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玉是篡賊,而權(quán)非同才是撥亂反正的一個?仿佛所有信仰瞬間被傾覆,那種感覺讓她渾身冰冷,雙腳仿如踩在濕漉漉的鞋子里面一般……素珍咬牙道:“放開我,別以為你的一面之辭我會相信?!?p> “我看你辦事審案,所追求的是這世間大多數(shù)人認(rèn)可的善惡之道,連玉弒君篡位,已是違反了自然法則。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查一查我到底有沒有說謊。興許真能讓你查出真相。”權(quán)非同緩緩放開她,卻依舊深深看著她,“同七爺那句話,我等你來找我。只是你我之間,公事以外,還多了一個‘私’字?!?p> 素珍轉(zhuǎn)身便走,她心情激.蕩,權(quán)非同這幾句話無疑戳中她的要害之處,但她怎能就此被他擊倒,她轉(zhuǎn)身笑道:“權(quán)相,你既知我身世,便該知我是為翻案而來,這世間公道與我有何關(guān)系?”
“若你心中無公道之心,你不會和連玉翻臉,你明知連玉的寵愛會讓你事半功倍,但你不想卷入他的后宮斗爭中去,你不想為了翻案,把自己的靈魂也出賣了。”
男人那雙眼眸狹長微瞇,直如一只已歷經(jīng)過世間所有風(fēng)月的狐王一般,直探到她心中最深處去。
窗外明月清風(fēng),碧空如澄,他立于窗前,一襲白衣橫袂如淋波,目中佞邪沉睿,都盡皆落在她身上,那是一種邀約,一起肩并肩的邀約。
她的心思,他竟看得這般明明白白。她一時仿被誘.惑,竟上前一步,權(quán)非同睇著她,眸光深處,亦不禁難得現(xiàn)出一抹柔意,“你曾問我,敢不敢娶你當(dāng)正妻,我當(dāng)時說,只要你敢嫁,李懷素,你敢么?莫說嫁娶,若你肯真心相待,我將全力助你翻案?!?p> 這仿佛世間最美的情話,素珍卻突然頓住腳步,問道:“木大哥,你喜歡我什么?”
“也許是你足夠膽識瓢潑,足夠古怪,一個女子也敢上京赴考?!睓?quán)非同微微啞著聲音,末了,兩手一攤,“誰知道,世上情事無關(guān)風(fēng)月,哪來這么多原因?!?p> “我不過是為勢所迫,皇上也說了,能做到這般的人很多,你看,魏無煙,顧雙城,妙小姐……李兆廷就看得很明白?!彼卣浜龆α耍p聲道:“權(quán)相,待黃天霸的案子被這些姑.娘了結(jié)后,你看看你的主意會不會改變。”
權(quán)非同微微一怔,看著她快步遠(yuǎn)走,門外,晁晃進(jìn)來。
權(quán)非同站在窗邊,看素珍身影消失在長街上,淡淡出言,“無量上人那邊有消息過來了嗎?”
晁晃笑稟,“大哥神機(jī)妙算。連玉果如大哥所料,猜我必定跟你到此,也不戳穿,一直派人暗中監(jiān)視我情況。只是,緊要關(guān)頭,看你將李懷素帶走,他的人還是跟了過來這邊,就在這附近。我方才已順利和無量上人的人接洽過,還是約在此處碰面,只等過兩天無量上人到,大哥便可和他結(jié)交商談。他兩個徒弟此次犯下大事,他雖有人質(zhì)在手,但需要一個人去與皇帝斡旋牽線。大哥既和連玉爭一日長短,又是大周肱股大臣,他自然明白,大哥最為適合。而大哥若交了這朋友,得他相助,日后更是如虎添翼?!?p> “這次,大哥可謂一箭數(shù)雕,不僅讓晁晃可與那邊的人順利會面,這七爺撞破大哥和李懷素一起,焉能不告訴連玉?這二人之間君臣也好,情愛也罷,算是完了;而此時面見七爺,不免讓連玉思疑,對七爺生出嫌隙,七爺亦然,這弒父奪嫡,再加上此前擁護(hù)他的柳將軍被連玉判了全家抄斬,這新仇舊隙,他口上雖說不信,恨意卻已扎根,假以時日,兩人嫌隙一大,何愁他不來?
“嗯?!?p> 晁晃看權(quán)非同微微笑著,目光卻深沉不明,似另有心事,他微微遲疑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大哥,李懷素那里,你到底……”
對她只是利用還是確實動了心……
權(quán)非同卻打斷了他,“她問,我到底喜歡她什么,晁晃你說,若此次破案的不是她,我會不會倒絕了這份心?”
晁晃一怔,突然竟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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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捷回到驛館的時候,仆役說連玉去了魏妃娘.娘的屋子。他猶豫了一下,過去求見。
一些衛(wèi)兵守在院門外駐,玄武去稟報,讓他稍作等待。他站定看去,連玉似乎也是剛到,還沒進(jìn)去,和無煙在院中說話。他站得有些遠(yuǎn),沒聽到兩人在說什么。
連玉對面的無煙卻聽得清清楚楚,連玉問她,她和李懷素有甚糾葛,今兒個到底為什么事而吵了起來,和藹的態(tài)度和方才訓(xùn)斥李懷素的時候大相徑庭。
她心中感.激,卻也倏然一緊,略一沉吟,她還是將二人之間的事,包括素珍赴京之初,她讓霍長安幫忙源源本本告訴了連玉。
連玉靜靜聽著,不時“嗯”應(yīng)一聲。
說到矛盾所在,無煙卻緩緩住了口,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跟連玉說,她對他有情在先,素珍卻橫亙進(jìn)來。兩人之間,因為阿蘿,他對她始終以禮相待,他給足了她面子,很多時候在她寢宮過夜,但從來都是屈尊睡在榻上。
她不知道他是怎樣想的,正如他也不知,她曾想過,就此隨他一生。
可若此時跟他挑明,他顧忌阿蘿,又或許他并無此意,則他們也許連知己摯友也做不得了……
“我和她有矛盾,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她一些品行問題,她其實并非像我所想的一樣,為了利益,她可以不顧我們的交誼,是以,后來我和她慢慢疏遠(yuǎn)了,但她顯然并不希望這樣,也許,因為我終究是皇妃,日后對她還是有所裨益的,”最終,她選擇將事情本質(zhì)說出來,但事情卻是模糊了,“六少,對不住,具體我不想多談,我……”
連玉眸光溫恬,“你不想說沒關(guān)系,朕答應(yīng)過阿蘿,要好好照顧你,永不會逼迫你做些你不愿做的事?!?p> 阿蘿……無煙微微苦笑。
連玉心思慎密,從她眼中便即讀出她的心情,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是朕不是,你我份屬摯交,即便沒有阿蘿,朕也會幫你?!?p> 他手上傳來的溫暖和無形的強(qiáng)大,無煙被他觸動,一瞬五味雜陳,喜澀參半。他對她無疑很是重視愛惜的,但這種感情,他劃分得很是清晰。因為阿蘿,他永不可能對她逾越嗎?他心里到底是怎樣想的?可他喜歡上懷素卻亦是不假。畢竟,懷素不是阿蘿的誰。
這輩子,她總是顧慮太多,否則,也許便不是如今的局面。
“依李懷素方才之言,在所有人聽來,我似乎是做了些為難她的事,無煙也許不及從前阿蘿直爽,但也有自己的原則,我不會做這些。六少,請你相信我。”
連玉放開手,微微頷首,“你我多年朋友,朕自是信你為人,否則,朕方才也不會幫你,這李懷素實在……”
實在什么,他驀然住口,沒有說下去,無煙只看到他眼睫微微沉下來,在臉上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替她掖掖有些松散的披風(fēng),“無煙,今兒個朕就不在你屋里歇息了,七弟那里還有些事,你早點安置?!?p> 他又吩咐旁邊的湘兒好生侍候娘.娘,交代完畢,方才離去。
湘兒喜滋滋道:“小姐,皇上待小姐是真心的好,假以時日必定……”
丫頭捂嘴一笑,又去攙她,“夜深更重的,仔細(xì)受涼了,小姐,我們回屋吧。”
她卻輕輕掙脫,一直凝著連玉攜連捷走遠(yuǎn),良久,也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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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的眷戀,盡數(shù)落進(jìn)檐瓦上的男人眼中,他觀察得那般鄭重認(rèn)真,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以致此時雙眼都微微生疼。
他驟然握緊拳頭,力度之大,骨肉都似乎要龜裂開來,他欲.要躍下去,最后還是止住了。他們的愛不過如此,仿佛落花流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襄郎有夢,神女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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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院中疾步走著,連玉幾乎劈頭就問,“我的人不敢跟得太近,權(quán)非同又在玩什么招術(shù)?”
頓了一頓,他又淡淡問道:“那李懷素喝酒可喝得開懷?”
“權(quán)非同……”謀逆奪嫡一事,連捷幾乎脫口而出,但理智告訴他,若是真的,連玉會認(rèn)?若是假的,他的語氣果真能做到不疑不慮?連玉眼色厲害,若讓他看出他心存狐疑,這一問,兄弟間的嫌隙只怕從此就落下了??v是兄弟,伴君亦如是伴虎。他謹(jǐn)慎答道:“他找我,是為了要找一個人證,將話傳給你。李懷素和他……有所糾纏,但這卻確是事實。我去到的時候,他們在……親熱,臣弟無能,本想帶李懷素走,她卻不愿,臣弟一怒之下,便沒有再管她。”
他話口方落,卻發(fā)現(xiàn)連玉已然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