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易方一回到葫蘆嶺居所,當即快速收拾好衣飾財物,隨后只是環(huán)視周圍一眼,便毫不猶豫地背上包袱,趁著黑夜轉身離去,在原地毫不停留,以免看到曾經熱鬧喧囂、如今空虛寂寥的訓練場地,不由自主地觸景生情,想起已然與其人天兩隔、身陷黃壌的同伴,以及和他勞燕分飛、前途未卜的凌寒芳,再次讓自己身軀增添情感傷痕。
原易這次的目的地,卻是已闊別近十年的家鄉(xiāng)!
想到家中的二老,他思念頓起的同時,不由得歸心似箭。
于是,他施展輕功,全力疾行,一路潛蹤匿跡,循著各條官道山徑,穿越一個個縣鎮(zhèn)村莊,終于在第二天清晨時分,趕到了其家鄉(xiāng)碧梧村外。
這時的他,正站于一山嶺翠樹之下,透過眼前茂密的枝葉,仔細查探起周圍環(huán)境來,看看是否其中暗伏武者。
不一會工夫,他便巡視完畢,未曾發(fā)現異狀。
不過,盡管如此,他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因為這也可能是對方藏處隱秘的緣故。
故而他并未貿然到處走動,而是靜靜地站立原處,定眼看向村莊方向。
但見流水“嘩啦啦”聲中,一條小河在蜿蜒流淌著。河道窄處不過丈許,寬處則有三丈多,河水清澈見底,其下石頭大小可睹,更時見游魚往來追逐。
小河兩側部位,則是一片片的農田,農田被一條條溝渠隔開,上面有的金黃稻谷遍布,有的稻桿草人堆積,顯示出如今的收獲季節(jié)來。
左側田垅靠近山嶺,山嶺連綿間,與三山圍繞著,將村莊包于其內;右方農地則連著進村路徑,路徑不過數丈寬,其一側則是一排梧桐樹。
順著小路往內走不多遠,便是坐落各處的農家房舍,數量有數十家左右,它們大多用石塊、泥土筑就,上蓋著黑漆漆的屋瓦。
原易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色,心中思潮起伏不已!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平復一下心情,知道現在時機不合,便強行遏制住心中的念頭。
他繼續(xù)往下觀望,就見到農田中的忙碌景象。
雖然此刻天明不久,但田垅之中卻是人聲如潮,割稻收谷之聲不時傳來,卻是村人們紛紛趁著此時烈陽未升、神清氣爽的早晨,收割起田中的成熟莊稼來,以免其它時間勞作受太陽烤炙之苦。
原易定睛望去,看到自家稻田之中,那兩道滄桑的模糊人影時,鼻子微微一酸,差點就要不爭氣地流下淚來。他連忙努力止住,隨后待了片刻,便轉身離開,準備入夜之后,再近前探視父母。
他心中也曾動過帶父母遠走他鄉(xiāng)的念頭,這樣就不會再受其已故師傅閻斬的暗中威脅了。
但考慮到他只是一個人,與龍吟派這樣一個勢力相比,實在是太弱小了,而且即便他如此武力,也不能保證二老在逃命過程的生命安全。若是在途中有甚差池,他就算事后再多悔恨,也是于事無補的。
故而,原易前思后想了許久,便不敢如此貿然行事。
與其承受別居他鄉(xiāng)的絕大風險,還不如依照其師吩咐那樣穩(wěn)妥。
起碼,雖然其師看似冷血無情,但據原易了解的情況,其江湖信譽還是有保證的。
……
當天黑之后不久,原易就來到村莊之外,他雙眼神光炯炯,仔細查看一番周圍環(huán)境,未發(fā)現什么異樣情況后,便縱躍于夜空之下,往自家屋宇馳去。
不一會兒,他就到達了地方,其內一間臥室正點著燈。
臥室燈光外映之下,但見屋宇雖然經過翻新,但依然陳舊無比。
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宇,原易眉頭微微皺起。
按照他從宗門寄回的銀子,足夠父母豐衣足食,在村中過上小康生活的,而不是仍然居住這般陳舊的屋宇,難道派送銀錢之人敢中飽私囊不成?
想到這里,他獰色一現,殺心頓起,要是果真如此的話,接下來他的計劃就要有所改變了。
緊接著,他再次打量片刻,便悄然縱上屋頂,找到點燈的臥室,輕輕揭開其上屋瓦。
隨后,原易神情一凝,定睛往下看去,一間印象之中的房間映入其眼簾。
只見臥室僅數丈長寬,其內鋪設簡陋異常,不過是一張木床、一臺桌子以及數張竹凳而已。
那三尺方桌,正緊靠著木床,其上端放著一盞油燈,借著昏黃的燈光,原易終于見到其父母十年后的模樣!
但見其父母雖然不過中年,但他們面容已盡顯老態(tài),其上爬滿深深皺紋,一頭發(fā)絲更是灰白參半,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神色。他們現今的模樣,與十年之前、原易記憶中的差別極大,要不是他們的面容輪廓與其記憶相仿以及天性血脈的感應,在路上偶然碰到的話,恐怕都會將其當做陌生人擦肩而過的。
原易沒想到的是,歲月匆匆間,他還沒準備好,父母已白發(fā)蒼蒼、皺紋滿面!
雖說父母的極速老態(tài),有經年操作農事的緣故,但原易知道,這其中,他們臉上的道道皺紋、頭上的根根白發(fā),有不少是因為思念而增加的。
眼見此景,其思緒自然轉動,他心頭一陣酸楚,鼻子微微抽動,雙眼就要濕潤起來。
見狀,他連忙努力止住,同時告訴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
此時此刻,昏黃油燈之下,其父母正在忙碌著!
只見其父正靠坐在床上,身蓋的棉被表面,露著他一雙大手,其上老繭密布、粗糙異常。
這時的他,一手捧著一根旱煙桿,其上煙氣繚繞中,在“啪嗒啪嗒”的吞云吐霧著;另一手則攤開一紙張,正微低著頭,就著油燈光芒,在聚精會神的看著。
原易定睛一看,當即認出,那正是他曾經寫往家中的書信。在其記憶當中,二老可是不識字的,故而每次帶信時,原易都叮囑傳信師兄要當場宣讀,以免父母因為文盲而不解其意。
而現在,顯然為了讀懂兒子來書,其文盲的老父卻是努力學起文字來,更是暗暗揣摩起其中文字意味,以免因為多年的闊別而使父子將來重逢時產生認知的隔閡。
這其中的辛苦,對他來說,恐怕更甚于田間勞作了。
而不遠之處,其母則坐于一把竹椅之上,兩手連連動作,手指挑動兩根細條,在織著一件衣衫,看其大小式樣,卻仿佛是青年穿著的模樣,與每年傳信師兄從其捎帶回的一物相仿。
就在這時,其母忽然停下手中動作,低聲嘆了一聲,說道:“哎!今年的棉襖又快織成了!不知兒子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他在外面過的好不好?是不是吃得飽、穿得暖、不受別人欺負?”
其聲音略帶嘶聲,帶著老態(tài)模樣,聽在原易耳中,不由得令他心頭一震,心中的傷感就要壓抑不住。
對于其母的這番嘮叨,其父仿佛聽慣般,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吐了一口旱煙,繼續(xù)盯著面前的紙張,同時口中念念有詞起來。
這時,其母繼續(xù)說道:“要是他回來,那些積攢下來的銀兩也夠他娶媳婦用了,不說村上的丫頭,就是娶城里的姑娘,恐怕都綽綽有余了。你看和他同齡的虎娃、狗蛋那些人,都一個個娶妻生子,當上了父親了。也不知道兒子現在如何了?”
其父聞言,一如既往的沉默。
這時,其母見狀,反倒不滿起來,說道:“哎,你倒是說說??!怎么悶葫蘆一樣,不吭一聲?”
“說什么?像你這般整天嘮嘮叨叨的,又有什么用?兒子跑出去,畢竟是想做大事的,待功成名就之日,他自然會回來的!”其父聞言,用煙桿敲敲方桌,倒出一蓬煙灰,隨后停下手中動作,抬起頭來,說道。
所謂知子莫若父,他說的這一番話,正是原易當初離家之想。
至于下面其母又說了些什么,原易已經不清楚了。
因為這時的他,方一聽到老父那更加蒼老的嗓音,便再也壓抑不住那洶涌的情感,連忙快速地放好屋瓦后,便兩腿一抬,如飛般疾馳而開。
他一口氣跑出了數里之地,便停了下來,旋即在夜空之下、荒山之中,放聲大哭起來,再以不理會暗中可能的伏伺之敵,不管將有可能發(fā)生的危險事情。
頓時間,荒野靜謐,蟲鳥失音,萬籟寂然,天地之間,唯有悲聲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把郁積近十年的情緒發(fā)泄完畢,漸漸地靜了下來,他睜著紅腫的雙眼,看著村莊方向許久,心中便有了決定:待自己在外修仙有成,找到延年益壽丹藥后,便回來在家陪伴二老,以盡自己的人子之職,令父母得享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