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件事,是陰謀。
她跟爹,不過是卷入陰謀漩渦中被牽連的小小棋子。
她這一次,相信皇后說的是真的。除去她與癡傻郡王穆峯,對于皇后又有什么益處?穆家至少也歸于皇后本族,何必斬草除根?
穆瑾寧驟然撐大黑眸,往日的一張張畫面,宛若閃電一般飛快掠過她的腦海,激起巨大火光。
她瞬間想到的人,是他。
不是表面溫和心機深沉的皇后,也不是冷酷厭惡始終如一的秦王,而是。他。
那個擁有世上最高貴最不凡身份的男人。
當今天子。
“你比本宮想象中要醒悟的早,你覺得當年本宮默認你接近昊堯的原因是什么?”冷眼瞧著面色蒼白癱坐在身前的纖細清美女子,皇后的笑,讓穆瑾寧止不住顫抖。
皇后將手掌輕輕放在她清瘦的肩頭,她放軟了嗓音,宛若一位慈母:“當真覺得你跟他相配?”
她以為,至少是皇后喜歡自己,才放任自己一廂情愿。
穆瑾寧緊緊咬著下唇,力道之大,已然察覺到貝齒下絲絲血液的腥甜味道,眼底萬分酸澀,但偏偏她也流不出清淚。
“那幾年本宮甚至想過,撮合秦王與你,也未嘗不可。”皇后涂著紫紅色蔻丹的右手,輕輕撫上穆瑾寧的臉頰,她放慢了語速,更顯平靜。若是外人看了,更覺得她對穆瑾寧心生憐惜?!皩适叶?,多一個知根知底的女眷,也比讓一些來歷不明背景復雜的女人在皇族里鬧得雞犬不寧要好許多?!?p> 比如,那位不知深淺的熙貴妃。
是啊,她聰慧貼心,惟命是從,跟了皇后那幾年,若是成為皇室一員,皇后是毫無損失的。因為控制自己,遠比控制另一人來的簡單從容。
這就是所有皇后放任自流的原因。
“但如今有了沈櫻?!蹦妈獙幠痦樱敝蓖屎蟮拿婵?,皇后的手很冷,扶著自己的面頰,蒼白的肌膚青筋爆出,那種寒意,就像是毒藥,一分分滲入她的皮膚。她甚至聽得到,自己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那些年,還沒有沈櫻。
她卻也錯估自己的價值,在皇后心目中,自己也遠沒那么重要,不可取代。
可有可無。
如今,有了沈櫻,有了更好的人選。
皇后淡淡睨著她,不言,卻已然默認。畢竟除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沒有什么人,是值得她永不放棄的。
“奴婢明白娘娘的心?!蹦妈獙庂M盡心力,壓下內心無窮無盡的陰暗和憤懣,默默坐直身子,幽幽溢出這一句話。
“你跟本宮,是有緣分的。”周皇后的動作輕柔,掠過穆瑾寧耳際的發(fā)鬢,那種溫柔的姿態(tài),一如對待寵愛的獅子狗。她笑了笑,眼底毫無波瀾,卻又宛若喟嘆。“兜兜轉轉,你不還是回來了么?”
穆瑾寧安然地凝視著皇后,一如既往的恭順,只是那雙眸子,不在清湛,不知何時開始,幽暗沉斂的迷霧,徹底覆蓋,讓人看不出她此刻的任何情緒。
她是回來了。
但回來的,或許不再是以前那個穆瑾寧了。
眾人送走了太后與皇后的馬車,緊接著熙貴妃拉著沈櫻也一道回了宮,各位女眷拉著手道別了些許時間,也就各自坐上自家的馬車徐徐離開了。
穆瑾寧原本就沒有告訴雪兒要記得雇一輛馬車,從狩獵場走回去,也不過半個時辰。在邊城官府每日都要走很多路,做很多事,回到京城坐的時間多了,她反而不習慣了。
若是小時候讓她不坐轎子,她一定要埋怨的。
養(yǎng)尊處優(yōu),并不是好事。
她恰巧也需要一邊走路,一邊將所有事都理清楚,將所有事都想透徹。
她曾經(jīng)一度懼怕過黑夜。
黑夜宛若張牙舞爪的惡魔,呼嘯著冷風而過,將她的衣裙吹得半高,每一步路都走得萬分艱難,她的身上沒有一件披風,被風吹久了還是覺得多少會冷。
雙手環(huán)胸,她的眼底沒有一分起伏,她的面容失去往日笑靨,失去往日軟弱,沒有任何表情,冷若冰霜。
在黑暗的角落,她判若兩人,就像是跟當年的崇寧,擁有一樣面孔的,不一樣的靈魂。
她回來,并不是要跟沈櫻比一個高下,即便暫時無法全部忘記,秦昊堯已經(jīng)不再是她費盡心力一定要得到的那個人了。
她渴盼的,只是一個歸宿。
不愿之外那人,穩(wěn)坐在馬背上,一身黑色騎馬裝束瀟灑不凡,如今也完全隱匿在黑暗之中。
他放任黑色駿馬,不疾不徐地漫步,仿佛這只是一種愜意的消遣。
馬蹄踏上軟嫩嫩的青草地,聲音細微,被風吹散,最終消失無盡。
他很少看過她的背影。
那些年來,在她熱切期盼的眼里,第一個轉身回頭的人,留給她離開身影的人,從來都是他。
她今日的裝扮,在眾多華麗的女子之中,分明太過平淡無奇。但她如今纖瘦單薄的身影,卻又分明抓住了他的視線,讓他即便一刻,也不愿抽離出去。
她總是笑臉迎人,仿佛再難堪再不悅,也不會生氣不會動怒……他從來不曾主動靠近她,她卻也樂此不疲,從不覺得孤獨。
她的單純和偏執(zhí),都是他所無法忍耐的。
但如今,她的孤獨感,似乎比冷風還要無法忽略。那是一種徹骨的寒意,仿佛讓她的背影種上許許多多的尖銳芒刺,只需要他伸出手去,就會知難而退。
她向來敞開的心扉,如今早已封閉。
這是他樂于看到的結果。
崇寧能夠從他的眼前永遠走開,是許多年的夙愿。
穆瑾寧猝然停下腳步。
有人跟著她。
雙手猝然緊握成拳,白皙單薄的肌膚之下,細小的青色脈搏,仿佛也驟然凸顯。她一身僵硬,雙眼通紅,如臨大敵。
是那些人嗎?是他們嗎?他們終于還是追來了嗎?
藏在衣袍之下的瘦弱身子,微微的顫抖,無論怎么克制,她也無法壓下內心的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