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丘縣并不只是發(fā)生水患那么簡單。
此時的月初已經(jīng)非常清楚這一點,只是究竟還發(fā)生了何事,卻還只能猜想一二,無法加以證實。
幽暗的牢房內,溫三叔的神色謹肅,抿唇不語。月初倒并不急,而是側身走到鋪著干草的床板邊,從容坐下后,偏頭凝視著他。似乎已經(jīng)料定他會說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溫三叔才緩緩開口道:“東丘會如此,都怨曹吉安那個狗官……”
月初眼睫一顫,沒有開口。聽著三叔一點點講述前因。
曹吉安接手東丘之后,并未如災民所期盼的那樣的,積極賑災,反而昏庸無能,壓榨百姓,使得災民們的情況更是雪上加霜,然而這還不是最糟,水患過后,由于治災不利,東丘周圍的村子開始爆發(fā)瘟疫。
“但他得知爆發(fā)疫情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并非如何控制疫情,而是想著如何隱瞞疫情……”三叔梗著脖子,因情緒激動而有些泛紅。
月初垂眼黯然,曹吉安為臨職縣令,若想轉為正職,需要在年底課考時政績優(yōu)異,而一旦疫情上報朝中,必當有損績效,他會選擇隱瞞疫情,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說到底也是因為官吏課考制度也存在一定的問題。
“三百五十人……整整三百五十人的村子啊…..一夜之間就被他燒得干干凈凈!”三叔語氣憤憤,眼中淚光隱現(xiàn),手中的蠟燭因劇烈抖動一度忽明忽滅,鏗鏘的聲音如風般灌徹著昏幽空蕩的土牢。
月初腦中轟得一聲,頓時大震,忽然閃過剛進東丘地界時,看到的那片破敗不堪的荒村。三叔穩(wěn)了穩(wěn)情緒看月初一臉詫異,沉聲道:“杭御史應該有看到,剛進東丘時有個村子,名叫草頭村,是最開始爆發(fā)疫情的地方?!?p> 三叔的話印證了月初的猜想,聞此訊,她一時怔怔說不出話來。
“他帶人焚毀村莊,并將疫民圈禁起來,讓他們自生自滅。可疫情還是擴大了,陸續(xù)又有村子被感染……后來他下令封城,這才引得災民暴動,撞毀城門,洗劫縣城……”語罷,他看向月初,目色幽幽。
“雖是大勇領頭做得此事,但亦無法怪他,他的妻子兒女,都在此次疫災中死了?!鄙钗豢跉猓^續(xù)道:“最開始,我們原是想將你們引入縣內,殺人截糧的。如果不是因為崔伯之言……”
月初聞言一陣后怕,不免感于自己當初安陽所為。
“再后來,大家商議若你真與那些狗官不同,就等大人捱到賑災后離開東丘。只可惜……”他瞥了一眼月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顯然還是責怪月初多事查出瘟疫一事。
“即使本官沒有發(fā)現(xiàn)疫情一事,東丘只怕也不保了吧。”月初淡淡說道,二丫娘的事情已然證明,現(xiàn)下疫情又死灰復燃了。
溫三叔倏然一僵。
少頃,他輕嘆一口氣。道:“大人,隨我來吧?!闭f著抬步出了暗牢。月初緊隨其后,二人走在昏暗的過道內,月初看著溫三叔連日為了賑災而奔波得有些佝僂的背影,陡然開口道:“三叔,可是東丘縣人?不知原先是做什么的?”
溫三叔聞言身形微不可察的一抖,片刻后,曼曼道:“在下祖籍禹州,原是本縣父母官,辭官后一直留在此地?!?p> 身后的月初猛地瞪大雙眼。
“年輕時狂傲不羈,在此地為官三年,深受當?shù)馗咐蠑y愛,離任后實在難以忍受官場黑暗因而憤然辭官,回到此地做一回閑農(nóng)。”不過寥寥數(shù)句,溫三叔說得坦蕩,語氣中卻夾著一絲無奈。
“在下也在官場中滾過幾趟,杭大人確實與他人不同?!庇朴菩χ?,溫三叔又想起賑災時月初忙碌的身影,“不知杭大人為何入的官場,只是若能一直走下去,還望大人不要忘了這顆為民之心?!?p> 他一步跨出地牢,側開身。月初陡然見到牢房外,月圓如盤,滿地清輝。崔伯立于一側,手中拿著一個包袱。見月初出來后便將包袱遞與她,怔怔看著月初,滿是溝壑的面上,一副欲言又止。
“崔伯……”
崔伯微濁的雙眼,有些微濕,“你走吧……”哽咽而沙啞的聲音響起。
溫三叔面色肅然,淡聲道:“大人此去各縣調度藥材,若是無果……也不要再回來了……”
月初頓然一僵,看向三叔。“為何?”
疫情爆發(fā)是什么樣的景象,溫三叔是不會忘記的。鋪天蓋地而來的絕望會漸漸吞噬著每一個人的意志,最終做出瘋狂的舉動。
曹吉安便是因此而死的。只是他死不足惜,但月初卻不同。
“若是疫情無法控制,瘋狂的災民們可能會讓大人成為下一個曹吉安?!痹律?,樹影斑駁,夏蟲啾啾。溫三叔的聲音娓娓響起,“在下看得出,大人是真心為民的,即便疫情爆發(fā),也與大人無關。大人沒有必要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心一緊,月初手中的包袱聞聲落地,一把揪著三叔的衣袖,她焦急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三叔眼底一黯,“在下也無能為力了?!?p> 月初一僵,后退數(shù)步,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我……我不能走!”
“大人若是不走,所有人都得死?!睖厝灏櫭迹锨耙徊秸f道。
面色慘白,月初咬了咬牙,“我會回來的!不論能不能調來藥材,我都會回來的!”
東丘縣城外,山坡。
一只白影在東丘縣周圍盤旋許久,終于飛向山坡一側。
尚英朝上空揮動幾下手臂,白影悠悠下沉,最終落到了他的手臂上,是一只白隼。待它停穩(wěn)后,尚英將一小塊生肉塞入它口中,淡笑道:“好孩子?!?p> 正恰此時,身后一個黑影閃現(xiàn),半跪在地。“閣主,已查清。杭大人現(xiàn)被災民關押在縣衙牢內?!?p> “唔。”尚英淡應一聲,“章臺的兵馬約有三千人,現(xiàn)已部署在縣城周圍,待天明之時,城中的災民應該便會知曉。在此之前要將杭御史他們全部帶出?!?p> “是,屬下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