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見云侯
傍晚時分謝珩煦與一行人回城,一路行來便覺街道上的人以異樣的眼神打量自己,甚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不由鋒眉一挑,垂目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
同行諸人自然也察覺出異樣,紛紛看向謝珩煦,當頭的錦衣銀袍公子便笑著回頭道,“謝將軍在這京城內(nèi),果然受百姓愛戴?!?p> 鳳眸微瞇謝珩煦露齒一笑,直爽道,“縉鄉(xiāng)侯謬贊,子煦不敢當哪?!?p> 縉鄉(xiāng)侯楚熙聞言輕笑,“聽聞名滿夏蘭朝的‘食客歡’乃是謝將軍私產(chǎn),今次難得入京,謝將軍是不是也帶我等品觀一下‘食客歡’總樓的美食?”
縉鄉(xiāng)侯楚熙,晉江以北十八城乃是楚家統(tǒng)管,生平最好美食,曾游遍夏蘭朝各地酒樓,美食之于他而言,便如骰子之于賭徒,美酒之于酒鬼。
謝珩煦自然應諾,當先策馬帶著眾人往‘食客歡’去。
方一下馬,謝珩煦便覺不對勁,往日客源稠密的‘食客歡’,今日便連一樓堂庭都不見個人影。
身后眾人面面相覷,來京城這數(shù)日他們也并非沒有到過這第一樓,這樣人可羅雀的‘食客歡’,還是頭一次見到。
眉心緊蹙,謝珩煦一步踏入,視線一掃到正在下樓的文叔,揚聲道,“文叔,今日這是...?!?,一言未盡,便看到小廝進進出出忙碌的二樓上幾間大門敞開破敗狼狽的雅廂,不由鳳眸一厲。
“煦爺。”,見是他回來,文叔匆匆下樓迎上前,看他神色不對,連忙道,“是西岳侯世子與華府菊三爺鬧了不愉快,錯手打壞了幾間雅廂...?!?p> 未等他說完,謝珩煦便聲色嚴厲斥道,“錯手?吃了豹子膽敢砸我的酒樓,人呢?!”
文叔微弓著身子,聞言咳了一聲,“煦爺息怒,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西岳侯世子與華府菊三爺已經(jīng)簽下欠據(jù),三日內(nèi)會償還...?!?p> “償還?”,謝珩煦怒極反笑,“耽誤了我的生意,區(qū)區(qū)幾個銀子就想抹平?這就是你處理的結(jié)果?”
文叔神色慚愧垂著頭欲言又止,便聽樓上有一柔緩清和的女聲傳來,當即面色一松,舒了口氣。
“遍尋不到你,劉先生便到左相府去通稟,這事是我處理的,三萬六千兩如果不足以彌補你的生意,你想怎么處治,說來聽聽?!?p> 眾人抬頭,便見三樓的朱廊上憑欄而立一雪衣清絕身姿纖柔的小美人,此時她月眸低垂櫻唇含笑,出塵靈秀清麗誘人。
謝珩煦一怔,隨即失笑搖搖頭,抬手示意她下來。
睨了他一眼,蒂蓮踱步踏著朱木樓梯而下,她走的不疾不徐,墜地的裙擺鋪就在臺階上猶如波瀾漣漪,腰際側(cè)銀枝紅瓣的血色并蒂蓮妖嬈盛放,輕動搖擺栩栩如生,發(fā)髻側(cè)垂落的銀絲明珠墜在白玉般的纖頸邊搖曳生姿迷人魅惑。
眾人驚艷癡迷,縉鄉(xiāng)侯楚熙眸子微瞇,這個女子通身氣質(zhì)明明仿若空谷幽蘭清貴雅致,但一舉一動間難掩的妖氣又實在動人心魄,真是個妙人兒。
見她下來,謝珩煦迎上前去,沉黑的眸色柔和,“既然是你出面了,想必定然虧損不了,三萬六千兩,足夠了?!?p> 睨他一眼,蒂蓮未語,而是月眸彎彎看向跟在他身后的眾人,口中問道,“今日上林苑涉獵可還順利?”
回頭看了一眼,謝珩煦笑道,“收獲頗豐?!?,隨即抬手為蒂蓮引薦,“這是晉江縉鄉(xiāng)侯,身后這幾位皆是一同入京的楚家兄弟?!?p> 見他要介紹蒂蓮,楚熙朗笑打斷,“謝將軍無需介紹,讓本侯來猜一猜?!保粤T視線與蒂蓮對視,清笑道,“這樣的風采與容貌,非左相千金蒂蓮小姐莫屬,這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歸屬不虛?!?p> 聽他如此風趣,蒂蓮垂目矜持一笑,“侯爺謬贊,初次相見,今日蒂蓮與子煦應當擺宴盛待侯爺與幾位公子,方才不算失禮?!?p> 楚熙大笑道,“那本侯便不客氣了,‘食客歡’總樓平常的素齋本侯早已見識過,江小姐可不要隨便糊弄我,楚熙平生最是平易,但這吃食上的講究可是極高的。”
蒂蓮失笑,清眸如彎月,“蒂蓮早有耳聞,侯爺便盡請期待吧?!?p> 吃貨是嗎?那可真是志同道合,蒂蓮前生身為一個死宅又孤僻的人,最大的講究也莫過于一個‘吃’字,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吩咐文叔親自領了一行人上二樓雅廂,謝珩煦才低聲追問,“究竟出了什么事?!?p> 側(cè)目對視,蒂蓮清細道,“我來時那二人已經(jīng)將雅廂砸成這般,門外有京畿軍守著,里三層外三人的人在圍觀,酒樓里的世家豪門亦都沒有離去,說是西岳季與華少菊起了矛盾,但那二人瞧著皆不是胡作非為的紈绔子弟,我看怕是有內(nèi)情?!?p> 謝珩煦眉心微蹙,“一個是蜀地侯爵,一個遠在湘南,這兩府又會有什么牽扯,真是怎一個亂字了得。”
蒂蓮眨眨眼,清聲道,“如今此事已滿城皆知,今晚我再探探爹的意思。等到廂房收拾干凈,你親自仔仔細細的查一查屋內(nèi)任何可疑的地方?!?p> 輕輕點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謝珩煦道,“我先送你回府?!?p> 蒂蓮搖頭,“你上去吧,楚家與謝家既是世交,你便不要怠慢了好,我自行回去便可?!?,言罷也不等他說話,徑自離去。
謝珩煦跟出門外親自扶了她上車,看著馬車駛遠,方返回酒樓。
此時天色已暗下來,車廂內(nèi)昏暗識不清,蒂蓮斜靠著車壁單手支額細細思量,正在出神之際,卻覺馬車停了下來,神色略動緩緩坐正。
車廂外有一蒼老沉厚的聲音傳入,“云侯恭請蒂蓮小姐入府一見?!?p> 云侯?月眸微瞇,蒂蓮一臉納悶的歪了歪頭。
翌日,還是應邀前往侯府。
時至春末,云侯府中花園子的百花還競相盛放,蒂蓮跟著領路的老伯踏過蜿蜒路徑,越近花廳,才看到云侯的身影。
又過三年,六十又三的云侯更顯蒼老了些,原先斑白的發(fā)如今已經(jīng)雪色滿布,他看到蒂蓮便面容浮現(xiàn)笑意,這份笑容里的精神才能讓蒂蓮感覺到這個老者還很康健。
緩緩落座,蒂蓮垂目打量著石桌上擺布的茶具,空氣中清雅的茶香令她淺淺一笑,端起手邊的紫砂小盞道,“侯爺實在了解蒂蓮,知道我獨愛清茶。”
“清茶微苦含醇,流入肺腑回味甘香,深知茶道之人皆不愛品它,只因太過凡俗不值費力去烹煮,只有平常百姓家買不起好茶才會拿它來待客?!?p> 聞他這樣講,蒂蓮清笑一聲,“人人皆有自己的喜愛與厭惡,蒂蓮便是獨愛它這份簡單凡普,無論烹煮的經(jīng)歷如何變化,艱難也好,隨意也罷,最終品出來的香醇,只此程度不會更變?!?p> 云侯緘默,半晌笑嘆,“蒂蓮小姐這樣睿智之人,今日聽來竟然如此長情?!?p> 輕輕放下紫砂小盞,蒂蓮攏袖端坐,自笑淺薄道,“世人皆以茶道來論一個人的人生,侯爺這樣講也有道理,蒂蓮畢竟,還是個女子,女子皆是重情的。”
老眸含笑,云侯搖了搖頭,“蒂蓮小姐,可并非一般女子,在我面前,可不必妄自菲薄。”
月眸一彎,蒂蓮直言問道,“侯爺此番請我來,有話但可直言。蒂蓮以為,這些年我與侯爺?shù)哪酰梢秊橥曛?,商場之上侯爺曾多次不記回報相助與我,但凡侯爺開口,蒂蓮當竭力而為?!?p> “本侯正是重看蒂蓮小姐這份果敢韌直?!?,云侯以茶代酒一口飲盡,眉眼間笑意微斂。
“不知小姐可記得,三年前本侯整壽大宴,曾特地遞給小姐請柬?!?p> 蒂蓮頜首,纖眉微挑道,“當日便料到侯爺是有話要說,不過...,既然今日再次提起,侯爺便直言吧?!?p> “那日本侯本想宴后與小姐書房詳談,不曾想驍騎將軍回京,會發(fā)生那樣的變故。”,老眸凝視著蒂蓮,云侯神色沉肅。
“變故?”,蒂蓮不解。
“本想在詢問過小姐的意見后,便到左相府提親,沒想到...本侯料錯了一個謝珩煦?!?p> 提親?蒂蓮面色難掩怔忪,若是她沒理解錯,難道云侯曾打算為云世禮求娶她?
見她神情間難掩錯愕,云侯失笑,嘆聲道,“既然蒂蓮小姐如今已許給謝家,此事本侯便不再提起,不過小姐一日不曾出閣,本侯便不會為世禮求娶別的女子。今日請蒂蓮小姐來,是希望小姐能與我云侯府結(jié)盟,共理產(chǎn)業(yè)?!?p> 共理產(chǎn)業(yè)?月眸大睜,這四個字可比前面那些話要吸引她的注意,云家的產(chǎn)業(yè)遍布大陸闊及各行,讓她共理的意思是,不會是自己想多了吧?
蒂蓮淺笑,疑問道,“侯爺,若是有蒂蓮能相助之處,蒂蓮自會盡力而為,但這共理一說..?!?p> 云侯舒眉一笑,長嘆一聲道,“云家大部分的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交由世禮掌管,本侯如今年事已高,很多事已經(jīng)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不能言語,在生意上即便有臂膀相助,說到底還是處于劣勢,幾年以后本侯歸土,既不希望云家多年基業(yè)在他手中舉步維艱,也不希望他孤身一人面對這人情世故涼薄的人世,既然蒂蓮小姐引我為忘年交,本侯便相信你,會助他一臂之力。”
這個話題就有點沉重了,蒂蓮垂目淺嘆,云世禮體弱多病又不能言語,云家的生意擔子太大,驟然全部壓到他身上,必然是難以承受的,可是....。
“侯爺請恕我直言,蒂蓮的確有些歪才,但論起做生意,在很多商賈的老前輩面前,蒂蓮實是有些生嫩的,云家的產(chǎn)業(yè)這個擔子太重,蒂蓮沒有自信可以與世孫分擔?!?p> “世禮那孩子,因著自幼受盡冷眼與嘲弄,心智極堅,一般的狀況本侯相信難不住他,蒂蓮小姐只要答應與我云家結(jié)盟,你的生意日后我云家會不計后果鼎力相助,作為報酬,蒂蓮小姐要在世禮難以抉擇之際,助他度過難關,本侯相信,憑借你的謀略與睿智,只要你肯,只要世禮盡力,任何事情都可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