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曉鏡描眉
此次衛(wèi)華公主的人選便算是板上釘釘再無可能變動,宮里那位稱病的秦小姐拖不了幾日,便出宮回府準備嫁妝。
這期間星隕朝使節(jié)還得待上兩三日,宇文奕卻是個妙人,除去大搖大擺的日日到三皇子府報道,出來之后便轉(zhuǎn)戰(zhàn)‘食客歡’,發(fā)揮了他之前挑三揀四的壞習性,將‘食客歡’上至所有菜肴下至裝飾擺設(shè)全部挑揀了個遍,文叔只覺這許多年再沒應(yīng)付過比他還難伺候的主,便傳了話給劉君塵,詢問蒂蓮該怎么‘回敬’這位爺才好。
劉君塵將話帶到,蒂蓮聞言失笑,只道了句,“既然他如此沒品位,就給他上符合他品位的菜,山間野菜也好,蜈蚣蝎子還是蟑螂都行,隨便煮熟了,就說是我請的?!?p> 劉君塵詫異錯愕忍俊不禁,真的將話帶給文叔。
文叔甚覺得這種人的確該這樣治治,依照蒂蓮的吩咐,等宇文奕再來的時候,給他上了一桌的飛蟲野味。
宇文奕初初見到便大怒不已,一把掀了桌子,卻聽文叔道,“我家姑娘說了,只有這些‘返璞歸真’的非凡菜肴,才能配得上二皇子殿下的非凡品位,這桌菜,是姑娘親自吩咐了給二皇子送行的?!?p> 面上怒意收斂,宇文奕垂目掃視一眼琳琳朗朗散了滿地的各色蟲子,不由一陣反胃,心下氣急反笑,擺擺手道,“告訴你家姑娘,本宮謝過她的大禮,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下次再見,本宮會回以大禮的?!?p> 文叔神情淡定垂目躬身,待他走后才掀起眼皮子睨了一眼,失笑搖頭,這樣的怪人,也只有姑娘才治得了了。
這一年三月十一,是蒂蓮十四歲生辰,想到一轉(zhuǎn)眼來到這個異世竟已有十四年,蒂蓮不由對著妝鏡內(nèi)身著內(nèi)衫烏絲散泄的面孔嘆了口氣。
這副身子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前世里自己可不長這個樣子,但這一世卻是自出生便得的這副身子。
抬手撥開內(nèi)衫的交襟,左肩上朱紅的胎記隨著身體的成長,已經(jīng)由拇指大小綻開成巴掌大,原先還未綻放的兩朵花骨朵,眼下開的正盛,任是誰看了都知是一株并蒂紅蓮。
妖嬈的紅蓮婉約魅惑,襯在潔白的肌膚上猶如朱筆描繪上的,蒂蓮曾經(jīng)想過法子要去掉它,但無論是用什么藥水擦拭都不能達到效果,完全是長在了肌膚上,除非揭了這層皮肉,否則怕是這輩子也別想穿漂亮的露鎖敞領(lǐng)衣了。
時下許多名門女子間皆在流行那類衣裙,寬襟敞至肩頭,露出優(yōu)美的玉頸與鎖骨,蒂蓮就很喜歡這種前衛(wèi)與大膽的設(shè)計,偏偏礙著這胎記沒辦法穿出去視人,這胎記太過妖媚,若是配上那樣的衣服,只會讓人覺得風情魅惑,怕是又要有第二個趙御史來批判她紅顏禍水了。
正自思緒間,便聽屋子后窗‘吱呀’一響,月眸輕抬自妝鏡中看去,便見一襲靛藍錦袍銀冠束發(fā)的謝珩煦做賊似的出現(xiàn)在屋內(nèi),甚至輕輕將那窗戶重新合上,才喘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
蒂蓮失笑,一邊掩住衣領(lǐng),一邊戲謔道,“堂堂謝大將軍,如今也做起這梁上君子偷入香閨的勾當了?”
謝珩煦聞言眉目舒朗笑容燦爛,踱步到她身邊,微微俯身自鏡中與她對視,“出入自己妻子的香閨,怎么能算偷?我是礙于姑父還在松園,這樣早便過來,若是被他知道了,少不得要給我擺臉色。今日是你壽辰,我可不想惹未來岳丈不悅。”
月眸笑彎,看著他自如的從胭脂錦盒中挑出眉筆,左手扶了她下巴,神情認真,右手便要描繪,蒂蓮一手攔住他。
“哪有發(fā)髻未梳便上妝的道理。”
謝珩煦一怔,隨即似剛想起來,連忙放了黛筆,持了玉梳,站在她身后輕柔捋順烏發(fā),手下靈活的綰起發(fā)髻。
蒂蓮端坐了自妝鏡中看他,修眉微蹙鳳眸專注薄唇輕抿,清素的面上便難掩溫柔笑意。
任是誰看了堂堂謝大將軍居然為女子綰發(fā),且手腳麻利嫻熟的模樣,怕是都要大跌眼鏡,謝珩煦這手梳妝的本事,都是她經(jīng)年累月調(diào)教出來的,想當初頭一次讓他為自己梳頭,可是笨手笨腳頭皮都要被扯下來了。為了讓她滿意,謝珩煦曾著火入魔的練習了數(shù)月,甚至拜了青篍為師,這才漸入佳境。
齊腰的烏發(fā)被靈巧的綰出齊整婉約的飛云髻,謝珩煦自妝臺右邊的抽屜中選出兩支鎏金菊簪花插入發(fā)髻一側(cè),四周以琉璃珠玉擁簇,斜插一支簡素鑲玉雕花綠萼步搖,半長的銀絲下墜東珠搖曳在耳際,靈動絕塵。
發(fā)髻綰畢,謝珩煦重新挑起黛筆,半靠在妝臺邊與蒂蓮面對面,一邊輕描淡掃本就修整纖美的黛眉,一邊含笑柔語。
“蓮兒雪膚如玉,天生麗質(zhì),不上脂粉最是清靈?!?p> 盈唇上揚,蒂蓮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低輕道,“我的九九東珠并蒂冠,可有了消息?”
收回黛筆輕置于桌上,謝珩煦定定瞧著她,鳳眸清朗如星,“正在遍尋東海大珠,及笄禮上,我必然親自送來。只是鳳冠霞帔,還需等到兩年后孝期滿。”
望著面前清麗絕美的容顏,謝珩煦抬手輕輕撫上她面?zhèn)?,這是他守護了十四年的女子啊,再過兩年,她便真正要屬于他了。
視線落在粉瑩柔潤的櫻唇上,謝珩煦低柔開口,“蓮兒,介時我要讓各地店鋪張燈掛紅,‘食客歡’煙花共響,讓這天下之人都知道,江蒂蓮是我謝珩煦的妻子。”
睫翼低垂,蒂蓮淺笑起身,輕輕靠近他,“記著你說過的話?!?p> 謝珩煦低笑,捧住她的臉,輕輕在遠山黛眉間印下一吻,“允諾你的,絕不食言。否則便叫我悔及終生?!?p> 見他只說了半句,蒂蓮清笑,“應(yīng)當是,悔及終生不許來世?!?p> 謝珩煦聞言鳳眸一瞪,扶著她肩頭一字一句嚴肅道,“‘悔及終生’都無法實現(xiàn),何來‘不許來世’,這四個字不許再提,生生世世我都要來尋你,你逃不了!”
清眸笑彎,蒂蓮一樣一字一句嗔道,“蠻橫,獨裁,不講理的謝珩煦?!?p> 眉峰斜飛,謝珩煦一臉自得志滿,“我便是不講理,又奈我何?偏要纏著你!”,言罷握了握蒂蓮的手,低聲道,“時候不早,我出去了,一會兒子家宴上見?!?p> 看著他步到窗邊,動作伶俐的翻了出去,蒂蓮終于笑不可跌,回頭對著妝鏡照了照,揚聲喚青篍進來。
青篍捧了新制的衣裙推門而入,見蒂蓮已經(jīng)梳妝妥當站在屋內(nèi),也不覺奇怪,只含笑上前伺候她更衣。
天水碧的貢緞錦裙上銹銀線枝理并蒂雙開,雅致素凈,膝下略長的裙擺鋪散在后如優(yōu)美漣漪,這衣衫,必定是爹爹準備的。
清淺一笑,蒂蓮對著妝鏡轉(zhuǎn)了一圈,“也只有爹爹吩咐的,才是常年不變的天碧色。”
青篍聞言抿唇一笑,看著蒂蓮的神情溫婉慈愛,低嘆道,“小姐如今是長成了,奴婢日后便有臉去見夫人了。”
蒂蓮回頭看她,踱步靠近牽起青篍的手,輕柔道,“姑姑一生都在照顧蒂蓮,在蒂蓮心中,姑姑便是親人?!?p> 眼眶一紅,青篍含笑點頭,“有小姐這句話,奴婢做什么都值得了。”
看著她喜極而泣的樣子,蒂蓮心下動容,這個女子一生未嫁,日日都圍繞著她生活,自己便是她的主心骨啊。
輕輕攬住青篍,蒂蓮偎在她懷里嬌柔道,“蒂蓮也會照顧姑姑后半生的,會像孝敬爹爹一樣孝敬姑姑?!?p> 青篍抹了淚痕,笑著撫了撫她的發(fā),“小姐又說傻話,奴婢怎么能讓小姐孝敬,只要日后還能天天看著小姐,照顧小姐的衣食起居,奴婢此生便無憾了。”
退后一步,蒂蓮笑的月眸彎彎,一字一句認真道,“蒂蓮也要姑姑日日陪著,只有姑姑知道蒂蓮的喜好,這世上只有姑姑,才能最貼心的照顧蒂蓮,蒂蓮無論去哪里,都得帶著姑姑?!?p> 青篍聞言只覺得視線又模糊了,連忙眨了眨眼,哄道,“好,就算小姐不帶走奴婢,奴婢也要跟著你。謝家人定然已經(jīng)到府上了,小姐快出門吧,今日可是小姐十四歲的生辰,一定要歡歡喜喜的?!?p> 輕笑頜首,蒂蓮張開雙臂,“我可妥當?”
細細打量了一圈,青篍輕輕點點頭,“妥當妥當?!?p> 主仆二人這才相攜出了西廂,先往松園主屋去。
時下的規(guī)矩,上有長輩時,家中兒女除卻及冠禮和及笄禮,是不能大擺壽宴的。
故而今年的壽辰與往年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有左相府和謝家人在,蒂蓮向外祖母謝夫人磕了頭,收到了所有人的賀壽禮,就連九歲的江歌都送了一枚浮雕玉蘭的暖玉,眾人歡歡喜喜的坐在一起說話。
午膳擺在相府花園子的湖亭上,眾人同桌而坐談笑晏晏。
膳后,謝夫人等人便啟程離去,江洛修帶著盛華公主和蒂蓮親自送到府外。
看著馬車駛遠,沒有離開的謝珩煦轉(zhuǎn)身向江洛修行了一禮,恭謹含笑道,“姑父,各地店鋪紛紛送了賀禮,我和蓮兒還要前往‘食客歡’一趟,傍晚之前便回來?!?p> 江洛修斜睨著他,不置可否的應(yīng)了一聲,隨即看向蒂蓮溫和道,“不要滯留太久?!?p> 見他對著謝珩煦依舊不怎么親切,蒂蓮便忍俊不禁,點頭答應(yīng),待到江洛修與盛華公主回了府,蒂蓮看著謝珩煦笑出聲。
“你便是再懂事,爹爹也不會給你好臉的?!?p> 謝珩煦苦笑,故作苦惱道,“誰讓我奪了他的寶貝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