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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銜花

番外:護妖道親射貴朝官(六)拘魂瓶(1)

白龍銜花 弄笛吹簫人 1 2025-02-25 11:51:42

  這二月最后一日里,歐陽方已伏了法,在迦仙驛里的懷德大師卻也痛苦萬分。他的弟弟阿莊,比他機靈、比他受重視、武功、應(yīng)變比他好太多太多,老爹在的時候一直說,莊兒好,莊兒像他,可是像他有什么用?魁梧英偉的老爹死在了獄里,靈秀輕捷的莊弟,連尸首都尋不見。奇為軍知道必死,在獄中撞墻死了,明明他就是暗害小莊的人,他也親口對施將軍招供了呀!可他為何不肯說出阿莊的尸首何在呢?阿凌親自找到了懷德告訴他這個結(jié)果,懷德也不掩飾他的傷心,迦仙驛熟悉的房間里,懷德和尚靠著阿凌的肩膀,在房中的小桌前一面并坐著,兩人一起發(fā)了一會子呆,‘大師’歪著頭靠在阿凌的肩上,苦笑道:“佛家有佛家的虛妄,沒輪到自個兒的時候是談?wù)劧U語就能開解施主,令你什么‘如凈琉璃光徹’,輪到自個兒了,我…我這個大師要你來開解了!我以為我至少能見他一面,哪怕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匪人,至少他是活著,我還能看見他呀!啊…弟弟,我在這世上最后一個血親…他也沒了…他才二十五歲!他還沒有娶媳婦??!”

  二十七的懷德像個小孩子,嗚嗚的哭了一陣,他鎖著濃濃眉毛,抬起濕漉漉的長睫,那秋水般明眸瞧上阿凌——阿凌也是一肚子心事,根本無從開解。他問懷德:“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去龍都,明年考武舉。我也想過了,守著松云寺是為了看見歐陽方的下場,現(xiàn)在看到了,弟弟也沒有了,我…我準備向前去闖闖,看看我還有沒有別的路!”

  “好…阿端,你是大師,果然豁達。我呢…我欠佛祖的賬,可能啊,佛祖不會讓我活到明年…不過,阿端…你還是要去的!我一定會盡快選出最圣明的新皇,你在他手下一定能有大前程的!”

  “前程云遮霧鎖,誰又曉得呢?擋在我前頭的,若是武功高手,那是天經(jīng)地義;若是人情世故,也是命該如此;若是天意偶然,也是時也命也,反正一切看開,柳暗花明才是路啊。唉!新皇過后還是新皇,哪個先帝開始的時候不是新皇呀?阿凌…貧僧現(xiàn)在做和尚,還是可以開解你!施主…你那肩膀借我靠一下,讓我把淚倒回去……”

  懷德努力了半天,可當他抬頭坐正的時候,眼淚還是掉下來了,他吸了幾下鼻子,沉著聲道:“你自個兒事兒還沒做完,可別急著選什么新皇!坐上這個位,可以幫很多好人呢!這是天下最大的造化!千萬別急著丟了,叫自個兒臨了后悔!阿凌…再說了,天下又有幾人,可以活著見那么多位龍座上的人吶?一世里見一位已是奇緣,貧僧呢?我得以靠在你肩上淚沾御衣,還得以與你朋友論交,那是奇緣中的奇緣,這許是我當了二十輩好人才換來的‘正果’!你要累我丟了‘正果’,也是罪過呀!我來這兒之前,我已極虔誠的用血給你供齊了49盞燈,從頭又給你補了49遍經(jīng)。佛祖收到的大愿經(jīng)和命燈是只多不少,天下分為諸國,皇帝甚多,貧僧的朋友卻只有你一個!你也不能負了我呀?!?p>  “好…不選…先不選…我還有好幾件大事沒了結(jié)呢,也不敢托給別人…阿端,我爭取在金殿上再見你…若不能夠…也沒關(guān)系……”兆凌眸中含情,勉勵涂端道:“待你平復了心緒,就一路和我回去,去我府里見見秋辰先生,你倆把事兒說開了,免得一輩子誤會,白白留了心結(jié)。你在那兒備考,我也好時時想法子找你們,或是溜出去看你們,這樣我才開心,說不定還能活得長久些呢……好不好?”

  “好…我答應(yīng)…你現(xiàn)在這樣,習武是想也別想,但是,你還可以和我學刻石、刊碑之法。那和琢玉之法又不一樣,講究粗細收放之度,同樣也有養(yǎng)生之功。我比你小三歲,你也要以師事我,可好?”

  兆凌撫了懷德的背,甚是期待,他十分懇切地應(yīng)承道:“好!…我也答應(yīng)…明日我會齊瀟王人馬,就要回去了…阿端…我在龍都多等你幾日不妨,你定要來??!”

  至此這寸心珠的公案雖結(jié),故事卻未了。這寸心珠究竟有何妙用?后來還有什么《騰龍史志》略過的佚事?這拘魂瓶又是何物?畢竟后來如何,容下文再敘。

  且說瀟王的人馬次日珊珊來遲,兆凌一行人會了瀟王人馬,回轉(zhuǎn)龍都而去?;囟贾?,阿凌還不忘去上了那秦淵、香芷和那金橘姑娘的墳,摧心摧肝的哭祭了一回,盤桓了大半日才戀戀不舍辭去。只看看他那誠心傷懷的樣兒,只怕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落淚呢。那懷德大師料理了其弟的后事,果然按阿凌的交待奔去他那眷花王府,果然見了喻秋辰,二人將過往疑竇一一理清,再無嫌隙,懷德便真的留在府中寓居備考不提。

  秉德大師留在宮里由顯達醫(yī)治,但中毒太深,顯達卻醫(yī)他不好。阿凌還在路上,接了顯大夫的傳書,心急如焚,在無花驛歇宿時,便飛書一封,請了自個兒原在眷花王府認識的朋友薛春冰醫(yī)師,帶著他手書的信進宮去照料秉德。誰知薛醫(yī)師真是圣手,用了幾劑藥就救醒了秉德——面部消了腫,漸漸人也復了原,可說是:褪去烏云露真顏,今日才識辛維田。阿凌沒到龍都,得了這好信兒,立馬決定封薛春冰為御醫(yī),賜了府宅,讓他掛職宮中,但仍可出診民間、秉德徹底復原之后,也一樣如此!誰知正因如此,伏下隱憂,后來引得顯達辭朝,這是另文后話,這里暫且不提。

  別人不提,這大隊到了龍都,兆凌卻也下了決心:他要和小鴛“好聚好散”!他病到如此,自然不敢再奢望一世相守,可是,片刻相聚也是煎熬?。∨c其叫她見我一日一日衰弱下去,最后在糾結(jié)中慢慢的疏遠厭棄了我,還不如隔遠些,不見不想,各自將養(yǎng)著,也就不傷心了吧…或者,等她心疼想起我時,我早已不在了,她念及我如今的決絕,想到我絕情去子的舊事,肯定厭我恨我,那恨意沖淡傷悲,她也可以更快走出來,不至于心傷不愈,心病轉(zhuǎn)沉吧?

  阿凌把了小鴛的手,眸中依然是貪慕,而口中卻是敷衍:“小鴛…你先回家…我回宮里去呆著…有天下最好的藥,一定還能拖得一時…我便把李蔭那些事料理妥了,再親自瞧著選出了新皇,和新皇談妥了搭救姐姐等人的事兒,再有…我還定要等到得勝的信兒,我就是不信…我不信惜花哥就真的不在了…小鴛吶,咱倆先分開一段兒…等我了結(jié)了心事,自然回來…回來看你……”

  阿凌一直將小鴛送到了眷花府門口,還把小淞兒也一并交給她了——這是暫時的決定,小淞兒最后怎么辦,阿凌還要想一想!

  然而,阿鴛卻沒有回家——可憐的小女子,她回家安慰了老娘幾句,告訴她,自己與阿凌已經(jīng)和好了,現(xiàn)在回宮里去守他!劉夫人絲毫沒有懷疑,把小淞留下帶好了,那小鴛簡單收拾了行裝,然后連夜去了高越山,去找宋師太安身——我就不信他不后悔……他現(xiàn)在這樣兒,我得想辦法守他呀……

  世事難料,兆凌這般懷著幽恨濃情暫時拋離小鴛,卻也引出這:寸心珠別有妙用,拘魂瓶暫鎖愁魂,拜國師全無君威,奏神曲力挽沉淪。

  這段“拘魂瓶”的故事,先自這衛(wèi)流光說起。流光眼見兆凌和小鴛并肩而行,遠遠的望見自家的府門,兩人明明眼里全是淚,卻又扭捏著分開——二人一東一西,不再相顧。流光想起了他的親哥流云。流云曾經(jīng)教過他讀詩。流云說,薛校書寫的《十離詩》即為男女之間最典型的相處方式,而男子于女子而言,最大的在乎在于珍惜。女子好比是寶珠、愛犬、鸚哥等十種東西,男子則為其主人。只有獲得家主的恩寵,女子的生命才能有價值!阿光對于這一點卻不大懂,但他好歹聽進去一點:薛濤薛校書是大才女,見識自然是不凡的,連她都承認女子于男子是依附關(guān)系,這應(yīng)該是不錯的??砂⒘鑵s說,夫君不是女子的全部,沒有夫君的助力,女子也要盡力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他見了香芷的結(jié)果痛心不已,所以他今日就狠心拋下了鴛嫂子?但,阿光也清楚,阿凌是愛極了嫂子的,該是極珍惜的啊。怎么現(xiàn)在就急著丟呢?阿光也想不明白,他也懶得去細想,他只管按著前言去玄英觀找林清月。

  清月真的有法子可以暫延阿凌的性命。她說,她唯一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用靈雀引之毒來暫壓珍琇石之毒,可是以阿凌的性子,他怎么肯用她的腕上血?但是清月還說,她自有法子,她只是在等一個日子——她師傅廣興子道長書里提到的一個明月之夜。清月告訴阿光說,等到這個日子,卦象就會轉(zhuǎn)為吉祥,什么都會有轉(zhuǎn)機的。

  月亮每日好好的掛在天上,究竟哪個才是老道長書上說的明月夜?這個女道人神叨叨的,說話究竟可不可信呢?滿心熱望的衛(wèi)流光有些灰心喪氣的離開了玄英觀,但,他也發(fā)現(xiàn)了一點:冷屏、憐霜等八位姑娘,在玄英觀真的過的不錯!她們眼里有光、人也有活力,一個個不再老氣橫秋的,而是活泛開朗,似一朵朵春花般開在了清月的身邊,那一襲藍格道袍也隔不了她們的那份不羈,這幾個姑娘,不一樣了??磥恚伊x的這個師叔林道長是真有道行,那么,她說的那個月明之夜,究竟是哪一天呢?

  流光已來不及去細想了!因為,剛從迦仙州回來的兆凌和被關(guān)府中二十多天的李蔭國師,在此時是徹底對上了。

  李蔭是妒女津一案最直接的責任人之一,又是騰龍歷朝以來數(shù)得上號的大贓官,按他的罪狀,要斬他似乎是理所應(yīng)當。但是,誰也沒料到,當阿凌在朝上將李蔭的罪狀傳視眾臣,聲稱要法辦李蔭的時候,反對的聲音比以前誅殺歐陽值的時候還要大!

  李蔭今年48歲,當官已有二十二年,可是他當國師的時間只有七年,之前他一直在惜花的老家葉家鎮(zhèn)一帶的幾個小地方調(diào)來調(diào)去,歷任了數(shù)次縣官,雖有盤剝百姓之事,卻怎么可能積下如此巨額財產(chǎn)?那數(shù)目,可相當于干國師一百年才能得的俸祿呢!誠然,他在郁高倒臺后的數(shù)年時間里,確實是先帝書君爺?shù)亩柤t人,可他并沒把著什么重要衙門,先帝也并沒有對他言聽計從,好像也不至于能撈這么些昧心錢吧?但,真金白銀在宋大人的賬冊上記著,在龍都的府庫里放著,大家又不得不信!李蔭百五十來斤的身子,在二十多天里瘦到只剩九十來斤——他也鉆密洞想跑,被守衛(wèi)抓住又塞回家里。宋大人害怕,跟到李家把李家連同這個洞在內(nèi)的四個狗洞都給封嚴實了,李蔭的家人被宋大人下令分別關(guān)押,李蔭被居家看押了。

  保李大人的眾臣,這回沒上聯(lián)名信,他們是怕按名抓人把他們自個牽進去!可他們保李蔭的理由也很足!李蔭是大功臣之后,家族有金牌護身,這是最大的理由。另外,眾人見歐陽駙馬倒了,便替李蔭把責任全都推給歐陽方,說李蔭提出賣參換銀之法,是為解朝廷軍費燃眉之急,所干的惡事完全為了包庇歐陽駙馬,說得李國師比竇娥還冤呢!除此外,還有一項大理由呢!尚青云老大人指出,李蔭是書君皇帝紅人,其姑父更是被敵寇所擄,現(xiàn)已殞命,實屬功臣。(席丞相是為什么會去探日海?桑日人又是怎么來的?誰還提那個呀?。┻€沒上位就“戧害”先帝愛臣,是“不明之舉”。最后,還有一個大伙沒寫的理由:李國師人緣很好啊。李國師是從底下一次驟然升上來的,他是眼見著席鷹丞相是怎么一步步干到權(quán)勢薰天的,郁高又是怎么敗的,所以,他一樣樣學過來,一步步籠絡(luò)親信、打壓異己,他兩手都玩得極好——被籠絡(luò)的,自然說他好,那被打壓的,也不知背后的暗刀竟然是他,都恨著席丞相呢!

  但沒幾天,朝里的聲浪暫時又平了下去。這可不是阿凌放棄了處斬李蔭,而是李蔭,他病得快死了。他在那留給他寫罪狀的本子上用血和墨寫下了他的哀凄之言——一個字也沒招供罪狀,卻字字血淚,每個字都是對家人的牽掛和眷戀!他懺悔先時愛賭,把大娘子氣死了,又懺悔沒陪二娘子回家,導致二娘子爹媽過大壽失了面子,又懺悔娶三娘子的時候聘禮給的太少了,他說娶三老婆的時候,他的錢還是干凈的!他還寫自己“最對不起小娘子”,娶你沒多久就害你坐牢!他有兩個女兒,他個個心疼,殷切希望她們別被連累!最后還有個小兒子,李國師是希望他無論在哪都好自為之!他寫罷,眼淚滴到了本子上,洇開了他的字跡——

  見了這洇濕的字跡,阿凌的心又軟了。他吩咐宋大人,撤掉了李府門前的守衛(wèi),又吩咐允許給李國師請醫(yī)看病——問斬是一碼事,看病又是一碼事——“李大人要伏法,但他還是自個兒,是一個人,是人就有權(quán)看病?!?p>  那么,李國師完了?他在家被囚等死,最后仍被斬了頭?不,他的命,還長著呢…對他而言,所有的轉(zhuǎn)機,在于那一個月明之夜。

  這一晚李國師傷心絕望地躺在床上,他的舊友張?zhí)t(yī)替他看病。李蔭一伸手,重重地按住了張?zhí)t(yī)的手:“老張!替我找找秦國公,他不能不管我呀!老張!秦國公是你的家主,我知道,就是他派你來的!咱們一向交情……”

  張先生極不耐煩地扔開李蔭的手,撇嘴道:“李大人!不為交情我會來?。课襾砭褪歉嬖V你,大人,你千萬別招出秦國公!不然的話,您家二小姐和二姑爺?shù)那俺獭傻玫嗔恳幌卵剑 ?p>  張醫(yī)師一甩手走出了國師府,李國師“嗚嗚”的哭了一陣子,忽然,李蔭透過模糊的淚光,看到了一個不起眼的瓶子——這個東西太不起眼了,以致于抄檢財產(chǎn)的宋大人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它!它是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長頸細口扁圓腹的小瓷瓶,它看起來酷似一只尋常的可插一枝花的小花瓶,只是比那還小一點;白日里它通身是紫藍色的,隨著一日的時辰變化,它的瓶身顏色也會不同,入夜后,瓶身先變?yōu)闊删G色,子時的時候,會由深黑色漸漸化為妖異美麗的銀白色——亮得攝人,所以國師嫌它夜里礙著美夢,就把它丟在牀邊,拿燈紗罩著。這個小瓶子,還有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它的瓶口有一個瓶塞,不是木制的,而是玉的!那玉很奇怪,頂上有個黑白八卦之形,而且卦象也會變——隨著日月交替而變!

  “唉!”李蔭重重嘆息了一聲,他十分無奈地想著,眼淚不覺就如決堤之水般灌下來了:“郁高!你壞事的時候,留下的那本寶書上有那條拘魂口決,可對我有什么用呢?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我今天也明白了。秦國公,你也不是好東西…皇上…您還是仁義的…唉!我都要死了,你還準我找醫(yī)生…兆凌…你也是虛偽吧?你不想我死,別殺我呀…你不殺我,我可以舉發(fā)至少十個人,包你立刻湊滿軍費啊!……我死定了…死定了啊!嗚嗚嗚……”

  李蔭沒有料到,就在阿凌撤去軟禁兵卒的這一晚,騰龍畫圣、大駙馬葉惜花公子在雪戟國蒙難歸國,帶著兆猗太子的太子妃李照真,找到了李蔭的府邸!

  李照真是李蔭的三女兒,但李蔭不疼她,甚至連寫絕筆書的時候,也沒把她算在內(nèi)。因為,她不是李蔭親生的,她是李蔭的姑父席丞相和先帝的媯皇后私/通而生的孩兒!這是李蔭和姑父的紐帶,但也是李蔭繞不開的恥辱!

  惜花駙馬好言要求李國師收留照真姑娘的時候,李國師竟然還擺架子,先是怎么也不肯見真姑娘,后來不敢得罪惜花,心不甘情不愿見了,他想起姑父席丞相已倒,自己也危險,不禁氣不打一處來,當面口出惡言,說出了李姑娘身世真相,趕走了李照真。李姑娘負氣而走,惜花郎對李蔭極為不滿,自然要出門去追趕李姑娘。可正在這時,原本病得只剩一絲兩氣的李蔭陡然精神起來!他終于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這個人——葉惜花,這人可以救下自己的命!李國師沖下牀榻,雙腿打顫,一下跪在了葉惜花腳邊,道:“駙馬爺!我李蔭錯了!我大錯特錯!真兒…再怎么樣也是我養(yǎng)了十八年的人吶,我方才那些都是氣話呀…我哪能不疼她呢?”

  惜花郎——此刻,多時不見,李蔭抬眼瞟一眼惜花,只見他那傾世容光,與當年在葉家鎮(zhèn)未成名時是一般無二,這個人,怎么一點不見老呢?還是生得這般??!七年呢,他是真有妖術(shù),駐顏如神吶!如此看來,郁高當年請云平子用收妖拘魂瓶對付眼前這個人的事兒是實有其事,而現(xiàn)在要保命,只有用好眼前這個俊哥兒!

  李國師心里激烈地斗了一回,跪地把住了惜花的腿:“駙馬爺…救命…救命啊!駙馬爺,您當年在葉家鎮(zhèn),我是第一位賞識你的人!你還記得嗎?我是一早就來求你的畫的人!你那幅插瓶牡丹,我一直收藏著,這是我家至寶,只可惜,現(xiàn)在已被宋大人通通抄走,再不能算是我的了!駙馬爺,我不幸,卷進妒女津翻船案中,皇上認定我是罪魁,非要斬我呀!我犯了死罪,已沒活路了,還望駙馬看在當年求畫的情份,為我周旋一二吧!”

  惜花淡然看了一眼李蔭,道:“國師,不要說咱倆沒有情份,當年我畫過好多好多畫,卻從沒主動收過一文錢——我只想交朋友!而你呢,李大人,我給你的畫,實際上是斷枝牡丹,其實也暗示你靠諂媚之術(shù)官運不長——牡丹斷枝,妍麗不長啊。李國師,李姑娘是你的義女,你不該絕情轟她離去!而這案子,你該受何刑罰,當問你自己的所為!惜花絕難為你開脫!不瞞國師,因私廢公違心替人講情之事,惜花是決計不會做的,在下不會給國師您說情,也不會給任何人說情的。”

  李蔭聽了這話,只覺得哭笑不得!他抬起已瘦得稍尖的臉,瞇起那雙眼皮的、雖小卻銳利的一雙眼,他皮里陽秋地嘆了一聲:“唉!駙馬爺好狠的心腸!我知道你我情份淺薄,哪有什么情可講呢?再說了,駙馬爺眼高于頂,平素李蔭又怎能巴結(jié)得上呢?可是您細想想,我若給皇帝一刀問斬,我那些可憐無辜的家人可又怎么辦呢?駙馬!您辛苦救的真兒姑娘,可就更無依無靠了呀!我但凡還有別的辦法,怎敢勞煩駙馬您呢?唉!偏那代理的皇上,滿世界里只信你一個人的話。我若不握你在手,在今日這等劣勢下,如何才能保命呢?”

  “李國師!凌弟是個善良仁愛之人,我最了解了。你若未犯不赦之罪,他決不會害你性命。你既已犯大罪,就該自行承擔。國師,事到如今沒法子,你莫拉扯惜花,你自行珍重吧?!比~惜花翩然轉(zhuǎn)身,月白輕袍飄起,甩下李蔭,轉(zhuǎn)出屋外,回頭朝著落魄國師拱了拱手:“國師,惜花想不到,最后一回看見您這位故人,您竟是這個樣兒。惜花實在失望,可惜葉某是不能幫您的。惜花告辭了。”

  “哈…哈…”李蔭望著惜花的背影冷笑一陣,斜乜了惜花一眼道:“花妖仙鬼…你不知來處,沒有去處,一身是謎。可郁高和云平子在國師寶書上寫的批注早已賣了你!想不到啊!你是我救星??!現(xiàn)在你靈力充沛,拘魂寶瓶不是你對手。郁高當年就是這么失敗的!可是,待你靈力衰微之時,縱使你逃到天涯海角,這個小瓶子也能收了你啊。只要我收了你,那皇帝還敢殺我嗎?!到時候,騰龍國恐怕再沒人動得了我李蔭了……”

  李國師在家中的囚室里打著保命保家人過好日子的如意算盤,可阿凌在這個月明之夜接到了清月的信。

  阿凌在接信之前一直在寢殿里思念著小鴛——又分開了三天,三十六個時辰,這三十六個時辰他干了什么?什么都是老一套:前兒早他到了演武場,得知了忠義因為練兵辛苦今天當眾昏倒了——他急忙放了忠義的假,卻聽到了一個更壞的消息:桑日新即位的無仁國主,更為苛待擄獲的眾人,姐姐在那兒一定是度日如年!可是,現(xiàn)在的騰龍國,貿(mào)然二次出兵卻萬萬不能!忠義流著淚告訴阿凌,我們的裝備、武器已多年沒半分發(fā)展了,連長刀的打制技藝都比桑日差好多!鎧甲的硬度更差,糧道的修筑也需要時間……總之,湊齊了軍費,也未必能打過去!忠義堅決不愿放假,他在那苦苦支撐著,軍士的信心很足,可憐的何忠義卻知道底牌,他有多傷心啊!同樣徹骨傷心的還有阿凌,天知道他內(nèi)心有多焦急!人人可以等,甚至有些沒有家人被擄的大臣還不停地唱反調(diào),可是阿凌卻等不了——他那身子,就如江潮浸潤江中的礁石,那潮水時時刻刻的拍打,看似無妨,實則在不知不覺中,那礁石侵蝕風化,到了此刻,早已面目全非,不堪摧殘了??墒牵辜睕]有用,心事也不能說,準備不充分,說了也沒有用……

  昨兒晚上在寢殿里,他打發(fā)文兒去歇了,殿里明明沒人吶,他卻分明聽見有人在哭,側(cè)耳細聽卻又沒了。他不信自己病到連耳力都不行了,披了雪狐裘出殿去找,卻在殿前華表旁邊找到了火兒這只小狐貍——阿凌擁著它想,它那眼角有好多淚,一定是餓了,身上也臟臟臭臭的,肯定是文哥忘了給它喂肉吃,還沒給它洗個澡吧…“走吧,小狐貍,肉沒有,咱們到殿里吃點心吧!然后呢,我們進內(nèi)殿去,我給你洗一洗…然后…唉,你別抖呀…我不會剝了你的皮做狐裘的……別哭…你也太冷清了,對吧!過幾天給你換個熱鬧的地兒呆著……”

  今兒夜里,他又鬼使神差的信步走到正宮門口,他那自題的“攜鴛宮”牌匾前。前年年底他一入宮,第一天就寫下了這塊匾,他還告訴留下的文哥兒,要是他回不來就立馬把匾燒了,對誰都別提起!現(xiàn)在他回來了,可只回來了半個人!一個如風中殘焰般的人,有什么資格談什么“鴛侶相攜”呢?

  “但,我卻不燒,不到身死,堅決不燒!要是連這點子盼望都沒了,活著沒趣!我不燒,也不能叫人看見,看見了這個,一定會有人笑我自不量力、不識好歹…或許那些個人,連小鴛也一起笑進去了,笑她沒有眼光,白白被我惦記了,只能辛苦一場,白惹相思孽債,將來卻是一場空!終身全搭上,到頭卻沒一點著落,虧透了!還有小鴛她自個兒,她要是萬一跑回來,見了這匾,和我一樣猶豫起來,一時癡心又回來守著我,這輩子心里存下我這人的影子,那…等我人走了,卻還桎梏著她的感情,那比要她守貞還糟呢!不行…不行……”

  阿凌又優(yōu)柔寡斷地把那正宮的牌匾看了一看,叫徐老的徒弟在上面蒙了三層紅絨布,然后,他藏了一肚子心事,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那里。

  他踏著一地清輝,三月天里裹著惜花給的狐裘緩緩的走在前面,碧鴛悄悄的走在后面:匾上的字,她瞧見了。

  而且阿凌不知道,昨兒夜里,小紅狐的眼淚也是為小鴛流的。昨日夜里,小鴛從高越山上下來,找到了呆在殿外不走的文哥兒。阿文拉她進了協(xié)德殿,給她看了那張留了一大片墨漬的畫,還有那些藏起來的“鬼畫符”——那一雙雙的眼睛,一定是映出了他倆過往好多難忘的瞬間。反正阿鴛從文兒手里抱過火兒就哭了,她說是在外頭給夜風吹的,說著她越哭越傷心,撇了葉文就往寢殿走去…可是殿門就在咫尺之間,她卻沒有進去,她把從山上帶的那些自己親手做的,阿凌喜歡的點心,賭氣似的一塊塊塞進了火兒的嘴里。然而火兒看著她的淚眼也開始哭了…兩個輕輕的哭聲疊在了一起,她丟下火兒就跑了……

  但是,昨日他倆隔了一重殿門,而今日夜里,阿凌卻又要跑了!原來,他剛從正宮門前回來,文哥兒來找他,告訴他,清月道長給他留了信,方才那憐霜姑娘連夜來送的?!傲值篱L說,你一見信,就知道了?!?p>  阿凌顫著手打開了信,接著他破了天似的哭了一場,向著那薄薄的紙又嘔了一大口鮮血——那血紅得分外刺目,文哥看得心里慌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只聽阿凌瘋了似的喊道:“快…文哥兒!給我找最快的馬,把顯達和薛春冰他們都叫上,文兒,你再把剛好的秉德大師也領(lǐng)過去!趕緊去玄英觀,快點!快點啊,遲了就晚了!”

  “阿凌,你莫急!憐霜留話說,林道長讓你自個兒去,別找太醫(yī)去煩她。她自己早定了治法,若沒用,那便是天上金仙下來看也不管用的。”

  “胡說!她那妖道!她都毒氣攻心了,到這會兒竟還是剛愎自用!你別聽她的,聽我的!”阿凌疾步往外面撞出去,“等著我…清月…對不起!我到現(xiàn)在還沒幫你找解藥…對不起你…實在對不起……”

  阿凌往外跑出去的時候,小紅狐自他龍案上躥下來,案上一個黑乎乎的木頭雕的小東西落在了地上?;饍旱鹱×税⒘璧囊聰[——他進殿時剛脫去了狐裘,只穿那件鴛兒改的夾綿墨綠袍子。不是他不冷!只是他覺得當著狐貍穿狐裘,會嚇著它的。阿凌撿起了那個黑東西,他那絕美的眸中又有新的淚光涌動,他若有所思地把那木頭東西也帶在了身上。那小狐貍放了口,看著阿凌手里的黑東西發(fā)怔,嘴里還是嗚嗚的哼著,緊緊跟著他到了殿門口——阿凌心里一煩,抱起它來,道:“快,不用馬了,這姑娘怕是不好了…我怕我太慢趕不上??!換宮車,你親自上,要快些呀!叫張爺爺去太醫(yī)院,把薛春冰等全班太醫(yī)全拉去觀里…一個也別躲,全都給我去!”

  文哥兒這下也想不通了,也許,鴛姐姐在阿凌心里也不是獨一無二的,要不…這個坤道,他才認識了多久???怎么聽了她的消息就這個樣子呢?唉!

  李國師轉(zhuǎn)念頭要用拘魂瓶,而阿凌帶著火兒去找林清月,這兩件事很快會有想不到的聯(lián)系——這一個明月夜,雖然并不是廣興子書中說的那個月明之夜,但卻的確是這一切的開始,而這拘魂瓶的故事卻在從這夜開始,到那夜收結(jié)的4個多月里,這個揪心彷徨的故事,史志上一筆略過,但卻留在了野史小書上,作為最奇幻的故事之一,久久被人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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