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婷從屋中取出掛在床頭的長劍后，便在院子里施展起蕩云劍法來。
這是阿飛第一次見到張雨婷施展武藝，之前在明州樹林之中，由于當時他帶著小鈴鐺先行離開所以并沒有見到張雨婷與人過招。沒想到這張雨婷看起來好似個柔弱女子，舞起劍來卻是這般英氣瀟灑，阿飛不禁暗暗佩服起來。
待得一套劍法使完，張雨婷收劍入鞘，笑吟吟地看著徐云道：“師哥，怎么樣？”不想徐云卻搖搖頭道：“小雨，劍法讓你這樣使，你想壓過白橋可是難了?！睆堄赕绵僦熳拢褎θo徐云道：“為什么??？我哪里使得不對么，我這一招一式可都是按照爹教的使出來的，難道會有錯嗎？”
徐云笑道：“師父沒教錯，你當初也沒學(xué)錯，只不過這么多年下來你卻還拘泥于招式之中就是你不對了。這套蕩云劍法你自小便習(xí)學(xué)，一招一式你早就爛熟于心，招式上你是絕不會出錯的，不過你過于追求劍式的完美卻忽略了劍意。你方才過分要求劍招的力道與方位，卻反而使得招式之間銜接不夠連貫，劍法施展起來便也略顯遲滯，反而破壞了蕩云劍輕巧靈活的劍意。”
阿飛聽得此言，細想起方才張雨婷施展劍法的情形，發(fā)覺徐云之言似乎很有道理，便豎起耳朵凝神細聽起來。只聽那徐云又滔滔不絕地說道：“子曰‘君子坦蕩蕩?！跃有惺伦匀粦?yīng)當是心胸開闊，飄逸灑脫。而所謂劍者，百兵之君也。因而這用劍也應(yīng)當如君子行事一般，使起劍法來不應(yīng)當在一招一式上過于苛求，而要領(lǐng)悟劍意，掌握精要，劍意通則劍式通。其實不光是蕩云劍應(yīng)當如此，其他的劍法也應(yīng)當在施展時注重用劍的靈巧輕快，要如君子般飄逸灑脫，所以我想這上乘的劍法是不會去追求劍意與劍式上的遲滯緩慢的?！?p> 張雨婷道：“可是師哥，二師兄平日里常和我說，練習(xí)這蕩云劍，一招一式都應(yīng)當勤加練習(xí)，力道方位都必須準確無誤容不得半點馬虎，難道他說錯了嗎？”
徐云頷首道：“秦師弟并沒說錯，初練劍法時，自然是不能在招式上馬虎大意。這招式乃是練劍的基礎(chǔ)，若是連劍法的一招半式都使不好，又如何去領(lǐng)悟其中的劍意呢？只不過你練這蕩云劍法少說也有七八年了，也算是小有成就。若是還執(zhí)著于劍招那你就無法在這劍術(shù)上更進一層，終是難入一流劍客之列。秦師弟最初在山莊習(xí)武時，武藝精進極快，就是因他勤于練習(xí)劍招，基礎(chǔ)扎實之故。不過最近他在劍術(shù)上止步不前，也是因為他過于執(zhí)著這劍招了。”
“領(lǐng)悟武功要義，能夠隨機應(yīng)變才能讓你處于不敗之地。你想這高手過招，取勝之機只在瞬息之間，若是只拘泥于死板的招式，那么到手的取勝良機你也是把握不住的?！毙煸普f著便起身拔劍施展起劍招來，“你看這一招‘追云逐日’，乃是蕩云劍中最具威脅的一招，出招時講求的是快且精準，直擊對方的咽喉。但是你想沒想過，假如對手咽喉處覆有硬甲又當如何呢？難道這招‘追云逐日’就毫無用處了么？”
張雨婷拍手道：“咽喉不能刺，那就刺其他的地方好了。”她耳聽著徐云的話，心中也在不斷地思索，見徐云有此一問，便將心中所想道了出來。
“對，正是如此。師父二十年前憑借這一套蕩云劍法就能夠橫行天下，自然說明這劍法是有其獨到之處的，其實要想使好這蕩云劍就在于熟練劍式掌握劍意之后的變通。就如你所說，咽喉刺不得，那還可以刺其他地方，胸口、小腹都是人身要害之處，完全可以以這些要害處為目標施展這招‘追云逐日’。若想既快且準地刺中要害，需要的就是你多年來苦練的劍招基礎(chǔ)；而若想對敵時劍招變化收放自如，出奇制勝，需要的就是你對于劍意的領(lǐng)悟了?！闭f罷，徐云便瞬時刺出三劍，每一劍都是這招“追云逐日”，可每一次卻都刺在不同的方位。
張雨婷看了徐云這三劍后，不禁跳起來叫道：“師哥，你這三招好漂亮，你快演練演練蕩云劍法給我看看嘛。”
徐云看著張雨婷微微一笑，收劍回身，忽地又重新刺出，施展起蕩云劍來。
張雨婷站在原地仔細看著徐云舞劍，只見那長劍好似一條銀蛇在他手中上下翻轉(zhuǎn)，一套蕩云劍法一氣呵成，劍招之間不見半點遲滯。雖說有些劍式并不是蕩云劍中所有，應(yīng)是徐云率意而為，但那些招式在張雨婷看來好似就是劍法中本已存在的劍招，毫無違和之感?？催^徐云演練劍法，張雨婷頓時覺得身上沒有一處不清爽，暗嘆只有這樣的劍法才配得上“蕩云”二字。
“好啊好啊，‘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瘞煾?，這樣的詩句就是在說你的劍法啊。”張雨婷拍著手不停地贊道。徐云笑了笑道：“我這是對敵的劍招，可不是公孫大娘的劍舞啊。唉，這幾年來過多的心思都用在內(nèi)功上，這劍法反倒生疏了，個別招式竟然不能用得得心應(yīng)手，看來我是得找工夫練練這蕩云劍了?！毙煸茡u搖頭似乎是對自己方才的劍法頗不滿意。
阿飛在一旁看著徐云方才施展的劍法，不禁目瞪口呆，余家莊也有十幾二十幾個用劍的好手，阿飛平日也曾見過他們練劍，可今日他見到徐云練劍方才知道何為真正的用劍高手。那把鐵劍仿佛長在徐云身上，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或者說徐云整個人就好像一把劍一般。阿飛此時便下定了決心，不管有多苦多難，自己也要跟著徐云習(xí)武。
徐云抬頭看了看天道：“阿飛，時候到了，今日就到這吧，過來吃飯?！?p> 阿飛聽了此言，蹦起來道：“終于不用練了，累死我了?！闭f著就邊揉著腰邊走到桌前。張雨婷看著阿飛的樣子笑道：“還有力氣跳起來，說明你還不累啊，看來明天可以讓你多練一會兒?！卑w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反正今天是熬過去了?！睆堄赕眠厡⑹澈兄械娘埐巳〕鰜磉叺溃骸澳憧炱饋?，一共就兩個凳子，師哥一個我一個，你坐了我和師哥怎么辦？”
徐云站在桌前道：“沒事，讓他坐著吧，他也累一天了，我今日站著吃好了?！?p> 張雨婷見徐云這樣說了就沒再說話，阿飛卻在一旁笑道：“聽見啦，嘿嘿，是徐大哥讓我坐的。”他見張雨婷將食盒中飯菜全部取出來后，打量了半天道：“小雨姐，怎么全是素菜，這哪里吃得下啊?！?p> 張雨婷“哼”了一聲道：“你愛吃不吃，你想吃肉啊，那你就先餓著肚子一會兒跟我回莊里再吃嘍?！?p> 徐云在一旁笑了笑道：“阿飛，我一直都吃素，小雨也就沒準備葷菜，今日先將就一下吧。小雨你明日讓廚房做點葷菜送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吃點肉長長身子也是好的?！卑w又得意地沖著張雨婷笑起來，張雨婷噘著嘴“哦”了一句就悶聲往嘴里扒起飯來。
徐云一邊吃著烤餅一邊又說道：“阿飛，你一會兒吃過飯就和小雨回去吧，我這里沒你睡覺的地方，明日卯時記得到我這里來，不要誤了時辰。還有你跟老常說一下，讓他給你找件合身的粗布便衣穿，你這身衣服料子太好，穿著練武太可惜了?！?p> 阿飛答了一聲“好”，可想到明日卯時便要到這里，那么就得起個大早，不禁又難過起來。張雨婷看阿飛的樣子便又咧嘴笑起來，吃了幾口飯道：“師哥，是不是我把劍意領(lǐng)悟透了，就能壓白橋師兄一頭了??？”
徐云搖搖頭道：“那也未必，其實依我看白橋?qū)淼奈鋵W(xué)造詣不可限量，你恐怕早晚是要被他超越的。其實你和白橋恰好是反過來，你執(zhí)著于劍招忽視了劍意，他卻執(zhí)著于劍意忽視了劍招。他上山學(xué)藝還不到一年，卻已領(lǐng)悟劍意之要，確實天賦過人，只是他畢竟基礎(chǔ)不牢，所以劍術(shù)上的修為還是差了些。我想他若是能苦練劍招打好基礎(chǔ)的話，應(yīng)該不用多久就可躋身一流劍客之列。不過小雨你也不用灰心，其實以你現(xiàn)在的武功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手了，缺的只是交戰(zhàn)經(jīng)驗和自己對武學(xué)的領(lǐng)悟，只要你不斷努力，每日都精進一些，早晚也會成為絕頂高手，所以你不需和別人比較，只要和自己比就夠了?！?p> 張雨婷聽了徐云之言知其言下之意是說自己的武學(xué)天分與張白橋相比略微遜色了一些，日后自己的成就恐怕是要不如他，心中難免有些不高興?？伤毤毾雭碜约捍_實在習(xí)武這方面天分差了些，自己幼時便跟著爹爹張方洲習(xí)武，學(xué)了十余年也只熟練掌握了這一套蕩云劍法而已，其他的上乘武功一概不會。而面前這位師哥，習(xí)武就頗有天賦，她記得爹娘談話間曾說起他徐云十八歲時就已將云莊所有武藝全部習(xí)得，甚至都能夠自創(chuàng)武功招式了。張雨婷想到這里又玩味起徐云方才說的最后幾句話來：“爹常常教導(dǎo)我們‘駑馬十駕，功在不舍’，師哥這幾句話應(yīng)當也是這個意思，我只要每日勤加練習(xí)，將來一定也能成為高手的?！?p> 張雨婷想通此事后，就又開心起來，便給徐云講起她這幾日下山以來所經(jīng)歷之事，阿飛也在一旁插嘴敘述起來。徐云瞇著眼睛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講故事，心中十分歡喜。當他得知阿飛曾救過自己的師弟師妹時，更是不住地點頭，對阿飛贊許有加。
三人用過飯后，張雨婷便帶著阿飛離開了木屋，回云莊去了。
張雨婷讓仲師道開了后門，便笑著帶著阿飛進了云莊，可沒走幾步就聽得一人在叫她：“小雨，你從云兒那里回來了？”張雨婷聽得那人聲音便駐足笑著應(yīng)道：“是啊娘，我們剛剛從師哥那里回來。”
阿飛聽張雨婷管那人叫娘，便也停下了腳步。只見不遠處款款走來一美貌的中年女子，此人便是云莊莊主張方洲的夫人沈靜。
張夫人走到二人面前，看著阿飛道：“這位就是余家莊的小少爺吧，你好啊，我是雨婷的娘親?！卑w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張叔母你好?！睆埛蛉诵α诵Φ溃骸拔衣犕庾诱f你今后是要在云莊住下了，我剛給你安排了個宿處，你跟著我去看一看吧?！?p> 阿飛聽說已安排了住處，連忙點頭答謝，他這一日確實是太過疲乏，現(xiàn)在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張夫人見阿飛應(yīng)允，又轉(zhuǎn)向張雨婷道：“小雨你先回屋去吧，我?guī)е嗉疑贍數(shù)剿尢幦ァ！睆堄赕帽疽蚕敫タ纯窗w住在哪里，可是聽到張夫人這樣說，她也只好聽話的獨自離開。
阿飛跟在張夫人身后，在莊中拐了幾拐便在一處屋子前停了下來。張夫人轉(zhuǎn)過身來對阿飛說道：“你以后就在這間屋子住吧，換洗的衣物還有其他平日里能用得上的東西，我都給你準備了些。日后生活上有什么不便之處你就和我或者和莊里的總管老常說，你是我們莊上的貴客，定不會讓你在這里受委屈的?！?p> 阿飛見自己的屋子旁還挨著一間房，便指著那間房又問道：“那間屋子里住著誰??？”張夫人道：“那間房住著的是外子的小徒弟張白橋，不過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在屋中，大概還在青石臺練武吧。你若是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你今日一直沒得閑也該累了吧，還是早些歇息為好?！卑w點了點頭道：“好的，我沒什么事情了，張叔母您慢走?！?p> 張夫人見阿飛似乎還算滿意，便也點了點頭，然后離開了。
阿飛見張夫人走遠了，便猛地推開門跳進屋內(nèi)。他見這屋子里果然如張夫人所說那般一切所需之物盡皆準備妥當，不禁喜道：“還以為要到這里受苦，沒想到還蠻好的嘛，不比家里差多少?！彼姶采险R齊地疊放著幾件衣物，便好奇地一件一件試穿起來，沒想到大小竟然剛好合身，不禁又暗暗稱贊起來。
阿飛略微收拾了下屋子，便將身上那件早已汗?jié)竦淖仙懒罀炱饋?，換上一身干凈的新衣躺在了床上。雖說他今日累了一天，可是方才這么一折騰，卻又興奮起來睡不著了。他睜著眼瞧著屋頂回憶起徐云舞劍的情形，不由得心向往之，暗自嘆道：“我何時能像徐大哥那樣呢？”他忽地又想起張夫人方才說住在旁邊的是張白橋，便又尋思起來：“徐大哥說那人武學(xué)天賦好，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流劍客。反正我現(xiàn)在又睡不著，不如去瞧瞧這個人到底是個什么模樣?！?p> 他這般想著便就起身出了門。他見張白橋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就信步向青石臺方向走去。出了莊門，還沒到青石臺，阿飛就聽到了說話聲，便停下腳步仔細聽起來。
“八師弟，這一招刺出的力道是夠了，不過你手還需再稍稍抬高一些?！卑w聽這話音極其耳熟，似乎是秦尊的聲音。
“好，那我再試一次?！庇忠蝗说脑捯魝鱽?。
阿飛聽得那人說話，心想秦尊叫他“八師弟”，那他應(yīng)當就是張白橋了。于是他便又向前走了幾步到了石階處，果然見到秦尊正在指導(dǎo)一人練劍。
秦尊所教之人正是張白橋。這幾日里他前往竹林小徑給徐云送飯，常與徐云探討劍術(shù)。徐云點撥他應(yīng)當多注重劍招的基本練習(xí)，令他受益匪淺。而在云莊眾弟子中，秦尊對于劍法招式的掌握是最出色的，于是在他得知秦尊回山后，便立刻找到秦尊請求他指點蕩云劍法。
秦尊見這師弟對于習(xí)武如此上心，也就沒有拒絕，在青石臺教授起蕩云劍的招式來，不想這一教竟然就是大半日，天已黑了兩人還未結(jié)束。
阿飛往前走了幾步，那秦尊便聽見了腳步聲。他抬頭循聲望去，見來者竟是阿飛不由驚道：“怎么是你？”阿飛笑著走下石階道：“秦大哥，為什么不能是我??？”
張白橋收起長劍問道：“二師兄，這人是誰？”秦尊冷冷地道：“此人是杭州余家莊余老盟主的孫兒?！睆埌讟蚵犃T便沖著阿飛拱手道：“在下云莊張白橋?！?p> 阿飛看那張白橋長得白白凈凈，一身書生氣，覺得他不像個壞人，便也拱拱手道：“我叫余飛，就住在你旁邊，咱們以后就是朋友啦！”
秦尊聽了奇道：“你要住在山上？難道師父收你為徒了？”
阿飛笑道：“我以后是要住在山上習(xí)武，不過沒有拜師，而且我也不跟著張叔叔學(xué)，我是跟著徐大哥學(xué)?！?p> “大師兄教你？”秦尊和張白橋聽了阿飛的話不禁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地問道。
“對??！”阿飛看著兩人臉上驚詫的表情，忍不住得意起來，“嘿嘿嘿”地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