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了她將后宮之中的規(guī)則看的更清楚，穆家是皇后一族，小時候她跟著皇后，從不覺得太后對她有多眷顧。
回到京城，察覺到皇后對她的冷淡生疏，倒是太后，在太子大婚的第二日，還派公公送來許多糕團(tuán)點心。
整裝之后，她緩緩走入潤央宮，給皇太后行過禮之后，倚著相鄰的位置而坐。太后問了些如今她在京城的日子，她回答的謹(jǐn)慎小心。
正到皇太后的用午膳的時辰，榮瀾姑姑叫宮女在偏殿添了張桌椅，穆槿寧扶著太后緩步走入偏殿。
“去年年關(guān)哀家就改吃素了，可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了，你就陪哀家嘗嘗清淡的味道?！碧舐冻龃壬频男θ荩罩麻葘幍氖?，一同坐了下來。
白玉桌上，盛放著十來個精致的碟子，都是御膳房做出的精細(xì)素食。
穆槿寧淺淺一笑，輕搖螓首，等著太后動了筷子，她才探出手去。
太后的氣色要比上回好許多，她身著金色宮裝，黑白相間的長發(fā)高高盤成整齊發(fā)髻，沉甸甸的金釵叼著東海明珠，綴著碧玉耳環(huán)與翠玉串珠項鏈，更顯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不凡氣勢。
“年輕氣盛的太子殿下都娶了太子妃了，哀家也想要看到整個皇室都太太平平，和和樂樂的，三年前的事，給你也帶來不少傷害。你的年紀(jì)不小了，帶著那么小的孩子，哀家實在看不過去?！?p> 穆槿寧聞到此處，不禁停下了筷子，抿著唇，不答話。
“最近哀家想到一個合適的對象?！钡葘m女們上了茶，撤了桌子，太后才提了這個話茬。她笑意盈盈，端著茶碗，更顯溫和可親。“他是李家的長子，性情人品都是絕佳，弱冠之年就成為當(dāng)今探花，在殿試時深受皇帝賞識，在仕途也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p> 穆槿寧嗅著清茶茶香，垂著眼眸，綠色的茶葉在熱水中不斷起伏，心中卻一片清明?！爸x太后娘娘為奴婢費心，只是奴婢不敢奢望，更不敢高攀?！?p> 太后瞥了她一眼，看她從容拒絕，只當(dāng)她是不敢仰望那個位置和名分，才緩緩道來。“他這一年被皇帝派去江南審查當(dāng)?shù)馗吖儇澪垡皇?，重振朝綱，他大有作為，雖然如今官及三品，但他往后的路，一定能走很遠(yuǎn)。只是，他在十八歲的時候，家里就定過親事，成親第一年，妻子就過世了，往后就再也未娶……”
或許這是，位于深宮高位者能夠為自己搜羅出來最好的人選。
她當(dāng)然感謝，因此回應(yīng)地萬分謙卑恭順?！盎乩献孀冢緩奈聪脒^，要嫁與他人?！?p> 太后的眼波一沉，臉上再無笑意，多了幾分冷然和勸誡的沉重?！俺鐚?，哀家可是過來人，你若不斷了自己的后路，是決計找不到出路的?！?p> 太后雖然想為她找一條路，找一個歸宿，卻更想要看到自己，斬斷與秦昊堯所有過去的決心吧。穆槿寧咬了咬粉色下唇，她若再拒絕，就是對秦王還存非分之想，也更顯得不近人情。
她的沉默，讓太后的話，說的更重了。“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難道你也不為兒子想想？”
她自然從小就明白京城是個什么地方，要念兒在流言蜚語和冷眼鄙夷中長大，沒有一位爹爹為他撐腰庇護(hù)，她即便可以給念兒所有的關(guān)懷，他難道不會遺憾，不會埋怨？
一句話而已，已經(jīng)刺中她的心。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卻無法漠視念兒的將來。他才一歲多，她怎么自私狠心？
“老祖宗，我并不是還有不該想的念頭，只是……”穆槿寧走到太后的身后，代替榮瀾姑姑替太后輕輕揉捏肩膀，舒緩筋骨。她若遲疑婉拒，只怕令人生厭。
身在皇宮，向來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你的顧慮，哀家很清楚?！碧笊硇膼芤猓瑵M意地?fù)P起嘴角。從穆槿寧的回答察覺她的悔改，只要看她順順利利出嫁，皇族想必不會再起任何風(fēng)波?！斑@幾天哀家已經(jīng)跟皇帝說過，有意保留你的封位。再過些日子，穆家的那些良田置產(chǎn)，也要幫你拿回來?！?p> 這些話，她太懂了。聽上去明明是周全的安排，但不知名的苦澀，從嘴里，一直泛到心里。
這是給她找臺階下，太后都愿意抹去她的罪名，重新恢復(fù)她的郡主名分，不讓她在別人面前變得卑微可憐，只為她配得上那位李家才俊。
那是太后施舍給她的嫁妝。
她不再回答。
已然默認(rèn)。
她總要重新走一條路。
“當(dāng)然，這一切也要看他，若是你們互相喜歡，兩個人有緣，哀家愿意為你牽線搭橋，促成一樁喜事?！碧蟮氖终聘采夏麻葘幍氖直?，笑的爽朗，仿佛這件事，已經(jīng)成了。
“多謝老祖宗為奴婢煩心?！蹦麻葘幫齑揭恍?，這世上未曾謀面而結(jié)為夫妻的，數(shù)不勝數(shù)，她不是唯一一個。
“娘娘，圣上來了……”
聽到蒙姑姑站在門外的稟告，穆槿寧面色不變，收回了雙手，默默站在一旁。
“母后，額拉里從邊疆送來了今年的貢品，是上好的千年人參?！被实劭邕^門檻走入其中，身后跟隨一個公公，端著紅色禮盒。
穆槿寧抬了抬眉眼，皇帝四旬出頭，高瘦俊朗，穿著黃色常服而來，只是臉上笑靨向來很少，精神奕奕，雖然眉眼處的細(xì)紋不少，卻也不顯蒼老。他說話時候嗓音渾厚卻又沉斂，仿佛繼承了秦家王族遺留在血液中的冷漠。
“皇帝，你來的正好，你看誰來了？”
太后笑著說，拉著穆槿寧的手，皇帝的眼神撇過來，掃到穆槿寧的衣角，穆槿寧急忙跪了下來：“皇上圣安?！?p> “她是?！被实圩谔筌涢降牧硪贿叄凵穸ㄔ谘矍斑@一名女子的身上，她著一襲藍(lán)色素雅宮裝，脖頸處是一圈乳白色皮毛，高高梳著的發(fā)髻上，只在最旁側(cè)別了一朵粉色珠花，這一身打扮不艷麗，卻也清爽宜人。她的長相，擱在佳麗無數(shù)的后宮之中，自然算不得最為驚為天人的那一個，身子也稍顯單薄清瘦。只是那清澈明眸，那眼眶下一點淡淡紅痣，仿佛凝著一顆細(xì)小血淚，那垂眸姿態(tài)，更像是一股別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