?!?p> 一個人,有生必有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掉。人的一生,必須有交流的同伴,如果連這個都沒有,就算得到世間的一切又能怎樣,還是會孤單地走下去。
而秦子這個人,有情有義,做出的手段,卻顯得無情無義。這樣一個矛盾的人,內(nèi)心肯定比平常痛苦。了解到這些,所有人再次盯著胡姬。
所有人都看錯了秦子,唯獨這個小姑娘,看人的眼光非比尋常。
坐起了身,胡姬輕柔地呼了口氣,道:“有三條路可供爺爺選擇?!?p> “一,孤獨地等待下去,永久地孤獨下去?!?p> “二,一直突破下去,掙脫枷鎖離開這里?!?p> “三,跳進水銀河中尋死,可這里的機關(guān)都是爺爺設(shè)置,以這樣的身軀進去,想死都不容易,唯有絕食自斃?!?p> 秦子怒道:“三條路都不好,牧羊女已經(jīng)很蒼老了,她活不了多久,空留我孤獨地走世間干什么?如果能突破,我豈會等到這一天,枷鎖是我自己加上去的,不可能離去。尋死嗎?這里的一切,都留有八子的痕跡,她的囑托還在,我又豈能自己尋死,除非是被旁人殺死,那樣我才心安。”
胡姬大眼睛閃爍著,道:“還有一條艱難的路,可能爺爺走不通,胡兒在思考,要不要說出來。”
“直說無妨,沒有比現(xiàn)在的狀況更差的了?!鼻刈诱J真地說。
胡姬認真地言道:“這條路的艱難在于,爺爺要自己突破,然后離開陵墓去找到胡兒,我會在雍城等您三年。當你來了以后,一起輔助我家大哥。等大哥登上大秦王位的時候,就可以帶爺爺進入驪山陵墓?!?p> “那里是嬴氏一族的埋葬地,祖奶奶也葬在那里,爺爺就不必困在這里,日日夜夜地受著煎熬。到時候,爺爺守護的是祖奶奶的遺體,而不是這里的一個石像,這個意義胡兒不說,爺爺也懂的?!?p> 眾人都是皺眉,人都已經(jīng)死了,守護還有什么意義?秦子肯定不答應。
“好,我同意!”秦子堅定地說,眼睛迸發(fā)出渴望的目光。
除了胡姬,其余人都詫異,秦子居然真的答應了,這怎么可能?
胡姬微微一笑,道:“爺爺這樣決定,你們是否想不通?也不能怪你們,因為你們愛的不深。爺爺和胡兒屬于同一類人,要么不愛,要么就會只愛一個人,不管那人是死是活?!?p> “爺爺愛的是祖奶奶,就算祖奶奶不知道,他老人家也會義無反顧地愛下去。胡兒愛的是我家大哥,不管是什么人,敢妨礙大哥的,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毀去。”
輕柔的話語傳出,秦子笑了,胡姬也笑了,除了嬴政不發(fā)一語,其余人的內(nèi)心都震撼莫名。這樣真摯的愛,是他們都沒有經(jīng)歷過的。
嬴政不說話,只因為他明白,這就是命中注定的。從溪邊見到胡姬的那一刻,兩人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情愫,不需要太多的話語,好似冥冥之中,本就該如此。
我可以為你生,也可以為你赴死入村;我可以為你死,也可以為你排除道路上的荊棘。不需要多余的話語來述說,只需要一個眼神,彼此都能懂。
其他人秦子不相信,但是對于胡姬,他還是很信任的。畢竟兩人相處了這么久,每年總有那么幾次,胡姬都會下來,遙遙地高歌幾曲。這是在慰藉一位可憐的老人,也是在躲避世人的追索。
胡姬的身份,知道嬴政的到來,她才敢對外人道出。她的身份很敏感,盲目地讓秦王室知道,秦王會不會殺了她?她不敢去賭,身邊的人也不愿意去賭。所以寧愿隱居在這個小村子里,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但是這一切,都被宮正的一把火,燒的無地藏身。
胡姬與秦子,兩人的境遇不同,卻都有同樣的性情。
秦子哈哈大笑,道:“既然躲不了,那就出世一趟也無妨。嬴政王子,老夫不會跟隨你,只會追隨胡兒。因為她讓我有了目標,有了希望。這樣的目標,你們都不懂,因為我們是兩類人?!?p> “你只要明白,胡兒是為你好久行了,未來不管你有多少女人,最好不要辜負了她。”
嬴政彎腰行禮,道:“有秦大師照顧胡兒,我也能放心。我的身份擺在那里,身上的負擔也重,以后不可能天天陪在胡兒的身邊?!?p> 秦子點頭,道:“有老夫保護,胡兒不會出什么意外,你有你的責任,但我還是想讓你對我墨家,網(wǎng)開一面。殺多少人無所謂,只要讓墨家繼續(xù)得存于世間,算是還了我的心愿?!?p> 嬴政正色道:“還請放心,如果嬴政不死,必當左右墨家,讓三家合一,成為一個完整的墨家?,F(xiàn)在的墨家很糟糕,不但分裂為三家,還互不統(tǒng)屬。只要秦大師肯支持,時機成熟,我會與當代墨家鉅子魯勾踐商議統(tǒng)一之事?!?p> 秦子有了希望,自身的角色轉(zhuǎn)變的很快,搖了搖頭,道:“不可,魯勾踐剛愎自用,在他的手上,墨家才會分裂,他沒有那個能力領(lǐng)導墨家。”
“老夫與牧羊女爭斗五十年,深知冷月的厲害,連統(tǒng)一的墨家都不敢輕言侮辱,他卻在冷月山谷侮辱了本代的牧羊女,更氣死了鬼谷谷主離殤,這個恩怨輕易化解不了。留他在一日,我墨家一日不得安寧?!?p> 這次連嬴政也不知道怎么辦,聽秦子的語氣,既然要保存墨家,又要想殺死魯勾踐。畢竟嬴政是冷月公子,不是墨家人,他這個外人,還真不好插手。
胡姬微笑著,道:“很好的方法,爺爺?shù)囊馑迹褪菤⑺吏敼篡`,另選新一代的墨家鉅子。爺爺行動不便,但是胡兒可以加入墨家,有我去挑選出新的鉅子。爺爺只要幕后指揮,合我們兩人的眼光,不怕新的鉅子會讓墨家走向死路。”
秦子大笑道:“還是胡兒看的明白,與我相處多年,你的眼光不會比老夫差,看人又特別準,我是非常相信的。墨家非攻,突然又跳出第四支墨家門徒,以魯勾踐的頭腦,絕對看不清形勢?!?p> 胡姬接著道:“我在明,爺爺在暗,一明一暗,只要落入我的計劃中,不怕墨家再分裂?!?p> “更何況,離歌大哥本來就是墨家人,五位哥哥也依附于我,這個勢力很輕松地就能建立起來。到時候,只要能與大哥的冷月互相配合,搶奪了魯勾踐的鉅子令,即可坐實了此事?!?p> 秦子、牧羊女、嬴政等人都微笑點頭。
一場逃離紛爭,在胡姬的主導下,三言兩語般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