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臣旅的老兵重整甲胄只花了七八分鐘,新兵們很多連衣服都沒有穿好,老兵們只好轉(zhuǎn)身幫助這些新兵蛋子,如果不是戰(zhàn)時狀態(tài),這些穿衣服也這么慢的窩囊廢肯定被他們暴打腳踏一百遍了。
明軍的靴子是新兵們最難習慣的,這年頭,士兵打仗最怕的不是敵人的刀槍劍戟,他們怕爛腳,受傷的士兵還可以治好,爛腳了,再強行行軍作戰(zhàn)一段時間,說不定一雙腳也毀掉了,爛腳還可能讓他們在行軍中掉隊,或者來不急撤離。爛腳據(jù)說不僅有衛(wèi)生問題,也有營養(yǎng)問題,士兵們不懂那么多,但是,明軍配發(fā)的標準戰(zhàn)靴保護了他們的腳,透氣,舒適,而且士兵們被強行灌輸經(jīng)常泡腳的理念,所以,明軍士兵的行軍障礙又少了一個。但新軍們是不能適應戰(zhàn)靴的,習慣了媽媽做的“千層底”,他們也就習慣了布鞋的方便,即使是明國的世家子弟,他們的鞋子也不過是材質(zhì)上的差別,總的說,樣式和布鞋也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所以,即使是世家子弟,要“征服”牛皮呢絨山藤之類東西拼裝的戰(zhàn)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說他們不習慣的長的離譜的鞋帶。
新兵的拖累讓軍隊重新整隊多花了至少二十分鐘,不過,他們還是準備好了,子彈上膛,刺刀擦的锃亮,一個個腰桿挺直,雄赳赳氣昂昂。
“急行軍!”許進臣大聲說,然后用口哨吹響步伐的節(jié)奏,直到士兵們終于跟上節(jié)奏,他才將口哨停下來。
八百多名士兵的步伐雖然不完全一致,但其中的不協(xié)調(diào)正好混入節(jié)奏當中,那種凝滯的艱澀,讓人不知不覺想起墊在戶樞下的軟皮,堅韌有力。
隊列沖鋒要求每分鐘一百步(高要求),但急行軍的情況下,士兵每分鐘超過了一百五十步,前者是快步,后者已經(jīng)是慢跑。
偵騎走在隊伍的前頭,他們仔細辨認路上的馬蹄印,許進臣警告他們,“如果這次出了差錯,七個偵騎抽簽殺一人。”在后面密集腳步聲的催促下,七個偵騎不得不兩人一組地指路,他們飛奔在隊伍的前面,辨認好了打出手勢,讓后面的偵騎跑到前面去,自己在原地仔細確認。
從進臣旅到四王子的營地二十里,進臣旅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跑完全程,在遠遠看見莫臥爾營地的時候,他們將步伐停下來,列出戰(zhàn)斗隊形。
許進臣有些后悔自己的沖動,眼前的莫臥爾大營比他想象中的大太多了,徐四海的偵騎只看到四王子的本部兵馬,但許進臣在這個方向看到了更多兵馬。
四王子的軍隊撤退的也很匆忙,他的軍隊只帶回三萬五千人使用的帳篷,第三次南亞戰(zhàn)爭,他從西部邊疆帶回來五萬人,戰(zhàn)損了一萬,他的軍隊還有四萬,現(xiàn)在,他又會合了大約三萬潰兵,這就是許進臣眼前莫臥爾大軍的真實數(shù)量,足夠用唾沫把他的八百人淹死。
逃離已經(jīng)來不及,莫臥爾的游騎兵肯定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們。明軍士兵紛紛吞咽唾沫,他們感覺自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我只是想看看莫臥爾的三千騎兵想干什么而已,不用這樣子吧?!痹S進臣眼睛看了周邊一圈,滿眼里只有平坦的土地,連個小山丘都沒有,荒蕪的土地似乎在無聲地嘲笑他投機取巧的企圖。
“看哪!”偵騎的眼光很好,他們看到了千米開外影影綽綽的人群,許進臣連忙掏出望遠鏡看過去,然后,他在火光中看到了兩面熟悉的旗幟:龍旗??床磺妪埰焐系男俗R沒關(guān)系,他可以肯定是趙思遠和徐四海,因為蒙奇只有五面龍旗,分屬四個旅和統(tǒng)帥部。
“他們比我還慘哪!”許進臣的心里平衡了,然后暢快了。
“也許,莫臥爾的游騎兵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币粋€營官不太自然地說。
“前面是兩個旅啊?!痹S進臣搖搖頭,“如果不救他們,蒙奇明軍的旗幟就倒塌了,就算我們回去,剩下那么點人怎么抗擊莫臥爾人的追擊?”
徐四海的軍隊已經(jīng)和趙思遠的軍隊匯合在一起,并不是他好心地要援救自己的朋友,而是因為他也逃不掉了,只好想法聯(lián)合在一起,兩個旅現(xiàn)在差不多有三千人。奧朗則布的騎兵還沒有發(fā)起沖擊,如果不是這三千騎兵虎視眈眈,徐四海早就在情況不妙的情況下逃跑了,他怕逃跑路上被騎兵追上。
“怎么是你?!”徐四海撤上山丘,發(fā)現(xiàn)山上居然是趙思遠,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山坡下躺滿了莫臥爾人的尸體,見證著戰(zhàn)斗的慘烈。
“怎么不是我?”趙思遠忍不住有些得意,兩千新兵抗住了兩萬多人的進攻,他很有成就感,“他們也快到了吧,如果能夠吃掉這個莫臥爾大營,第三次南亞戰(zhàn)爭差不多就結(jié)束了,我們不用狼狽地逃回孟加拉?!?p> “還吃掉眼前的大營?”徐四海打斷趙思遠的妄想,“楚旅一直呆在城里沒有出來,統(tǒng)帥部為了自身安全,也不會放他們出來。許進臣將他的大部隊放在碼頭區(qū),只帶了大概八百人出來,現(xiàn)在還沒有聯(lián)絡上他們,如果他的運氣和你一樣的話,說不定也被莫臥爾人包圍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了?!?p> 趙思遠從興奮中回過神來,“那么,我們只能想辦法撤軍了?!?p> 徐四海上下打量趙思遠,眼前的人變得讓他覺得陌生了,這種淡然和從容,和他一直認識的沖動狂熱的趙思遠相去太遠了。
“你熟悉回去的路,你在前面開路,我殿后?!壁w思遠認真安排撤退事宜,越說越詳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仿佛包圍他們的兩萬多人,還有不遠處的三四萬人都是土雞瓦狗。
徐四海的兵力更雄厚,他們的地位均等,但趙思遠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徐四海也認真地在旁邊聽著,仿佛被趙思遠指揮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一樣。
等趙思遠將全部計劃說完,徐四海忍不住說,“我現(xiàn)在要叫你趙哥了?!?p> 趙思遠聽出其中敬佩和不甘的語氣,淡淡地笑了笑,“領軍多年,我現(xiàn)在才真正找到將軍的感覺,以前,不過是一群士兵的首領而已。”
兩個人互相補充撤退行動中可能的遺漏,他們的偵騎也發(fā)現(xiàn)了對面的進臣旅,然后他們打了報告。
透過望遠鏡,徐四??匆娫S進臣的軍隊正以戰(zhàn)斗隊形挺進,攔截的莫臥爾人在猛烈的攻擊下不斷后撤。
“他在吸引莫臥爾的注意力?!毙焖暮w思遠說,卻發(fā)現(xiàn)他正舉著望遠鏡沉思。
“你說,進臣旅是不是在制造機會讓我們進攻莫臥爾大營?”趙思遠有些激動地說,看著他有些狂熱的表情,徐四海感覺熟悉的趙思遠又回來了。
“如果他能吸引兩三萬的莫臥爾人,我們當然可以反擊?!毙焖暮娎渌?,“他在試探莫臥爾人的意圖?!?p> “他——”趙思遠醒悟過來,他們當然知道莫臥爾人的意圖,但許進臣怎么知道?
“莫臥爾的統(tǒng)帥或許會考慮先吃掉進臣旅,然后繼續(xù)圍攻我們?!毙焖暮Uf,“如果是那樣,我們可以選擇反擊,或者——撤退?!彼恼鎸嵾x擇不言而喻,許進臣就算全軍戰(zhàn)歿也不過八百人,對明軍實力影響不大,但如果他們兩個旅丟在這里,蒙奇就完蛋了。
“撤退路上,我們會碰到很多這樣的情況,難道都棄車保帥?我們可沒那么多車丟!”趙思遠決定營救進臣旅。
趙徐兩個旅加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能夠拼湊出一千八百名火槍兵,其中有五百名火槍營老兵。莫臥爾人頂不住明軍火槍兵的火力,已經(jīng)撤出火槍兵射程之外。
“整隊!”兩個旅帥召集各自的營官,拿定主意的他們決定硬撼莫臥爾人。
“蒙奇明軍一半在這里了,莫臥爾人的兵力大約也是他們總兵力的一半,還真是一場小本塞拉斯啊?!?p> 步兵操典中規(guī)定,步兵列陣,新兵在第一線,老兵放在后面。但操典中這個規(guī)定的好處,只有在他們碰到同等強大的軍隊以后才能知道:減少老兵的傷亡,加快新兵的成熟速度,新兵易得,老兵難求。
南亞明軍私自廢棄了這個規(guī)定,莫臥爾弓箭手的殺傷能力有限,不論是老兵還是軍官們,都不怎么耐煩新兵們在第一線浪費空間,讓老兵站在第一線,不僅可以盡情發(fā)揮他們的勇敢堅定,也有利于后面的新兵穩(wěn)定發(fā)揮。
南亞明軍的做法,的確更利于他們與莫臥爾人作戰(zhàn),在大多數(shù)戰(zhàn)斗中,明軍的傷亡并不大,一線老兵雖然傷亡超過新兵,但二線三線的新兵經(jīng)過幾次戰(zhàn)役之后,足夠補充一線損失的老兵。
莫臥爾人感受到的明軍往往就是一線老兵的戰(zhàn)斗力,等于將明軍的總體實力提高了三分之一。明軍也確實地感覺自己戰(zhàn)斗力的提高,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戰(zhàn)斗力的提高實際上是虛的,一旦遭遇頑強的抵抗,就會暴露出新兵孱弱的本質(zhì),反而增強莫臥爾的勇氣和信心。
進臣旅老兵比例高達七成,莫臥爾人遭受的壓力都是實實在在的實力的體現(xiàn)。四王子長期與波斯人作戰(zhàn),就算庸才也被鍛煉成悍將,更何況他有很強的戰(zhàn)爭天賦。在發(fā)現(xiàn)進臣旅不到十分鐘,他就做好了安排,從大營中抽調(diào)了一萬人攔截他們。
四王子準確的觀察和戰(zhàn)場直覺讓他明白進臣旅是塊難啃的骨頭,他特地命令負責攔截的將軍,牽制為主,而不是正面對抗,派出的將軍也擅長牽制。進臣旅遭遇上萬敵軍的四面進攻,不得不整合隊形,結(jié)成防御方陣,挺進速度被降到最低,許進臣也不希望過早暴露自己的突擊能力。
山丘上的明軍眼見進臣旅牽制的兵力有限,并且陷入包圍狀態(tài),心里暗自焦急,他們大多認為進臣旅的形勢岌岌可危,只有極少數(shù)人看出莫臥爾人完全在用自身傷亡做有限的牽制,雙方勢均力敵,甚至進臣旅略占上風。
許進臣不擔心包圍他們的一萬人,他的士兵全是火槍兵,每面一百五十人,兩百人作為預備隊。有限的接觸面,莫臥爾人發(fā)揮他們的人數(shù)優(yōu)勢的唯一辦法就是千人規(guī)模成梯次反復沖擊。在火槍兵的打擊下,每次沖擊至少需要付出兩百人的代價,以進臣旅的防御能力,莫臥爾至少需要沖擊二十次,以他對莫臥爾的認識,莫臥爾人絕對沒有這樣的魄力。也許沖擊四五次以后,莫臥爾人就要失去信心了。
莫臥爾人的大炮可能在潰退中丟棄了,如果他們有大炮的話,趙徐兩人在山丘上的密集防守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但現(xiàn)在,莫臥爾的圍攻讓許進臣有理由相信,他們采用的正是疲勞戰(zhàn)術(shù)。
進臣旅在等待時機,他不希望自己的旅率先發(fā)起沖擊,自己的人數(shù)太少如果在突擊中傷亡過大,在接下來的回城路上,他就要仰仗他人的掩護,他不希望出現(xiàn)那種狀況。
莫臥爾人圍著進臣旅不斷呼喝,偶爾沖出一百,兩百,最多五百的兵力,許進臣只能讓自己的士兵保持高度警戒,防備莫臥爾可能的大規(guī)模侵襲。莫臥爾沖擊規(guī)模太小,進臣旅給莫臥爾造成殺傷也有限。數(shù)次許進臣忍不住打算派預備隊驅(qū)逐其中一面的敵人,盡可能殺傷敵人,但莫臥爾軍隊的過于沉著讓他放棄冒進的念頭,他覺得這個冒險完全沒有必要。
山丘上,趙徐兩人看見莫臥爾人用一萬人成功牽制了進臣旅,自然看出了莫臥爾的統(tǒng)帥的高明,心中免不了擔憂。如果莫臥爾人不惜代價想要吞掉進臣旅,他們就可以在鄙視莫臥爾統(tǒng)帥的同時,從容決定撤退還是進擊,可以確定莫臥爾人攔不住他們。
“能夠沉住氣不圍攻我們,怎么可能是個庸才?!壁w思遠用望遠鏡搜索莫臥爾統(tǒng)帥的蹤跡,希望能夠認識這個表現(xiàn)不凡的人物。
“不用看了,是莫臥爾的四王子?!毙焖暮R呀?jīng)認出了莫臥爾的旗幟。
“這樣的話,真佩服沙迦汗有個好兒子?!?p> “本塞拉斯戰(zhàn)役中,負責兩翼突破的大王子和三王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毙焖暮@息,“好兒子太多了,有時候也未必是好事情,何況他的兒子們都手握重兵。”
“蒙古人的事情嘛,到時候幾個王子領軍打一仗,誰打贏了誰當皇帝,不會牽扯到國家根本的?!壁w思遠對于游牧民族的習性多少有些了解,“他們不像是我們?nèi)A夏王朝,內(nèi)戰(zhàn)中據(jù)城防守,再好好經(jīng)營后方,操練兵馬,十年八年也分不出結(jié)果?!?p> “一場內(nèi)戰(zhàn)下來,田地荒蕪,十室九空?!毙焖暮H粲兴?,“如果非要內(nèi)戰(zhàn),不如讓他們各自領軍大戰(zhàn)一場,也免得百姓遭難了,大都督——。”
“真要是那樣,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帝國悍將豈不是隨便就能當皇帝了?”趙思遠反駁,他不希望跟徐四海討論帝國的矛盾,“算了,帝國的事情,就讓帝國去操心吧,我們現(xiàn)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p> “如果不是帝國內(nèi)部出了問題,那十營國防軍沒有撤回國內(nèi),哪還有莫臥爾人囂張的時候!”一個將官插嘴。
“閉嘴??!”趙徐兩人同時低吼,怨天尤人從來不是一個軍人應該做的。
山丘上的人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們決定發(fā)起進攻,趙徐兩人相信,一旦他們采取行動,許進臣會跟上他們的節(jié)奏,趕著過來與他們匯合。
四王子正與三王子站在一起,“如果你的騎兵能夠在一個小時擊潰那支明軍,我的承諾依然算數(shù)?!彼耐踝又钢M臣旅說。
“把你的軍隊全部派出去,如果能夠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擊潰他們,我可以做出一樣的承諾?!彼耐踝記]有參加前兩次戰(zhàn)爭,還不清楚明軍的厲害,三王子一眼就看出進臣旅的精銳了,“他們是明軍的國防營?!?p> “說話算話?”四王子心中歡喜,明軍再強又怎么了?他可以跳動兩萬,三萬,更多的人,為了那個承諾,就算把這里的軍隊全部犧牲了,他在西部還有十幾萬。
“把阿爾賈•布拉卡叫過來,我有個任務交給他——”
“你——”聽到阿爾賈的名字,三王子有些不自信起來,“他不是死了嗎?”
“父皇要處死的人,也許就是我們需要的人呢?!彼耐踝拥靡庋笱螅澳爿斄?。”
阿爾賈•布拉卡是馬拉特抵抗軍的若干首領之一,屬于雅利安瓦爾納剎帝利種姓的一支,馬拉特叛亂十年以來,他是馬拉特軍的一面旗幟,生平從未遭遇敗績,以至于平叛軍聽到他的名字只能堅守不出,沙迦汗通過收買的十幾個婆羅門貴族才將阿爾賈抓獲,他的軍隊至今仍在做堅決的抵抗。四王子膽大妄為地用一個奴隸將真正的阿爾賈換出來,將他帶去西疆,他許諾阿爾賈,如果他能登上皇位,將給予馬拉特高度自治權(quán),地位等同于拉賈普特。
“阿爾賈不過呼嘯山林或許有點本事,要對抗明軍,他還差的遠呢?!比踝佣虝旱捏@愕之后,立刻不看好阿爾賈的本領,打敗明軍不是一兩個將領能夠做到的,明軍進入南亞以來,摧枯拉朽風卷殘云,莫臥爾上百個將領什么招數(shù)沒有嘗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