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喲!”阿飛叫了一聲,仰面摔在地上。
李振澤的四個手下見幫主被殺,怒吼著向阿飛撲去。阿飛也就顧不得身上疼痛,趕忙一個側(cè)滾,爬起來就向渡口旁的樹林里跑。
“站??!”江龍幫那四人緊追不舍,也跟著跑進林中。但追了一會兒,便有兩人因為輕功太差,而被甩了下來。另外兩人則跟著阿飛進入林子深處。
阿飛耳聽著后面的腳步聲,知道自己碰上了輕功高手,光靠拼腳程怕是要逃不掉了。于是他便哆哆嗦嗦地從箭囊里取出羽箭來,接二連三地向后射去??墒悄莾扇艘呀?jīng)知曉阿飛的箭術(shù)了得,便都有了防備,所以這幾箭都被他二人躲開了。
“這兩個人,跟狗皮膏藥似的,甩也甩不掉。難道要和他們跑上一整天么,那我可吃不消?!卑w想著,隨手一摸箭囊,見只剩下最后一支箭,整顆心頓時涼了一半。但他猶豫再三,還是把箭取了出來,并逐漸放慢腳步,身子一扭就向那二人射去。
可惜那二人往左右兩邊一分,這一箭,還是被躲開了。
不過阿飛根本沒指望這最后一箭能射中誰。他早就跟在那支箭后面,快速向二人奔了過去,左手把硬弓拋向躲在左邊的江龍幫幫眾,同時右手拔刀,朝右邊那個砍去。那兩人見阿飛一路上都是在拼命逃跑,哪想到他會突然轉(zhuǎn)了方向,跟自己近身搏斗,一時之間有些措手不及,躲在右邊的那個人當(dāng)場就被阿飛一刀砍死。剩下的那個江龍幫幫眾見折了同伴,而自己又沒帶什么兵刃,怕不是阿飛的對手,便向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逃開了。
阿飛坐在地上,長舒了一口氣,過了半晌,突然想起那天在鄱陽湖畔蔣老漢家中,不智和尚跟自己說的那一番話來:“大和尚讓我在動手前,先想一想這人該不該殺,我卻把這件事全都忘了?!?p> “那個李振澤,要害大哥的命,我要是不殺他,說不定哪天他就把大哥害死了,這樣的惡人,當(dāng)然不能留著?!?p> “至于他……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殺?!卑w瞧了一眼地上的尸體思忖道,“我甚至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他見自己的幫主死了,拼了命地追我,想給他幫主報仇,可見他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可能就像大和尚說的那樣,只是跟著李振澤混口飯吃,并不是什么十足的壞人。”
阿飛收刀入鞘站起身來,忍不住又向那尸體看了兩眼:“或許,我不應(yīng)該殺他??墒牵绻粴⑺乙潜凰麄冏プ〉脑?,我可能就死了。如果我的功夫像徐大哥還有大和尚他們那樣厲害的話,我就不用殺他了,因為他們根本就抓不到我。只可惜我現(xiàn)在的本事太差,只能這樣做了?!?p> 阿飛想給自己找些借口,可不管怎樣為自己辯解,他的心里還是生出了一絲內(nèi)疚。不過這小小的內(nèi)疚感,很快便被暗殺成功帶來的喜悅沖走了。他背好紫金刀,大笑著在林中奔跳了好久,待他回到岳州城時,都已是黃昏。他見街上有小販在賣粽子,便從身上摸出幾文錢來,買了幾個果腹,然后就向趙永家走去。
還沒等進門,阿飛便看見李參坐在院中?!袄钏母纾邶埍貏伲 卑w想起他們劃舟之前喊的號子,就揮著雙手,笑著道。
李參抬頭瞧了阿飛一眼,并沒有說話。
“怎么如此沮喪,難不成輸了?”阿飛見他悶悶不樂,心想。
“阿飛小哥回來了?”只見孫寶端著個木盆,從趙福房里走了出來。
“啊,是啊!”
“你去哪里了,我大哥一直在找你?!睂O寶說的“大哥”,自然是指他的結(jié)義大哥趙福。
“我……我去打獵了?!?p> “打獵?”孫寶搖了搖頭,“你快進屋吧,大哥這一下午念了你好幾遍了?!?p> 阿飛點點頭,便推門進了趙福的房間。
“阿福哥,我回來——這是怎么了?”剛進屋,阿飛便看見趙福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而趙永、錢升、小鈴鐺還有不智和尚四個人則圍在床邊。
上午,就在阿飛離開看臺之后沒多久,趙福便暈倒了,他終于還是挺不住了。
趙福撐起身子瞧著阿飛,見他毫發(fā)無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你去打獵啦?”
“是。阿福哥,你這是怎么了?”
趙??攘藥茁?,并沒有回答阿飛,接著問道:“那你打到你想打的獵物了?”
“打到了,不過沒有一箭封喉,我射了兩箭?!?p> “可以了?!壁w福笑著道。
他深吸一口氣,瞧著眾人道:“諸位,我有幾句話,想和阿永單獨說?!?p> 眾人點點頭,便都離開了房間。
“阿永,咳咳咳……”趙福用盡全身力氣坐起身子,剛說兩個字,便咳了起來。
“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壁w永扶著趙福的胸口道。
“不行……我怕……我熬不到明天了?!壁w福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趙永皺著眉頭道:“你胡說什么呢?!?p> “我沒胡說,下午那個郎中,是怎么和你說的,你能告訴我嗎?”
趙永沉默不語,因為那個全岳州城最好的郎中,沒有開方子,只是讓大家準備后事。
“李振澤死了,是阿飛殺的?!壁w福笑了笑。
“什么?”
“是我拜托他做的。你知道,蔣成義曾跟我們有約定,殺了李振澤,潭州就是我們的?!?p> “我說過了,我不會離開岳州。”
“不離開岳州,你想一直被蔣成義壓著,永無出頭之日嗎?不要忘了,現(xiàn)在住在君山的人姓蔣不姓趙,那姓蔣的憑什么讓你來管岳州?”趙福嘆了口氣,“以前咱們和柳家弟兄爭地盤,那是因為除了岳州,咱們沒地方可以去。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咱們有地方落腳了。若是繼續(xù)待在岳州城,你只能年復(fù)一年地管著個小魚市,每天和魚牙子還有客商打交道,賣你的活魚。而離開岳州城,那整個潭州,便都是你的?!?p> “可是,我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這岳州城里,怎么到了我這一輩,卻要離開呢?你讓我怎么跟祖宗交代?”
“又不是不回來?!壁w福拉著趙永的手道,“阿永,你聽我講,沒有哪條蛟龍是在泥塘里面打滾的。你在岳州城,永遠都是條小泥鰍,去了潭州,你才能化成翻江倒海的蛟龍。等你成了龍,想要回岳州,那不是易如反掌嗎?哪怕你想盤在君山,都沒人敢說半個不字。難道你不想做蛟龍,不想去君山了?”
“我想,我做夢都想盤在君山?!壁w永握緊趙福的手。
“那就離開這里,去潭州。明天你去告訴蔣成義,李振澤已經(jīng)死了,讓他履行承諾?!?p> “好。”趙永點頭應(yīng)道,“那個蔣成義,值得信任嗎?”
“你怕他是在利用咱們?不會,這件事我想過了?,F(xiàn)在萬英堂在西邊逼得急,打算在荊湖二路開枝散葉,而各家水幫又是各掃門前雪。內(nèi)憂外患,蔣成義需要強援。所以他才想把潭州給你,想讓你幫他?!?p> “萬英堂……那個王橫江,我一直想會會他?!?p> “王橫江并不算什么,那萬英堂的大堂主公孫良玉,才是個惹不起的人物。等到你羽翼豐滿,想要除掉王橫江,那是很容易的事。但你現(xiàn)在還不行,不要去找麻煩,記住了么?”
“我知道了。”
“還有,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調(diào)查瀟湘派,想知道他和咱們家那件事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趙福道,“反正你早晚都會查出來,不如我告訴你好了。”
“你已經(jīng)查出來了?”
“嗯?!壁w福點點頭,“一切都是江三少與李振海合謀做的,江月笑并不知情,恐怕他現(xiàn)在還被他兒子蒙在鼓里?!?p> “江三少?我要殺了他!”
“阿永,你莫激動,現(xiàn)在你要做的,是先到潭州站穩(wěn)腳跟,報仇的機會,以后多的是,不急于一時。”趙福說著,從枕頭下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趙永:“我之前答應(yīng)過阿飛要教他劍法,這是顧叔叔當(dāng)年手書的云夢劍法精要,你幫我轉(zhuǎn)交給阿飛吧?!?p> “好?!?p> “還有,你都二十三了,該成家了。過幾年,等鈴鐺妹子長大了,你還得幫她找個好婆家?!?p> “我妹子的婆家,我肯定是挑最好的。”
“那就好,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趙福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扶你躺下?!?p> “你一定要去潭州啊,不要騙我?!壁w福躺下身子,還不忘叮囑幾句。
“我一定去?!?p> 趙永坐在床邊,瞧著慢慢睡去的趙福,心中悲痛欲絕。
趙福初到趙家時,趙永才三歲。算起來,兩人已經(jīng)相識了二十年。
當(dāng)年,趙福跟著他那個做生意的親爹從嶺南來到岳州,不想半路遇到江盜,被劫了財物,趙福的親爹也被江盜殺了。趙福本來也難逃一死,幸好趙老龍頭的船從旁邊經(jīng)過,救了他一命。
趙福心里念著趙老龍頭的恩情,把趙老龍頭當(dāng)作親生父親一般對待,全心全意地打理家中事務(wù)。他親手帶大了趙永,后來又親手帶大了小鈴鐺。在趙永和小鈴鐺心中,趙福就和親生哥哥沒什么兩樣。
“阿福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沒人在旁邊敲打我,我以后該怎么辦?!壁w永心想。
趙福只是小睡了一陣兒,便醒了過來。
“阿永,我夢見你爹了,還有顧叔叔。他們都在沖我笑,沖我招手??磥硎堑綍r候了?!壁w福輕聲道,“等我死了,不用給我辦什么喪事,直接把我埋了吧。埋的時候,記得在我臉上蓋塊白布,這樣到了陰間,你爹還有顧叔叔就找不到我了。我沒能保護好這個家,沒臉見二位長輩?!?p> “不,阿福哥,不是你的錯,這都怪我?!壁w永兩眼噙著淚,顫聲道。
第二天清早,趙福便離世了。
他終究還是沒能等到趙永到潭州大展拳腳的那一天。
趙永遵從趙福的遺愿,沒有辦喪事,而是直接下葬,但是他并沒有在趙福臉上蓋一塊白布。
下葬后,老趙家所有弟兄都跪在趙福墳前,心情沉重,誰也說不出話來。
突然,趙永站起身,把趙福那個裝檳榔干的袋子拿了出來,對眾人道:“這是阿福哥最愛吃的檳榔。阿福哥以前總喜歡把這東西分給大家吃,可是咱們吃不慣,每次都拂了他的美意,讓他心里挺不好受的。今天咱們就在這兒把這袋檳榔分了,嚼給阿福哥看看,讓他也高興高興!”
眾人點點頭,都上來取食。那一袋子的檳榔干很快就見了底。
趙永重新跪在墳前,把那暗綠色的檳榔干放在嘴里嚼了幾下,突然紅著眼圈罵道:“他娘的,真難吃,難吃得讓老子想哭!”
弟兄們聽見趙永這樣說,便也跟著罵了起來,有些弟兄還真的哭了。
都怪這難吃的檳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