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觀山玉
官府別院也在此山之中,不同于客院的清新幽靜,清風山內(nèi)的這座別院是官府威嚴的象征,其面積頗大,氣勢威風,存在感十足,其院內(nèi)占據(jù)的泉眼也是清風山中最佳最大的一眼。
華安縣縣令一個月中會有大半以上的時間留在華安縣衙門之中辦理公務(wù),余下的假期中,則會定期數(shù)日移居到清風山中修行。這座官府別院就是因此而建,其他各地也大都有類似的慣例。
這日,杜理佐剛傷愈出關(guān)。周縣令還在其他地方安排災后事宜,一收到杜理佐的消息,便急忙從衙門里回到這山中。
...
杜理佐帶著李丘來到官府別院前,劉師爺已在門前恭身等候。
劉師爺畢恭畢敬而表情鄭重,見李杜二人走來,也不似先前那般會熱情地熟絡(luò)幾句,而是行為古板地向杜理佐俯腰施禮,一句閑話也不多說,似乎很緊張,然后轉(zhuǎn)身在前引路,將李杜二人送進府內(nèi)。
李丘跟在后面,跨進門,穿過走廊等等,他見這劉師爺和周圍少數(shù)衛(wèi)兵也大多是嚴肅緊張的樣子。而來到這府院附近后,杜理佐也是換了一副冷淡面孔,不茍言笑,嚴肅自威,這使李丘感到十分疑惑。今天是有什么事嗎?這院子里的氣氛有點不一般。
不過李丘沒有開口,默默地把疑問藏在腹中。
...
跨過一道拱門,李丘轉(zhuǎn)身便看見周縣令已經(jīng)在院子里等著了。李丘略微轉(zhuǎn)眼掃視院中,院中還有其他四人,正是華安縣四大家族長老。
孫大長老拄杖而立,一言不發(fā),有著一股老者的沉穩(wěn)。劉家老四站在其身后,目光朝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李丘眼睛再往前一掃,心中一驚。這魏、吳二位長老此時正低首跪伏在地上,形容枯槁而氣色不穩(wěn),顯然已經(jīng)跪在這里多日了。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杜理佐跨入院中,走到周縣令旁邊停下,看了一眼孫劉二位長老,又轉(zhuǎn)頭瞥了一眼地上的魏吳二人。而后她身上的一小股氣息凜然釋出,只是絲絲怒意,但卻讓站在杜理佐身后的李丘也冷得激靈,如針刺大腦般疼痛。
面對杜理佐刻意流露出的氣息,在場眾人都感受到了壓力,虛弱的魏吳二人更是在壓力之下,冷汗直流,面露痛苦之色。但再看孫大長老,他卻在此時做出一副頷首合眼,置身事外的樣子。
現(xiàn)場的氣氛一時冰冷,站在一旁的周縣令急忙張口笑道:“杜小姐,恭喜您這次能逢兇化吉,修為再跨一個大境界。像您這般天資超凡,年紀輕輕便已跨過聚靈期大關(guān),我們這些老家伙們自然是感到羞恥汗顏,依我看,您就算是排在東元大陸記載的曠世奇才中,都可算是佼佼者了?!?p> 杜理佐冷冷地哼道:“那你可就過獎了。倘若不是這一戰(zhàn)足夠驚心動魄,我也未必有勇氣在戰(zhàn)斗中冒著生命危險去沖擊瓶頸。只是這么一說,我倒是要謝謝這兩位長老了?!?p> 氣氛又陷入了尷尬,但這時孫大長老舉起杖狠地一杵地面,兩道靈氣撲射而出,向著地上跪著的魏吳二位長老而去,本已就氣息虛弱的兩人,在這猝不及防地一擊之下,紛紛吐出一口老血。
孫大長老這才繼續(xù)說道:“杜小姐,我這兩個弟弟,平日里驕橫跋扈、無法無天,這次行動更是目無法紀,謊報軍情。我這個作為大家長的,也是縱容包庇,管教無方,這才釀成今日之大錯。我已沒有資格再教訓這兩人了,杜小姐,這兩人就任憑你發(fā)落吧?!?p> 杜理佐這才問道:“好,那我也不為難你們,咱們就依法判罰。周大人,按照洪武朝刑法,玩忽職守,謊報軍情,致使貽誤戰(zhàn)機者,該如何處置?”
周縣令神色一慌,小聲答道:“這個...按照我朝法律,懈怠軍情任務(wù),謊報軍情者,理應(yīng)判十年牢獄起,重者可立即斬首??墒?..”
杜理佐眉頭一皺,沉聲道:“可是?可是什么?難道這二人不是因為自己懦弱無能就謊報軍情,差點導致牛欄坑守軍差點全軍覆沒,并讓蟲母成功進階的罪魁禍首嗎?”
周縣令急忙答道:“這二人確實膽大妄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但是念及以他二人之力,實在不是三只侍衛(wèi)蝗的對手,情急之下做出這等蠢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縣令本身雖然師從主張廢除地方豪強勢力的一派,但他并不是一個強硬派,他甚至有些擔心杜理佐這次一怒之下,一下子將這兩家家主廢除。
一般來說,華安縣官府負責的是縣內(nèi)的治安、軍隊與稅收,而華安縣與外界的經(jīng)濟交流則大多由四大家族掌握著。四大家族所供養(yǎng)的近百名修士不僅可以讓他們有著和縣府對話的資本,而平日里,這些修士明面上是可以被官府征借使用的,比如此次對抗蟲災,暗地中則是為了華安縣民間經(jīng)濟與外部交流,分配利益提供了實力保護。
而四大家族各自有分工,如果今天一下子廢除了兩個筑基期修士,那以后華安縣內(nèi)由魏吳兩個家族管理的貨物領(lǐng)域也就會在與外界的商品競爭中逐漸失去話語權(quán)。這是周縣令所不愿看到的,與其單方面地削去個別勢力,他更主張通過加強官府的力量以制衡,所以這就是為什么周縣令今天遮遮掩掩的原因。
杜理佐聽完,面色更寒,繼續(xù)嚴厲地說道:“你們以為這兩人僅是藐視王法這么簡單?這兩人所作所為難道不是在挑釁宗門的威嚴。這次我奉命下山滅殺蟲母,這兩人公然知法犯法,甚至利用我等救援,讓我身陷險境之中,這若不將你們嚴懲打壓,若使他人知道了,宗門的顏面何存,以后下山的弟子中難免會接二連三地遭你等宵小利用毒害。不論如何,這二人必須得受罰,務(wù)必要殺一儆百,以儆效尤?!?p> 沒想到杜理佐會這么說,在場眾人立刻慌了神,就連古井無波的孫大長老也流下一絲冷汗,不知是人老了經(jīng)不住就立,他腳下不穩(wěn),也向前一伏,隨后辯解道:“杜小姐,我等四家可能平日有些驕縱,但是若說我等有一絲對五大宗門的不敬,老朽愿意帶著三位兄弟跟您回門派領(lǐng)罪,也請您勿要給我們家族冠以忤逆大罪,連累了家中的晚輩后生?!?p> 如果說王朝的權(quán)力觸角延伸到了地方,他們這些家族利用與當?shù)厝嗣}、經(jīng)濟等緊密相連的關(guān)系,給了他們與地方長官平等談話的空間。但如果他們敢對執(zhí)行宗門任務(wù)的弟子陰奉陽違,那等待他們的只有自求多福了。至少在這片東元大陸,五大宗門是絕對的神祗的存在。如果連這些小家族都敢在五大宗門面前耍什么花花腸子,失去了弱者該有的敬畏之心的話,必然會動搖五大宗門的根基。杜理佐以此治罪眾人,別說這地上跪著的兩人,在場眾人及家族都得收到株連落獄的罪罰。
周縣令一聽到宗門二字,也立刻轉(zhuǎn)變態(tài)度,忙道:“杜小姐所言極是,五大仙門的威嚴不容挑釁。我看,這二人已是犯下了欺瞞之罪,必須嚴懲。那您看需要如何懲罰這兩人?”
杜理佐看見在場的這些人終于是嚇得丟了魂魄的模樣,這才滿意,露出淡淡笑容道:“諸位莫要驚慌,我適才只是告誡諸位需長存敬畏之心,并沒有一定要嚴加追責的意思。這次能成功斬殺蟲母,諸位都疲心勞力,我豈是不明是非之人,明明功成之事,最后卻要將你們通通打上叛逆的標簽,責罰于你們?!?p> 周縣令見杜理佐口風緩和,他也是久經(jīng)官場之人,也能略微揣摩點杜理佐的心思,忙作賠笑道:“杜小姐說得對。有功者賞之,有過者罰之。你們也莫要驚恐,一定要聽聽杜小姐是怎么想的。”
杜理佐沒有立即說話,踱步沉吟,眾人的神經(jīng)都緊繃了,目光灼灼。
李丘將眾人這般表現(xiàn)都看在眼里。
不一會兒,杜理佐已有成竹的樣子,于是說道:“我這次是代宗門執(zhí)行任務(wù),我們五大宗門向來超然于世俗之外,不愿過多牽扯朝廷與地方間的事務(wù),所以我也不做過多的干涉。周縣令這次滅蟲竭心盡力,思慮周全,我會如實稟告朝廷。至于你們四家...”
這時,在場眾人,除卻魏吳兩位長老已經(jīng)昏迷不醒外,皆目露精光,注意力集中。
“這兩位當家,明知軍令如山,但還膽敢謊報軍情,糊弄作假,不過念及他二人確實實力不濟,也盡力拖住了幾只侍衛(wèi)蝗。既然這樣,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就罰這兩人在山居村一帶巡守三十年,以后若遇到災害險情,必須無償參與施救,不得推辭。至于你們四家則減去這次應(yīng)得的一半獎勵,另外你們這次在蟲災中,也算是勞物傷財,損兵折將,也可以依約定得到補償,此外若是你們還有什么與縣府的約定,我也懶得過問什么了。”
杜理佐話落,在場眾人表情各異,特別是孫家長老終于是喜形于色,當場作出一副感恩戴德、內(nèi)心激動的樣子。
也是,就以杜理佐剛剛那般放狠話來看,在場眾人都怕是一頂大帽蓋下來,四大家族在劫難逃??蓻]想到最后,杜理佐倒是個賞罰分明之人,這樣的結(jié)果對于他們四家反倒是特別公正的了,所以孫家大長老才會如此激動,哪怕年老沉穩(wěn)的他現(xiàn)在是做做樣子,跪下來給杜理佐磕個頭都不過分。
“等一下...”杜理佐忽然是又想到了什么,舉起手說道。
周縣令忙問道:“杜小姐,您還有什么吩咐的嗎?”
杜理佐皺著眉頭,接著問道:“聽說,周大人您這次又將山居村三十年內(nèi)的瓜果靈植商品交由他們打理?”
周縣令想起此事,回答道:“確有此事,這是我們后來的約定。”
杜理佐這時指著李丘說道:“這事,我不贊成。我這位朋友叫李丘,他是山居村人。這次滅殺蟲母,他也居功至偉。況且據(jù)說這次山居村損失慘重,山林盡毀,恐怕數(shù)年內(nèi)都難有起色,山民生活困頓。我希望你們雙方能夠共同免去山居村這三十年的一切賦稅傭金?!?p> “這?...”周縣令故意大聲,并看向了孫家大長老。
孫家大長老立刻會意,也笑著道:“杜小姐一心為民,這等善舉,我輩定然鼎力相助?!?p> 這山居村一帶,如今確實已經(jīng)荒廢,沒有十年的休養(yǎng),恢復不過來。就當做是一個順水人情賣給杜理佐,四大家族也是可以接受的,于是孫家大長老就欣然接受了,同時他還看了一眼李丘。
李丘在旁一聽,則不由地大喜,也對當場的眾人微笑道謝,有了這三十年的稅收優(yōu)惠,鄉(xiāng)親們的生活肯定更容易再次興起。他不由得看向杜理佐,眼神中充滿了感動和謝意。
“好了,你們可以退下了?!倍爬碜糁噶酥杆拇蠹易逯?,后又指著周縣令,“周大人慢步。”
...
這下,在場的僅剩下杜理佐、李丘和周縣令三人。
李丘看著一下又空蕩蕩的庭院內(nèi),心中狐疑:“還有什么事嗎?”
這時,杜理佐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到李丘手中。
這枚玉佩狀若鵝卵,玉質(zhì)水潤剔透,靈氣盎然,上刻有古樸石紋,暗含仙家意蘊,其中還有一字,似乎是一個“山”字。
李丘接過玉佩一看,這玉佩上還有靈力氣息,不是一般凡物,那定是價值連城。他一驚,趕緊將玉佩推回給杜理佐:“這等財物太珍貴了,我可不能收?!?p> 倒是一旁的周縣令仔細辨別了一番,不確定地說道:“難道這就是觀山玉?”
杜理佐又用一股不容推辭的力量,將玉佩塞回李丘手中,笑著說道:“不錯,這就是陽燧山的觀山玉。李丘,你就放心地收下,這枚觀山玉本就是我?guī)煾鸽S手給我的,讓我下山后能打點關(guān)系之用,但如今你是完全有資格擁有它的?!?p> 李丘還是不收。
周縣令聽完,看著還是不肯收下玉佩的李丘,然后笑著勸道:“小兄弟,你仙緣不淺啊,我勸你還是收下吧。這玉佩雖然價值不俗,但與其附帶的東西相比倒是不值一提了。”
李丘不解:“這么珍貴嗎?那我更不能收了?!?p> 周縣令又笑吟吟地解釋道:“這玉石價值是高,可這玉佩的真正價值所在是可以讓人無條件地拜入陽燧山,成為其弟子。既然杜小姐覺得以你的天賦有這個資格獲取這枚玉佩,那你放心收下便是,不必推辭,這也是有德者居之?!?p> 李丘大概懂了什么意思,看了看杜理佐,也就將信將疑地將此玉收下。
別看周縣令此時笑吟吟的樣子,此時在心中在大吐苦水,原來杜理佐讓他留下來實在并非什么好事。這觀山玉可著實是個燙手玩意,不說別的,單就是多少王公權(quán)臣都在夢里求著一枚,能讓家中寵愛的后輩前往仙家宗門求道升仙。
而這玩意壞就壞在它真的太過燙手,這要是被外面的王公權(quán)臣們知道了這普通的山野小子的手中就有一枚他們夢寐以求的觀山玉,肯定會給巧取豪奪了去。他現(xiàn)在是有些明白,剛才是慶幸得太早,以為可以逃過一劫,沒想到小心眼的杜理佐還是沒有忘記他當時設(shè)下的關(guān)于守城方案的話術(shù)陷阱,這一定是找機會報復回來了。
眼下,這庭院中只有杜理佐、李丘和周縣令三人。周縣令這下算明白了杜理佐留他下來所為何事,這是硬逼著他當李丘的保護人。如果幾個月后,李丘沒能拜入山門的話,那么這個有幾分潑辣蠻橫的杜小姐肯定會找他算賬。
周縣令這下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這時,杜理佐見李丘將這枚觀山玉收了下來,露出笑容,然后轉(zhuǎn)頭對周縣令說道:“周大人,您可以先回了,我還有事要同他再講幾句?!?p> 周縣令聞言,終于是神態(tài)一松,急忙告辭,這要是再留下來,免不了再被這位杜小姐擺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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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院中已再無其他旁人,杜理佐突然噗嗤笑了起來:“怎么樣?感謝我吧?”
李丘眼睛睜得老大,人都傻了,敢情她剛剛那般兇橫嚴肅是裝出來的,李丘一時瞠目結(jié)舌。
李丘還是不敢說話:“這...”
“哈哈。你也被我嚇到了?”杜理佐抬起雙手拍在李丘肩膀上,“小伙子,你這么呆可不行啊,以后要學機靈點?!?p> “哦?!崩钋鹫UQ郏剡^神來。“你可嚇死我了?!?p> “那你讓我留下來,是還有什么事嗎?”
“我就是和你說一聲,我要離開這里了哦?!倍爬碜麸L輕云淡地說道。
“?。窟@么快嗎?可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呀?”李丘一驚,急道。
“已經(jīng)差不多了。我來這里已經(jīng)有半個月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p> “要不...我請你到村里做客吧。請你吃一頓好的?!?p> “嘻嘻,算了算了。我真的趕時間。以后會有機會的?!?p> “你是說我們還能見面?”
“那當然,你拿了我們陽燧山的觀山玉。以后當然會有機會再見面。”
“那好,我一定去陽燧山找你。”
“好啊,那就看你能不能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