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六十七回 無雙
孔道長是個執(zhí)著于情義之人,宮世良所說之話,他心中已有些相信,但是卻寧愿不相信這些事情的發(fā)生。
他既不愿相信自幼在百葉山重陽觀相伴的何仙亭竟會做出坑殺同門十余人之事,更不愿相信自己一手帶大的大弟子宮世良做出截殺同門師叔的事。
但孔道長心中隱隱覺得諸事便如宮世良說的一般,自己真的沉迷于機(jī)關(guān)之道,而于世事人心不去揣測。
當(dāng)他看到宮世良用身子擋住門洞,從懷中掏出一根卷軸,丟下之時,他探手接住。
但他痛罵宮世良的那些話,卻不是作假。
當(dāng)他聽到宮世良坦誠截殺何仙亭之事,不假思索地便罵將出去。
因為何仙亭是他兒時的玩伴,以往對他極好。
他心中想的都是別人對他的好處。
他判斷一件事情,便是俠義正氣為先,從不作誅心之論。
當(dāng)他聽到宮世良那句“師父!你我?guī)熗街?,至自此盡矣!”,卻又滿心失落。
他先入為主,本來認(rèn)定宮世良乃是為了榮華富貴,投靠襄陽王,仗著自己所傳的機(jī)關(guān)之術(shù),為虎作倀,便一心想著抓住逆徒,除之以謝天下。
可當(dāng)他聽到宮世良的聲音,見到宮世良從巨石門洞中探過來的憔悴面容,宮世良二三十年來侍奉自己的過往,歷歷在目,心中早軟。
他心中反復(fù)思索,真的便是宮世良為了重陽派,為了救下自己,而引襄陽王派人截殺了何仙亭?而令自己坐了掌門之位?而保全了重陽派的門戶么?
正在此時,黃河門的毒煙襲來,眾人急忙捂住口鼻,往角落中躲去。
當(dāng)碩大的石塊紛紛從上落下,塞滿鐵籠上升通道。
安廣全罵道:“若不是這鐵籠橫在通道中間,宮世良方才探頭出來之際,我便可抓他下來!今日卻要死于小人之手!”
平兒用師父所傳內(nèi)功,勉強(qiáng)逼開毒煙,卻道:“師父這通道被堵,四處火盆火勢卻不衰弱,似乎便有通風(fēng)之處?!?p> 金冠道人聽完,情緒從對宮世良的思索中跳出來,抓著巧姑的臂膀問道:“巧姑!你方才說入夜時分,此處時常有夜梟出入?”
鄔巧姑與那趙姓男孩,此時都被毒煙嗆得漸漸昏沉,分別靠在德施兩邊。
鄔巧姑迷迷糊糊道:“是有夜梟,極為瘆人。聽聞夜梟愛吃小孩......”
孔道長自語道:“既有夜梟出入,此處或許便有洞口連通外面?!?p> 他此時也顧不得形象,將衣衫撕破,沾了點水,圍在口鼻上。反正他的道袍也早已破裂多處,連金冠也都不見了。
孔道長想起宮世良丟下的卷軸,靠近火盆,展開瞧去,只見卷軸甚長,乃是絲絹制成。
偌大一個卷軸,左上角一小塊區(qū)域所繪圖形,儼然便是一處石洞,洞內(nèi)有一張座在房子上的石桌。而卷軸之上密密麻麻繪制了諸多圖像,卷軸右邊近三分之一的絲綢上竟用朱漆畫了極多的佛像。這些佛像一個挨著一個,有些佛像上還被點了藍(lán)綠之色。
孔道長來不及仔細(xì)思考著佛像有何意指,便只向左上角瞧去。
左上角諸般圖畫,分明便是眾人所處的石牢。
孔道長見左上角圖畫上空白之處憑空畫著一些花草,這些花草皆是藍(lán)漆繪就,與石桌顏色截然不同。
孔道長便抬頭向四處瞧去,果然在一處石壁上瞧見一些構(gòu)樹藤根,這些樹根處有少許土壤。便是這一點貧瘠的土壤,便不知何年何月,何處吹來的草籽在此生長,長成一叢雜草將藤根圍住。
李和見孔道長盯著這處草樹,已然會意,屏息提氣,縱身而起,一只手扣在石壁凸起處,一只手將手中未出鞘的劍,向那從雜草中捅去。
里面竟松軟潮濕,還有些許水滴流出。
李和喊一聲:“這里有個小洞!”隨著手中劍的攪動,那叢草木掩映著的小洞中藏的濕土枯葉,簌簌落下,不多時便有風(fēng)吹入。
李和在洞口仔細(xì)呼吸數(shù)口,喜道:“此處可通外界!洞口雖小,但可減毒煙之害!”隨即又嘆道:“洞口太小,僅容一臂。卻也難以脫身!”
忽然李和道:“孔道長,小洞內(nèi)嵌了一顆圓圓的石球,不知是何用處?”
孔道長此時已盯著卷軸上的圖案瞧了個仔細(xì),長嘆一聲,道:“此圖案上藍(lán)綠之色,都是需調(diào)整機(jī)關(guān)之處,或需新增機(jī)關(guān)之處!那顆石球,不過是昔日有人鑿這草木掩映之中的小洞,所遺留之物。宮世良定是知道此處有個小洞,故此將卷軸留下。他情知我定能找到這處小洞,不致為毒煙害死。但他對我是否能逃出這里,屬實無能為力!”
李和掏出石球,跳將下來,將石球托在手上,向著眾人展示。
孔道長仔細(xì)盯著石球,見那石球雖是圓圓的形狀,卻表面滿是坑坑洼洼的大小麻點,大喜:“這定是以前有人被困此處,彼時此處還未設(shè)那石桌房子的二重地牢。以前被困此處的定是一位武功高手,他試圖在石壁上尋薄弱處挖洞,但不知為何,并未挖通,僅剩著寸許的距離?!?p> 李和奇道:“這石球卻是為何存于小洞之內(nèi)?”
孔道長躍到小洞處查看,見洞深數(shù)尺,下來道:“此石牢內(nèi)壁雖堅硬如鐵,但細(xì)細(xì)瞧去,便可見不少石塊之間的縫隙。這處小洞正是薄弱之處,乃是巖石夾縫中的一處石灰石罷了。此處小洞被人掏挖,僅剩寸許距離,便前功盡棄。但所剩余部分,隨著內(nèi)外溫濕的變化,逐漸松動。原來鑲嵌在墻壁之上,后來便從墻壁上脫落,風(fēng)吹雨淋,便成了球狀。水土流入小洞,鳥蟲到訪此地,將草木的果實種子帶到洞中,故此有些草木,堵住這小洞。若非這卷軸描畫,實在是難以發(fā)現(xiàn)。故此我等或許便可從這小洞中出去!”
安廣全反而笑道:“孔道長莫不是中了毒煙,神志不清了?這小洞要是鉆個鳥兒松鼠什么的,還可出入。你孔道長還會變化之功么?能變成夜宵鉆出去?”
孔道長搖了搖頭道:“非也!我是說此處已然松動,且小洞四周多是石灰之質(zhì),若我等有些利器,輪番挖掘便是。昔日被困此處的高手,定是赤手空拳,故此才難以挖通。哎,只可惜我來的太匆忙,我派青冥劍未能隨身帶來。否則憑著青冥劍之利,三四個時辰,或許便可挖開!安前輩可有利器?”
安廣全搖頭不語,平兒卻道:“以我?guī)煾钢逓?,行走江湖,還需什么兵器?”
安廣全突然走到石壁近前,運氣于掌,雙掌貫出,抵在石壁之上。石壁和手掌相交,只是一聲悶響,卻紋絲不動。
孔道長道:“四周大部分都是巖石,安前輩雖然武功卓絕,恐也不能破壁而出。惟有尋薄弱處挖掘方可。那小洞四周便是最佳之選?!?p> 幾人還在嚼舌,那德施大頭領(lǐng),卻早已搬起石凳石椅等諸般物什,堆在石壁之旁,作為墊腳之物,踩之而上,從背后抽出百煉大環(huán)刀,朝著孔道長喊道:“啰嗦什么!孔道長,朝何處開挖,盡管快快說來!逃出此地,救我女兒要緊!”
孔道長見德施手中大刀,烏沉沉黑漆漆但刀環(huán)和刃尖兒上卻泛著寒光,不再贅言,也登上雜物,仔細(xì)辨別后,指著小洞旁道:“德施頭領(lǐng),你且看,此處向下延伸有一處細(xì)細(xì)的縫隙,便是大塊巖石的接縫之處,朝著縫隙挖吧!”
德施也不搭話,擎起大環(huán)刀,便動起手來。德施的大刀,乃是百煉神器,他便挖便道:“我這把刀,不知斫斷了多少對手的兵刃,也不知削掉了多少對手的臂膀,更不知砍下了多少對手的頭顱!隨我出生入死,從不離身。平常時,若有人對此刀不敬,我多半便要殺之而后快!今日若不是為了我女兒,我豈肯將此刀,用在這泥石之間!”
碎石泥壤隨著德施的動作,簌簌落下,不多時,德施竟真的沿著小洞處的縫隙,向下挖了一條溝槽出來。
孔道長卻又讓德施從小洞另一處縫隙向另一側(cè)開挖,將薄弱之處,所能挖動的地方,盡數(shù)刨開。
德施頭領(lǐng),本就救女心切,又功力深厚,不多時,已然挖出一塊巨石的輪廓。
李和也是情急,用手中劍,上前相幫。李和的劍雖非絕世寶劍,卻也是不是凡品。
德施不是漢人,他自杞部于男女之事,倒是直爽,此時他瞧著李和惴惴不安的表情,問道:“李公子,瞧你神采異常,有人中龍鳳之姿,果真便是為了我女兒紅文,而涉險至此么?”
李和凝視著威武的德施,斬釘截鐵答道:“德施頭領(lǐng),紅文已與夏侯仁訂親,我李和又能算什么呢?不過,我來此之前,屬實心中極為糾結(jié)。夏侯仁乃當(dāng)時之英杰,若是夏侯仁未被金龍教楊洞擒去,我想夏侯仁,他為救紅文,也是萬死不辭!但那能怎么樣呢?又不能消我心中之塊壘,亦不能填我心中之遺憾!內(nèi)心交戰(zhàn)之況,若向德施頭領(lǐng)說來,屬實難為情!我今番前來,便只為能有萬一之機(jī),也當(dāng)全力以赴,相救紅文。只求心中無憾罷了!至于紅文日后能否記掛于我,已無關(guān)矣!”
德施此刻以長輩自居,反倒笑道:“好小子!雖然瞧起來有些瘦弱,倒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紅文的婚事,是其母和普渡大哥定下的。此事改不得!我在自杞還有一個侄女兒,喚做明葆,模樣極為俏麗,也愛舞刀弄槍,性子雖有些狂野,但卻立誓非英雄不嫁。我大哥已然去世,明葆之事,我便能做主!將明葆嫁與你為妻,你可原意?”
李和暫且住下手中劍,哈哈大笑道:“人之動情,豈如那巫山之云,隨意變幻,無有定型?只要救下紅文,她此生歡樂,便足矣!李和不會再做大鬧九云庵之事!”笑道最后,眼神中,帶些悲戚。
這塊大石在二人掏挖之下,果然如孔道長所說,石塊之間,諸多石灰。
孔道長道:“若這般挖下去,再有個五六個時辰,或許便可挖下這塊石頭,可通牢外。”
德施急道:“還要五六個時辰!如今我等既然已露行藏,黃河門定然有所警覺!豈能再拖延下去?”
孔道長道:“這也無法!兩位雖將石塊周圍挖開,有些松動,但誰又能推動著萬斤重的石塊?”
德施“哼”了一聲,將刀靠在石壁上,奮起雙臂,徑直朝大石推去。那大石被德施神力推動,竟也搖了兩搖,卻不見向外移動。
李和見狀,提起凝神,運氣于臂,雙手向著大石,與德施一同推動。
奈何這塊石頭跟周圍石頭雖有些縫隙,但縫隙狹小,略一搖動,別被阻住。
孔道長瞠目結(jié)舌道:“你二人竟搖得動這萬斤巨石!”
安廣全朝著平兒點了點頭,即道:“孔道長,你真是少見多怪!德施頭領(lǐng),李公子,你二人且莫收力。我來相幫!”
平兒踏步而出,站定德施和李和中間,搖了搖臂膀,口喊一聲:“嘿!”雙掌便已拍在大石之上。
那大石被就被德施與李和二人勉力推動,此時平兒使出日月山獨到的內(nèi)力,三人合力之下,大石頭四周又有不少碎屑脫落,竟往外移了半寸之地。
安廣全此時大喊一聲:“彰天地之承緒,稟日月之明光!大道無息,乾坤無極,日月無替!日月派無極內(nèi)力!”隨即縱身而起,身子平平飛過德施李和與平兒頭頂,雙掌早已抵在大石之上。
孔道長驚詫的目光,盯著那緩緩移動的石頭,嘖嘖贊道:“皆傳日月老人安廣全,功力天下無雙!今日一見,當(dāng)?shù)闷馃o雙二字!”
那大石在四人合力之下,突破了障礙,便越移越快,移動數(shù)尺之后,最后卡住石壁邊緣。
平兒示意他人閃開,自己走進(jìn)大石移開后形成的孔洞,大喝一聲:“無極!”
那塊兒大石終于脫離束縛,向外跌落,眾人眼前現(xiàn)出一個大孔洞來。
時至夜半,洞外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