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凌在王府里用了晚膳,同各位好友盤桓多時,又領(lǐng)了劉夫人及小蝶,送到了山門口,想想還不放心,又差了華姑姑領(lǐng)人將原安放在那“攜鴛”正宮里的陳設(shè),挑了要緊的一樣樣搬了上來——華映心姑姑在宮里近三十年,也沒見過這種事!雖然不解,也猜不透,只好照辦。但華姑姑還是輕輕交待宋師太:“這個姑娘,一定不一般的,千萬看待好了,要不,咱們都過不好!”
這日晚間的雨還是非常大,天地蒙昧,景致渾沌不清,阿凌暫拋了自己的情怨,在屋里點(diǎn)起了三十二盞燈燭——惜花修成人形,今年正到32年,阿凌打開了清月給的琴譜,向著寶瓶的來處——皇宮東邊李蔭府邸的方向叩拜了一番,沐浴凈手,焚起一爐好香,這才對著琴譜彈起這首悽美哀婉的曲子,然而只彈了一句,阿凌就意識到了,這首曲子,正是惜花千福合奏過的,往昔,他和小鴛也合奏過,惜花郎往昔吹的那一首簫曲,也正是這一闕!原來這首與所有人都各有緣份的琴曲,居然就是《九龍巡天引》————
這一切是一個遙遠(yuǎn)難及的故事。身為凡人的阿凌,無法憶起,幽鬼無形的葉惜花也無法得知,它發(fā)生在壯美而幽靜、玄妙而無情的天界,開始于佛界那一場“龍華會”。
這日,天界囚牛龍君的好友紫宸星君,尋遍整個天界也找不著囚牛,卻在凡間找到了他的化身——他化身為一位普通的樵夫,在凡間交了一位姓俞的好友——這個朋友俞先生也是一位高士,更重要的是,他是凡間第一古琴圣手。囚牛龍君化身樵子,結(jié)交了俞先生,并泄露仙曲,兩人結(jié)為摯友知音。然而,最后一次歡會結(jié)束的時候,紫宸下界將他尋回,要他去參加佛祖講經(jīng)“龍華會”!他無奈脫離凡間,回天而去,法會上,他一點(diǎn)兒也提不起精神,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自己手中的寶物:乾坤鏡!然而,他親眼見到了摯友碎琴絕弦、抑郁而終——龍君滴淚,佛祖驚動——囚牛因私自泄露仙樂曲譜,被天帝責(zé)罰,關(guān)入懸空山中囚龍池。龍君進(jìn)入囚龍池的第一天,就把囚龍池改為了游龍池。天帝犯了個極大的錯誤:他派了紫宸星君管束囚牛!在這樣的管束下,那首泄露的仙曲,得以廣泛地流傳在凡間——囚牛入夢,將譜子教給了天下許多愛音樂的人!
然而,這樣的囚牛龍仍然是不開心的!他需要音樂、需要知音!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這日,游龍池畔,來了三清之一,靈寶道君!靈寶道君往日和囚牛過從甚密,此來是向囚牛告知一件大事,天界龍族又將迎來一次下界為帝的機(jī)會,只要囚牛一答應(yīng),就能立刻離開懸空山,飛出游龍池,重獲自由了。靈寶道:“這次下界機(jī)會是我?guī)湍阆蛱斓劭嘈那蟮降?,難得佛祖也給了我面子!你明天只要彈完觀音得道曲,立馬可以下界了!老弟啊,你終于要自由了!這次下界,你的化身也是一位才子帝王,乃陳文帝之子叔寶,他雖文武不精,但音律詩詞,甚有造詣。老弟,也不負(fù)你啊。你就去吧!”“好,多謝老友,我終于可以自由了!”
然而,天機(jī)難測呀!就在那觀音圣誕前夜,囚牛和紫宸偷跑出懸空山,卻見到靈寶道君的徒兒青蟒小仙,在蓮花池吃掉了白荷仙子池中的一條金鯉魚!
第二日給觀音拜壽的金鯉自然少了一條,負(fù)責(zé)點(diǎn)化鯉仙的白荷也將被幽禁在蓮花池中。此時,囚牛觀看了佛祖遞上的生死薄,陳叔寶種種的不肖之行惹惱了神君,囚牛改變了心意,“我是要自由,但我不要做皇帝。我不當(dāng)這個紈绔子!”《得道曲》他已爛熟于心,此刻他漫不經(jīng)心地看向觀音圣誕的會場,忽然看見了被押走去幽禁的白荷——只一瞬見了她一個回眸,龍君就了解了一切。白荷與靈寶,一個素昧平生,一個互為好友,但,只那一瞬,龍君改了心意!三刻仙樂,奏了三天。天帝動問,他就說出實情。靈寶的徒兒青蟒散去道行,被貶下界歷劫,綠萼白荷,天帝金口已開,禁令已下,不便更改,囚牛,離了懸空山,鎖入蓮花池,浸入滌心水,洗去思凡心!
后來囚牛咬斷玉鎖,正在勸說白荷下界,靈寶道君卻又來訪!“你賣了我的徒兒,想要下界獨(dú)尋自在,沒有那么容易!老弟,別讓我難做!再下一回界吧,你倆可以一起去,我也可以向天帝交差!你不下去也行,用這個寶瓶——聚魂瓶,盛你五滴龍血,明日,七夕之夜,當(dāng)鵲橋初成,牛女未來之際,你立于鵲橋頭,將龍血撒下,托生中華,就成了!你幫我一回吧…不然,我這個三清之一,道家上神,也要被貶了!”
“那我去吧…你說定可以帶她一起去?”
“這個…可以…可以吧。”
“行。不過青蟒作惡,我告了他,不后悔。他是誰的徒兒都一樣,與白荷仙不相干的!”
“唉!我修了這些年,會和你這小龍計較?”
但是,靈寶說的也是個謊言,但他自己卻也不知道。天帝和靈寶交待,讓他與囚牛約定,可攜并蒂花下凡,靈寶道君認(rèn)為并蒂花即為蓮花,也就是白荷仙??墒牵`寶道君雖是道家第三位尊神,他的法力卻還是不如天帝!原來,天帝欲與佛祖結(jié)盟換去凡間江山,所以答應(yīng)派道家花仙隨佛界天女下凡,去聆聽在家菩薩維摩詰居士在凈名室講法。隨行花仙無數(shù),其中首先選中犯天規(guī)被斥的綠萼白荷!那隨分身君主下凡的并蒂花,自然不是白荷仙子!故而靈寶向囚牛說的,又是一個謊言!
其實,就連那靈寶道君二次游說囚牛,也是天帝派的!以血代身之法,雖是靈寶想的,卻也難逃天帝的算計!然而隨后種種,天帝不知算到?jīng)]有?后來便有那龍血傾倒,血染嬋娟,挾怨帶恨,銜花下界,花除仙藉,移入冥間,情癡一怒,以曲問天!聚魂寶瓶,擲入幽冥,改聚為拘,易主鬼仙,無常得寶,道君被貶,通天教主,立下誓愿,不斷情絲,永不回天!
白蓮栽入忘川血池,囚牛不改情心,剝?nèi)堶[,打入忘川!鋼索十二,永受煎熬,八百年后,掙斷十一索,修成護(hù)心鱗,但又拔鱗救仙鬼。
忘川河中,龍血盡染,幽魂渡過,紅蓮似火。囚牛問那幽魂道:“為尋前緣,你落到血染黃泉,有口難言,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銅管穿喉的啞人,只有一個注目,像極了當(dāng)年俞先生看向小樵子的樣子,也像極了觀音誕時,白荷看囚牛的樣子,親友、愛侶,聚于身側(cè),死也心甘!
此龍鱗上的法力,即來自仙曲《九龍巡天引》,此曲原本極為霸氣,曲意為不服天地鬼神,秉持浩然罡氣,然,仙鬼惜花,又將自身情恨注入仙曲,纏/棉哀婉,蓋住原曲,怨氣難抑、霸氣漸隱,過了許多年月,才成了這一曲,能通天地、制鬼神、織情絲、助善人的首段《巡天引》!
阿凌是嘔心瀝血傾注了所有執(zhí)念癡心彈奏了這一曲,眼見得他供在眼前供桌上的破瓶子,隨著琴聲,緩緩放出紫藍(lán)色幽光,剎那間,十分神奇的,那瓶子如幻影般騰了起來,阿凌急急忙忙追出了清思殿,見雨夜里,那寶瓶的影子極亮,如磷火般晃晃悠悠的,但依舊不滅,阿凌淚眼婆娑地透過雨簾望過去,還能見那光焰十分倔強(qiáng)的亮在雨中——殿外有徐老、張老還有文哥兒,他們都心疼著阿凌,所以為他守在外頭照應(yīng)著。可他們見到的,卻只有雨!他們以為阿凌是瘋魔了,要不就是病糊涂了,可他們不知道,只有牽著心的人,才能見到神物通神的瞬間吶!阿凌是單衣薄裳不管不顧沖到雨里,卻見那寶瓶的幻影往西邊去了,兆凌放了命似的拼命去追,直追得離了清思殿,離了攜鴛宮、月宸宮,他腳下一軟,等不及文哥去扶他,他已跌在這雨夜的宮道上,弄得滿身滿臉滿手都是泥污血痕,那影子卻已徹底不見了!
“為什么…我難道彈錯了…難道還不誠心?難道…我得罪了上天…我做了什么,我又做錯了什么?那瓶子…不見了…它怎么就不見了呢?那惜花哥呢?惜花哥…姐夫!你在哪兒…瓶子…怎么就不見了呢……”跌跪于地的阿凌,雙手掬起地上的雨水,看著那啪啦啦才澆下來的雨水,又自他濕漉漉的指縫中流走。手里明明什么也沒有,然而他的掌心卻還是濕的,臉上也不知是淚是雨:“寶瓶不見了…那你呢…你到哪里去了…是我不好!我這薄命的人不配有你這樣的人疼我呀!惜花哥…我追不上你了…這世里,我再也遇不見你了……你護(hù)了我這么多回,可我怎么那么沒用,我窮盡辦法…也沒法子護(hù)你…護(hù)你一回啊!”
葉文和張老、徐老幾個人一起將兆凌扶回了清思殿,可阿凌想到,按李蔭所說,如果明天找不到那拘魂瓶,惜花就會灰飛煙滅!
阿凌頹然坐在冷磚地上,那神情空茫到近乎麻木,眼神中透出的意思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又好像極度癡迷,呆木木地好似連自己叫什么也不記得了!他自顧自地喃喃自語道:“不…不!瓶子不見了…我…我不能干等在這兒!我要往哪兒去…我找誰才能救惜花的命?西邊兒…可李蔭府在皇宮東邊…那西邊兒是什么地方?西邊兒是什么地方??!”
“凌哥兒…你醒醒…外頭這么大的雨,我們只見你穿著單衣在雨里亂跑…別的什么也沒有看見!阿凌!你肯定是太想駙馬爺了,一定是哪個騙子做了局騙你,要不就是你中毒所致的幻覺!”文哥把住了兆凌的肩,看見他那張蒼白的臉瘦得脫了相,臉上全是雨水,兩道劍眉緊緊鎖著,晶亮亮的眸子盛著兩汪水,他雖努力隱忍,可珠淚還是自他的深眸中不斷地拋落下來,他那嘴角還有些新涌出的血痕。阿文心里不忍,抬袖替他擦了,像是在擦一件心愛的稀世珍寶:“凌哥兒!只怕你是給人騙了,人家是要誅你的心??!阿凌,你好好的…別再胡思亂想!你派的程將軍還沒有回信,你怎么不等他的信兒,非弄這些神叨叨的東西做什么?你不是說,什么鬼神仙道,你一概不信嘛!”
“我可以不信那些…可是…我要惜花哥回來??!我可以什么都放下…可過往那么多情份…我到死也放不下!我不呆在這兒!我要找清月問問…我要……”可憐的阿凌自地上倏然站起,按了心口向著門口挪了幾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劇毒攻心,他昏迷了!
阿凌迷糊間聽見有人柔聲喚他,他努力抬起眼皮,見喚他“兆兄”的人居然是辛維田——辛維田就是秉德醫(yī)僧。當(dāng)初阿凌夜訪松云寺,把昏迷病廢的和尚秉德從維摩宮的夾壁后面背下山去——這個文弱書生,病弱無依、自身難保,可還是走了200多級臺階,把秉德大師背下了松云后山,最終救回了龍都:顯達(dá)為他醫(yī)好了褥瘡之癥,而另一位阿凌的好友薛春冰,醫(yī)活了秉德的命!后來不久,歐陽方完了以后,恢復(fù)了神志,躺在病床上休養(yǎng)的秉德,終于知道了他的大恩人姓兆!秉德就這樣終于做回了辛維田,他很快痊愈下了床,居然還成了御醫(yī)!今年,他才二十八歲,比阿凌小兩歲呢,他叫他兆兄,有時候順?biāo)囊饨兴⒘?,可他還是喜歡叫他兆兄——他想,這樣才恭敬呢,這樣才最好!今日上午聽說阿凌不好,維田像天塌了似的哭了一場,下午在眷花府見了,維田是真不放心!他寫了一份長長上書,意思是晚上請求“隨時聽用”,還表示:“不蒙恩允,終身不歡。”上書他特意交給了太醫(yī)院判顯大夫,但是兆凌一定沒有看見!顯大夫見了這個上書不知是個什么想法,但維田今晚就行動了!
維田見阿凌醒了,不覺來了些精神!他那眼里含了淚光,臉上卻含了笑意,端過一碗冒熱氣的湯藥,人也湊近了他身邊道:“兆兄!喝吧…我給你配的,很靈驗的!我有把握!這是止血收斂之藥,對你的癥!我可是醫(yī)藥世家!兆兄!你不信我,你信我曾祖爺,他治好中華皇帝,是騰龍神醫(yī)李賢寶的恩師!兆兄,喝吧,我親手給你煎的藥!”
阿凌無限疼惜地瞧了維田,“賢弟…你那身體單薄,也不比我好多少!你熬不得夜!我喝干了這藥,你下不為例!”
辛維田原來腫乎乎的臉此刻完全不一樣了,他其實挺瘦的,五官有纖秀之美,眼睛極秀,他那眼波中好像漾著月下清泉,極清且靈,獨(dú)具神采!他的眉毛很細(xì),鼻骨也很細(xì),膚色也天生白晰,見了他現(xiàn)在這樣,很難想到,二月時他還是那般可怖的樣子。此刻,辛維田醫(yī)師眼里泛著淚光,嘴角卻勾起可愛的弧度,向著兆凌笑了一笑,那笑容說不盡的和善溫柔,宛如月華照人:“不成!不成。兆兄,你背我兩百步,我照顧你二百天!阿凌…你相信我!我用我曾祖的名義給你擔(dān)保!忍過兩百天,你就會好的,什么都好起來,一點(diǎn)兒后患也沒有!”
“謝謝你,維田!我到松云寺一趟真值得,認(rèn)識你們這些好朋友!你比那藥師佛靈多了!我領(lǐng)你的情,每日定好好治著…二百天…你是大傷過的人!每天這樣怎么行?維田,你快回吧…我緩上一緩,就能好些……”
次日里阿凌天不亮正要去坐朝,卻得了小鴛要和母親及小妹回家的信兒。阿凌急忙拋了金殿,為了快一步,他掙扎著一早飛跑到了她們必經(jīng)的北宮門,藏身于宮道旁側(cè)靠后些的一排松樹后邊兒。他裹著銀色的雪狐裘,孤孤單單一個人手扶著松樹立在晨霧里,眼淚汪汪的送走了那兩頂眷花府常用的藍(lán)衣便轎——她定是和蝶兒坐在后一頂轎子里面,為什么就不打開轎簾子瞧瞧道旁這片霧蒙蒙的松蔭呢……這輩子…或許這就是我倆最后一面了!林道長…看來,你的批命語信不得!這就是天緣…拆不散的天緣?!我多希望…你說的是對的…我多想相信……
強(qiáng)忍心痛送走了愛妻,阿凌仔細(xì)思量了一回,又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去找李蔭!昨晚維田一走,兆凌躺在龍榻上受著傷病的折磨,他煎著心思前想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這事兒,也可能是李蔭弄的!他被移到死牢里,隔絕家人待死,他的家人也給宋大人看在另一處輕判牢中,李蔭一定恨極了,他可能反念“藏龍決”,故意藏起瓶子,目的就是報復(fù)!
兆凌在死牢大門口見到了流光。阿光見他區(qū)區(qū)一日光景,居然憔悴到這個份上,也十分意外!他上前挽住了阿凌的手,問他:“凌哥哥,你怎么上這兒來了?”
阿凌露了一排白牙笑了一笑,不想叫他擔(dān)心,他有意不提找李蔭的事,只說道:“我在宮里悶著沒勁,來這兒看你,再順便瞧瞧這天牢里的情況?!?p> 阿光挽了他的臂彎,一邊走進(jìn)去,一邊道:“阿凌,你騙不了我!依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喜歡來這種地方呢?但你來了,我就領(lǐng)你四下看看吧。正好我昨兒把這兒走熟了,就來和你說說吧?!?p> 這座大獄,全名叫龍都天牢,其實是咱騰龍的最高級別的死牢。這里邊押的,是我騰龍各州報上來,等待近期執(zhí)行的死囚犯??梢哉f,這里邊,無論男女犯人,都極度危險呢!阿凌吶,你這人生性寬和善良,吹曲彈箏、寫寫畫畫你行,看這些人,就你這性子……
首先呢,你看吶,從這兒正門進(jìn)去,道分兩邊,左側(cè)大道,通男牢,右側(cè)女牢,中間這大堂,是最后一關(guān),我騰龍先祖武匡帝賜名這大堂叫“明斷堂”,死囚如有冤屈的,在行刑前半年之內(nèi),由官員詢問,犯人如有冤屈的,可在此明斷堂申訴,卻有冤情的,或開堂開釋,或押至大理寺再審。
咱們站到明斷堂中,舉目可見院內(nèi)磚地上,設(shè)有公審刑具——這些只是一部分,明面上的。
男女二牢,按犯人身份,又分別分為天字牢、國字牢和公字牢。像秦國公、李國師這種的,在男牢的國字牢,棁王、涪世子這類皇族,在條件最好的天字牢,其它大案的人,都在公字牢。所以公字牢也是地方最大的。那幾排監(jiān)牢,都是公字牢。
“唉!在其位,謀其事,咱們四下里瞧瞧吧!”
阿凌先到了女牢,在公字牢看了一回,眾女喊冤聲音不息。流光道:“你可心軟不得!這些人到了這里,沒有不拼死喊冤的!她們可都是犯了巨案的!”
阿凌嘆了一聲,抬眼望見牢門木柵之中,露出一張哀怨清麗的臉——那種明澈的目光竟一下叫他想起了小鴛!“那個女子……”
“毒殺親夫,欺凌婆母,唉!人不可貌相!你看她美吧,蛇蝎毒婦,勾結(jié)了相好,連他公公也害死了!兩條人命吶!走走走……這地方現(xiàn)在是歸厲大人總管的,九成錯不了!快…阿凌,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來找誰!走吧,咱們現(xiàn)在去男國字牢?!?p> 阿凌心中對那位清麗的女犯還有些疑慮,就在阿光的陪伴下去了男國字牢,見到了李蔭和秦國公!
李蔭又仔細(xì)打量了阿凌一回,不需問他的來意,便別有用心地說道:“看皇上您的樣子,便知瓶子沒修好!我沒法子,我也沒藏你的瓶子!皇上…今兒晚上,它可就要形神俱滅,化煙而散了!我要是有法子,一定盡早拿出來!可惜啊…我李蔭所說屬實!我可沒法子……”
可憐的兆凌,聽了李蔭此話,那臉立時更蒼白了幾分,穿了雪狐裘的他,卻還是渾身打顫,流光捏了捏他的掌心,阿凌才站定了身子,一旁同牢的秦國公見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小子!你已是這風(fēng)中殘焰般的德性,卻還張羅把我們這些功臣大官往死路上拽!你可真是天生反骨,沒點(diǎn)子自知之明吶!小子,你不收手,我恐怕你都不能平安的死在病榻上!哈,我打了半輩子仗,也曾在戰(zhàn)場上救下你爹的性命,想不到……”
阿凌水汽盈盈的眸子冷然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沒有什么想不到的!秦國公!你害那些姑娘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今天了。我不想害你,更不想害騰龍的功臣!可你呢,呂將軍,呂弘才!你是一個惡賊,自該受王法所罰,沒有說的!李國師,你也一樣,我發(fā)的誓言,我不怕的!神仙要是有知覺,該知我不是真心的!走吧,阿光!咱去瞧棁王!”
衛(wèi)流光陪著阿凌來到天字牢,果然見了棁王爺——阿凌的嫡親五叔,棁王的母親,正是阿凌的親祖母,論血緣,二人極親,那位涪世子,是他親堂哥!棁王老眼冒火,自身上拿出了一個斷掉的箭頭,向著隔開木柵的兆凌丟過來,恨道:“當(dāng)年老夫捐了不少家底供我親哥打伏虎國,自己也親身上陣,我為了替你爹擋箭中了這支毒箭,害我從此留下骨痛巨患!我哥…也就是你爹兆遷,親封此箭頭為‘見忠之箭’,他許我任何時候貼身帶著此物,好時時提醒他憶起昔日我對他的忠心!哈,老夫今天,就用它立誓,兆凌,我的大侄子!你身坐寶位,心卻寧可向著許多外人,也從不向著兆家人!小子,我在上面看著你呢!你會受盡苦楚,走投無路,我會看著你,死在兆家親人手里!”
“五叔!您昔年是有功的,我代我父皇還有騰龍將士謝謝您!可你現(xiàn)在是有大罪的,被你一手害死的那些人,也要尋你討公道!天下,就算沒有阿凌,最終也會有個正義的人來尋你還命債的!這債,和你是不是我五皇叔,并沒有半分關(guān)聯(lián)!五叔!”阿凌傲然昂頭瞧定了五王爺,臉上是波瀾不驚一派正氣:“我并非不護(hù)著兆家親人,而是要法辦了你這個犯人!人的上頭有皇天!至于我,該有我的去處,但我保證,我無論上天入地,化灰化煙,都和五叔你無關(guān)。你我前世今生永遠(yuǎn)不同路,五皇叔,侄兒和你不相干,不勞你惦記!”
“你這個小賊!你要斷我棁王府一門的活路,我也容不得你!”棁王爺冷不防又從指間彈出另一枚箭頭,流光閃步擋在阿凌身前,那箭頭中到了流光的心口!阿凌的眼立刻紅了,不可置信地瞧著阿光胸口,阿光卻極調(diào)皮地笑了:“沒事,一點(diǎn)皮也沒破!一絲兒也沒傷!你給的金甲,又軟又輕,我天天貼身穿著呢!你別沾手!箭頭有毒!五王爺!其實本來你的罪過和涪世子比起來要輕得多,可你為了逆子去害人,勾結(jié)官員干了太多壞事!你們父子居然前后干了二十多年!你看,你至少還是個漢子,可涪世子呢?他打殺別人的時候,不是很威風(fēng)嘛!現(xiàn)在,為何嚇暈在你腳邊了呢?唉!他是銀樣蠟槍頭,捅不得人的!”
二人拋了棁王父子,阿凌還是看著流光方才中箭的地方,道:“我反正這樣了,也不怕他的箭頭。清月說這也可以以毒攻毒。你怎么不用小金刀隔擋呢?”
流光臉一紅,埋下頭躲著阿凌的目光,低低地說道:“用不著!我這件外衫呢,是件兒舊的,當(dāng)初在歐陽府地下密室外頭和人動手,就給人撕壞了一條口子,破得小,我舍不得丟!我娘不在龍都,我又不會縫,正好這回正面兒也破了,丟了不可惜!”
“你這個人!都當(dāng)將軍了,身邊連個縫補(bǔ)漿洗的人都沒有。我把宮里的華姑姑派給你吧。我知道,她是資歷最老的一位,能干的很,廚藝一絕……”阿凌愛惜地瞧向流光,流光的臉唰一下紅透,臉上一下燒了起來,頭搖的像撥浪鼓:“不要,不要!我家有個衛(wèi)叔,是我爹在軍營干文職的時候救的一個苦人,多少年的老家人了!他把我照顧的好好的!我才不要女的侍候我呢!才不要!”
阿凌瞧上阿光胸口那個小破洞,眼中現(xiàn)出迷惘凄楚的意味,不覺動手整整他的前襟:“唉!你啊…不知最后什么人能管住你的心吶…總有那個人的,可惜,到時候…你那喜酒,我喝不上嘍!走吧…我指望李蔭修瓶子是絕沒可能了。阿光…我怕是走投無路了,惜花哥回不來,小鴛我又不敢去看她,我……”
“阿凌…你這人患得患失的活著累不累?要我說呀,這瓶子的事兒壓根兒是李蔭為了保命撒的謊騙你呢!那日咱到李府以前,你告訴我說,你因為太惦記惜花郎,做了個不著邊際的夢,夢見惜花化了白光飄去了李府的方向??蓧衾锏氖聝耗哪芩隳兀∧抢钍a早就知道你在乎惜花,故意騙你說惜花出現(xiàn)在他們家,還被他用那瓶子收了。凌哥哥!你是當(dāng)局者迷!惜花和李蔭在老家見過,可也沒有舊交。別的事兒我不知道,當(dāng)年為了我進(jìn)考場的事,惜花和李蔭卯上了勁,李蔭見苗頭不對,才在附榜上補(bǔ)了我的名字。惜花和李蔭非但沒交情,還結(jié)了怨,你想想,惜花怎么可能去李蔭家?他要真的回來了,會回自己府上,或是進(jìn)宮找你,怎么可能去找李蔭呢?他既沒去李府,姓李的縱有寶瓶,又怎么知道他在哪兒,又怎么能收他呢?”
“那…林賢妹不會騙我的……”
“林道長是說這瓶子是寶貝,可她也沒說里面有惜花呀。至于鴛嫂子嘛!腿長在你身上,你只管回家去瞧她,朝里反了天,你也別管!阿凌…阿光永遠(yuǎn)站你一邊兒,再說,還有太妃、葉大人還有我哥,還有忠義、得勝、荏苒,還有……”流光信心滿滿地眨了一下他那炯炯有神的亮眼:“你總說我心不靜,人太莽撞。你現(xiàn)在呢?從戰(zhàn)場回來兩個多月,你給人騙了多少回?你那方寸啊,也亂了!你那心啊…也不靜!你靜下心來,等著程得勝捎消息回來,別的,什么都不要信!”
“好…唉!我不亂想!我到協(xié)德殿看奏本去,你呢…阿光,這兒你還得呆幾天!吩咐厲大人,千萬留心吶!這最后一關(guān)要把好了,叫厲大人及手下各位大人多領(lǐng)幾個人,好好一個個問問,聽聽眾死犯還有冤情嗎?女牢中男子不便的,我可以調(diào)宮中女官到天牢任職,幫他一把。人命關(guān)天,一個也別疏漏了,這可是人命吶!”阿凌眼中正氣一現(xiàn),這人竟然就像玉雕的仙佛般站在朝陽里,就像一幅精工的白描畫,雖有些古拙,卻還是美的!那樣的儒雅端方之感,流光在親哥流云的身上也沒見過。他不及細(xì)想,只愿相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