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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山

第三十八章 華府故人來(下)

擔山 卸甲老卒 2931 2016-03-28 10:50:25

  從小被灌輸三綱五常的華世忠,看到父親如此作態(tài),大吃一驚!不過片刻間就反應(yīng)過來,隨著華老爺子一起匍匐在地上。

  跪雖是跪了,那神色可沒向他爹那樣虔誠,翻著白眼,不斷打量著面前這個臟兮兮的少年。

  這就是父親常說“那人”的兒子?

  也是自己以后要效忠一輩子的人?

  華世忠神情復(fù)雜。

  華老爺子出自東花王朝,本姓花。

  十年前,在都九江的授意下,這位東花王朝官至從三品的捍花衛(wèi)統(tǒng)領(lǐng),帶著幾名屬下來到北林國中,當起了刀光劍雨的江湖豪客。為了隱匿其身份,改為華姓。

  二蛋對這個名字絕不陌生。

  華云飛,在他還是傻小子的時候,這就是被都師傅時常叮囑的二十一的字,其中之三。

  也是被都九江戲稱“能管飯”的七人之一。

  二蛋呆滯當場。

  沒想到這個大財主,竟然會對自己,行如此大禮!

  鄂禪拍了拍還在震驚中的二蛋小腦袋瓜子。

  少年呆呆地抬頭望去,看見師傅沖著地上二人努了努嘴,又用手指勾了幾下,才明白過味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起…起來…吧”

  “謝少主!”

  父子二人齊聲道,站起身來。

  鄂老頭摳著鼻孔,沖還在迷迷糊糊的二蛋說道:“小飛子是你們花家家臣,第一次見你,大禮參拜也是應(yīng)當。不過你以后可不能把他們爺倆當做下人看待,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知道不?”

  二蛋搓著衣角,皺著小臉,一付‘我哪敢’的表情,嘴上還是哆哆嗦嗦說著:“知…知道。”

  華老爺子起身后,撫著清須,仍對著二蛋從上到下不斷打量,神色中盡是喜意:“像,真像?!?p>  鄂禪晃悠幾步,一屁股坐在價值幾百兩銀子的紅木太師椅上,舒服的翹起二郎腿:“跟個小叫花子似的,像啥?”

  華老爺子望著那滿是污垢的小臉,稱贊道:“臉龐像他爹,眉眼像他娘,一望便是人中龍鳳?!?p>  鄂老頭捧腹大笑起來,指了指二蛋:“你他娘的是沒見他以前的慫樣。頭幾年,就是個傻小子,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等那年被天雷劈了之后,才變得和常人一樣,不過從那以后就成了禍害,在村里頭欺狗逮雞,抓羊攆驢,俺們下山時,村里人聽到他要來北林國,把私藏的好東西全都拿了出來,鼓樂喧天,大肆慶賀一番,簡直是送瘟神的樣子。就這壞小子,還他娘的人中龍鳳,哈哈哈…”

  二蛋紅著臉,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華云飛坐到鄂老頭的旁邊,殷切笑道“還有這等趣事?快跟卑職說說?!?p>  鄂禪喝了口茶水潤潤喉嚨,將這幾年的事娓娓道來。

  華世忠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實人,聽到二蛋出糗的地方,放聲大笑,大有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不過隨著他爹蹬過去了兩眼,才不敢那么放肆,趕忙雙手捂著嘴,肚子不斷起伏,眼淚都憋出來了幾滴。

  二蛋的臉越來越紅,跟山上的猴子屁股差不了多少,到了最后,竟然出現(xiàn)了紫色。這個打小就沒臉沒皮的家伙,頭一次出現(xiàn)這種神態(tài),這可是破天荒的事。

  將他的斑斑劣跡一一道盡后,鄂老頭扯著嗓子道:“我說小飛子,你這小子是越有錢越摳門,老子到你這來,掰扯半天,連頓飯都混不上?光喝這破茶,喝的老子肚子里都能跑船了?!?p>  華老爺子沒有絲毫風(fēng)度的大聲喊道:“他奶奶的,你鄂大將軍要是不把我小飛子家當吃光了,我就抱著你腿,不放你回去!我這院子里買來不少清秀丫鬟,都是水靈靈的,這些丫頭們不光長的嫩,還會伺候人,小飛子疆場廝殺自愧不如,這床上廝殺,可是要和鄂大將軍正經(jīng)地比劃比劃?!?p>  鄂禪斜眼瞥了下他,不屑道:“就你?切!當年你小子頭次上娘們的床,還不是老子把你推上去的。解個褲腰帶都哆哆嗦嗦,沒幾下就趴在娘們身上哼哼了,就你小子那幾下子,還敢跟老子比劃?!”

  被提及舊事的華老爺子,頓時急赤白臉,一拍椅子扶手,叫道:“這武功還有個循序漸進的說法,那床上廝殺不也得精煉打磨一番?鄂大將軍,您可是比我大了二十歲,我花云飛要還是比不過你,就去給你倒夜壺!”

  鄂老頭翹著二郎腿抖了幾下:“你小子,又不是沒給老子倒過?!?p>  兩位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華世忠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自己的爹他可是比誰都清楚,每天不茍言笑,跟教書的老夫子一樣刻板木納,不是讓自己背圣賢書,就是勤練武功。

  別說去那燈紅酒綠的窯子里玩了,就連偷偷看風(fēng)月書籍被逮住后,都得被狠狠踹幾下屁股。

  眼前這個滿嘴打著黃腔的家伙,還是那個固執(zhí)死板的爹?

  華世忠搖了搖頭。

  這個邋里邋遢說著一口臟話的老頭,還是覺得和自己心中那個“身披重甲傲蠻夷”的威猛形象有些不符,稍稍有些失望。雖說您老年輕時候牛叉滾滾,可這老了也得注意點臉面吶,不然也對不起您以前的偌大字號不是?

  他心中最為敬仰的二人,卻像兩個老不正經(jīng)。

  他不知道的是。

  那一年,東花初立,有一位高個小子家破人亡,無奈之下投軍入伍。

  剛到軍營時,受盡欺辱,是一位身形如山岳的魁梧將軍,將那些欺負人的老兵油子,雙腿挨個打折,并親手遞給他一把嶄新的東花橫刀,告訴高個小子一個道理:“誰他奶奶再欺負你,就拿刀砍他娘的,出了事,老子給你兜著!”

  高個小子雙手緊緊握著那柄嶄新橫刀,淚流滿面。

  那一年,東花與南雨交戰(zhàn),初入戰(zhàn)場的高個小子,見到刀林劍雨,手腳抽筋,面對南雨國甲于天下的弓弩射出暴雨天幕,頓時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地上。

  危急時刻,魁梧將軍如神兵天降,用那寬闊的身軀擋在他的身前,擋住潑天箭矢,才沒有讓他魂歸異鄉(xiāng)。

  魁梧將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還扯著嗓子,對他喊道:“不想死,就得砍了對面的王八蛋們!”

  高個小子吐了口血沫,掙扎著坐了起來,拿著東花橫刀,兇猛向敵人砍去!從此以后,變成了殺人如拾草芥的悍將,在軍中平步青云。

  那一年,東花與北林交戰(zhàn),為了奇襲對方腹地,魁梧將軍帶領(lǐng)四千余兵士深入大漠戈壁。由于清水糧食不足,這蒼茫黃沙便成了不少人的埋骨之地。

  高個小子在烈日中行走幾天后,實在是忍受不住饑渴,正準備將戰(zhàn)馬放血解渴時,卻被一只大手抓住了那柄橫刀,那是高個小子頭一次見到魁梧將軍語氣柔和:“咱行伍之人,這馬便是咱們的命,說什么也不能將這馬殺了,否則,就永遠呆在這鳥地方。”

  隨后,那個嘴角干裂的魁梧將軍遞過來一個水囊,給他說:“咱的命都是爹娘給的,誰也拿不走。”

  高個小子知道那是將軍最后的一點清水,說什么也不肯接過水囊,卻被魁梧將軍掐著脖子,將水全部灌到他的口中。

  水又渾又澀,里面還滿是砂礫,但是后來高個小子回憶到,那是他這輩子喝過最為甘甜的瓊漿玉液。

  那一年,抗蠻大戰(zhàn),各地狼煙四起,四國聚兵一處,終于將那些獸性比人性重的蠻子驅(qū)逐出境。

  可是大夏國撤兵時,將擄來的婦女稚童,當著城中四國將士的面,挨個將頭顱砍掉,甚至有的蠻子還將孩童串到彎刀上,一邊揮舞,一邊大肆嘲笑。

  魁梧將軍不顧違抗軍令下場,打開城門,跨上良駒,揮舞手中陌刀,撕心裂肺吼道:“帶把的,都跟老子去砍他娘的!”

  魁梧將軍拖刀沖鋒。

  鐵騎塵土揚天,奮勇踏出城門!

  高個小子已經(jīng)褪去嘴角絨毛,不再不是小子,而是騎五花馬,披鎖子甲,手執(zhí)大寧筆槍,統(tǒng)領(lǐng)一方的正六品昭武校尉,可還是還是愣頭愣腦的,緊隨魁梧將軍身后,臉上盡是義無反顧。

  高個小子面對著九死一生的結(jié)局,始終跟在魁梧將軍身后,緊緊相隨,不發(fā)一言。

  馬蹄如雷,殺聲震天。

  他們拿出了所有的英雄豪氣,拿出了所有慷慨熱血,哪怕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得讓那蠻子知道中原兒女的鐵骨錚錚。

  這么多年過去,高個小子已經(jīng)成為一方綠林魁首,聲震江湖。

  魁梧將軍卻變成一個須發(fā)皆白的村中老翁。

  雖是地位懸殊,但幾十年的生死疆場,幾十年的袍澤情義,不曾消退半分。

  望著兩位老人再度相見,出口黃腔葷段,笑如清澈稚童。

  這東西,華世忠不懂。

  很多人,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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