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銘大驚,搶過名冊一看,上面列了五支千人隊,每支千人隊只有八九個百戶隊,而百戶隊的人數(shù)也不滿。
欒雄罵道:“早知道地方軍隊吃空額嚴重,未想到如此嚴重,一支部隊連七成人數(shù)都不滿?!?p> 說到吃空額,乃是大明軍隊通病。不過欒雄他們感觸并不深,因為關(guān)寧鐵騎一般都是滿額建制,其首領(lǐng)無需吃空額以斂財。
為什么這么說呢?這還要從大明軍隊建制說起。
大明時期,總兵分為征伐總兵官與鎮(zhèn)守總兵官兩種。明朝軍隊一般以衛(wèi)所建制,軍隊訓(xùn)練、守御、屯田等由都指揮使、指揮使、千戶、百戶等層層負責(zé)。都指揮使是一地區(qū)的最高軍事長官。
到戰(zhàn)時,朝廷派出將領(lǐng),掛將軍印,稱總兵官,指揮臨時調(diào)集的幾個衛(wèi)所官兵,進行作戰(zhàn)。戰(zhàn)后總兵交回將軍印,軍隊各回衛(wèi)所。此類總兵稱為征伐總兵官。
而另一類鎮(zhèn)守總兵官,則常駐一地,卸任方歸。他們是地區(qū)最高軍事長官,都指揮使受其節(jié)制。比如遼東、宣府、大同的總兵官。
早期的鎮(zhèn)守總兵官權(quán)力極大。其職掌為:“整飭兵備,申嚴號令,練撫士卒,振作軍威。務(wù)要衣甲整齊,器械鋒利。城堡墩臺坍塌以時修治堅完,官軍騎操馬匹責(zé)令飼養(yǎng)膘壯。仍督屯田糧草,并一應(yīng)錢糧不許侵欺。遇有賊寇,相機戰(zhàn)守?!?p> 雖然后期朝廷加派文官加以牽制,但總兵對錢糧分配的權(quán)力依舊很大,其處置錢糧的原則為“便宜區(qū)處”。
因此,象祖大壽、吳襄之類的總兵權(quán)力很大,對于錢糧、物資、裝備有調(diào)撥之權(quán)。進行斂財方便許多,根本無需吃空額這種原始手段。而如若關(guān)寧鐵騎建制不滿,進行指揮作戰(zhàn)反受影響,因此干脆全部滿額建制,放棄吃空額這點小利。朝廷對鎮(zhèn)守總兵斂財手段也知一二,但要依靠他們對付建虜,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而地方將領(lǐng)則不然,沒有錢糧調(diào)撥之權(quán),斂財只能從軍兵餉銀入手,吃空額現(xiàn)象非常普遍,但象這樣五千部隊,只有約六成人的現(xiàn)象,確實有些過分。
席銘眉峰緊鎖,正自思索對策。忽聽周普在一旁叫道:“參將大人,你來看看這軍械名錄,更是離譜?!?p> 席銘接過軍械錄,眾人圍攏過來,卻見冊上寫著:戰(zhàn)馬十六匹,戰(zhàn)刀兩千七百把,長槍三百支,鎖甲二十七具,皮甲二百四十具。
何翔叫道:“就這點裝備?戰(zhàn)馬只有十幾匹,火銃一桿沒有,連刀槍都不夠數(shù)。這還怎么打仗?”
眾人心中都極度沮喪,雖說早料到中原部隊裝備差勁,卻未曾想竟到如此程度。眾人心中都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總兵大人故意刁難。但誰都沒有說出口。
席銘心中憤怒之情升騰,但還是壓住怒火,對眾人道:“想必軍隊剛剛組建,武器還未配齊。此事我自會與總兵匯報,你們不必多言。”
又轉(zhuǎn)向那兩個都司,問道:“軍隊前任帶兵將領(lǐng)怎么不來見我?”
梁遠囁喏道:“原先的參將朱虎身體不適,在帳中休息,因此沒來迎接大人?!?p> 席銘見他目光閃爍,似乎另有隱情,心中升起疑云,沉聲道:“人員名冊與器械名冊俱已接收,是時候去看看軍兵了,梁都司,你來帶路?!?p> 梁遠遲疑半晌,與宣宏對視一眼,對席銘道:“參將大人請跟隨下官?!北愠隽舜髱?,向兵營而去。
大帳旁邊便是幾十座兵營,士兵們?nèi)齼蓛苫蜃蛱?,在兵營門口曬著太陽聊天。梁遠走到近前,大喝一聲:“全體集合!”
那些兵丁聽了,似乎沒多大反應(yīng),片刻后,懶懶散散的起身。其中一些軍官模樣之人,拉扯著地上軍兵,嘟囔著:都起來吧,集合了。
一個衣衫不整,嘴里嚼著草根的百戶走到梁遠近前,嬉笑道:“梁都司,今日又有什么情況,這么急著集合,難道要打仗?打仗也輪不到我們啊?!?p> 梁遠怒道:“儲亮,誰跟你嬉皮笑臉,參將大人要集合訓(xùn)話。趕緊招呼軍兵列隊!”
儲亮依舊笑道:“別唬人了,參將大人目下酒還未醒呢,即便醒了,這牌九還是要推的。有什么話好訓(xùn)的?”
梁遠朝他使了個眼色,肅然道:“是新任參將大人訓(xùn)話!”
儲亮這才發(fā)現(xiàn)跟隨在梁遠身后的一群人,數(shù)個魁梧大漢立在前面,似乎是軍官模樣,后面跟隨二十余名彪悍整肅的軍兵。
梁遠與儲亮那番對答,席銘都聽在耳中??磥碓螀⒉坏锞疲以谲娭匈€博,真是豈有此理,席銘的怒火瞬間升騰上來,然而面上依舊陰沉如水。
此時,士兵們已列隊完畢,黑壓壓的一片,遠看聲勢頗大,可近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這群士兵有老有少,老的須發(fā)皆白,少的一副懵懂模樣。隊伍年紀(jì)不佳尚在其次,最可怖的是精神狀態(tài)極其萎靡,一個個無精打采的站著,多數(shù)人骨瘦如柴,眼神空洞。一眼便知,是將饑民納入軍中充數(shù)。
欒雄、周普、何翔等人站在一旁看得眼珠都要彈出來了,這三千多人能算兵嗎?這群人要是一上戰(zhàn)場,碰到敵人肯定是一觸即潰,這仗還怎么打?
席銘鐵青著臉,在隊伍面前轉(zhuǎn)了兩圈,卻未言聲。半晌轉(zhuǎn)向那衣衫不整的百戶儲亮:“今日天氣晴好,為何不進行操練?”嚴厲的目光直視儲亮。
儲亮見這青年將軍也就二十出頭年紀(jì),但言語中一股威勢無法抵擋,他不敢接觸席銘冷峻的眼神,囁喏道:“這個,這個,參將大人并無下達訓(xùn)練命令。”
“你說的是朱虎,他現(xiàn)在何處?帶我去他大賬?!?p> 儲亮被席銘的氣勢壓住,乖乖的頭前帶路,席銘帶著眾軍官跟隨在后。梁遠和宣宏也跟在后面,急的直搓手。
到了一座大帳之前,只聽里面不時傳來喧嘩和大笑之聲。儲亮在賬前立定,對席銘道:“就是這座大帳了,將軍請?!?p> 席銘朝他點點頭,朝趙泉、欒雄等人一揮手,自己當(dāng)先進了大帳,幾個親近弟兄和二十多親兵也蜂擁而入。
席銘跨入大帳,帳中一陣酒氣,七八個人圍坐在一起,正在推牌九,桌上還堆著不少銀兩。
那七八人面帶潮紅,宿醉還未消退。突然見到一群全副武裝的軍兵闖了進來,都嚇了一跳。待看清全是明朝將官,才緩過神來。一個虬髯橫肉之人叫道:“你們是什么人,敢闖到我的大帳。”
席銘冷峻的眼神掃向那人,喝道:“你便是朱虎。”
朱虎聽來人直呼他的姓名,眼神如利劍一般,看的他直發(fā)毛。但朱虎是有名的兵油子,且背景很深,心道:這是京師京營的地盤,怕他何來。于是叫道:“我就是朱虎,你又是從哪冒出來的?!?p> 趙泉、欒雄等人聽他言語不敬,雙手已按住腰刀。
梁遠在一旁急道:“朱將軍,這位便是遼東來的席參將?!?p> 朱虎本來驕橫的臉上,突然綻放笑容:“原來是席參將,怎么來的這么快。既然來了,不如坐下來喝一杯?”
梁遠也在一旁賠笑道:“席參將,這位朱將軍乃是成國公的弟弟,你們兩位可要多親近親近?!彼娤懩樕F青,言語不善,且手下軍兵如狼似虎,似乎便要動手。趕緊介紹朱虎背景,免得這位不懂奧妙的青年將軍,發(fā)雷霆之怒,闖下大禍。
席銘心中一動,成國公乃是靖難名將朱能的封號。當(dāng)年朱能為永樂帝奪取天下立下大功,得以受封國公,沒想到子孫竟這般無恥。
席銘的臉色似乎有些緩和:“嗯,原來是國公的親戚,沒事喝點小酒、推個牌九,日子逍遙自在啊。”
朱虎大笑道:“這剿匪前線氣悶的很,不過找個樂子,消遣消遣。席將軍到了第六營,便是自己人了,別看軍營清苦,這樂子可比想象中多呢,以后自會帶老弟感受感受?!?p> 朱虎油滑無比,見席銘臉色緩和,已開始稱兄道弟。
沒想到席銘語氣雖然平緩,但言辭依舊鋒利:“在軍中喝酒賭博,很好,你可知是何等罪狀?”
朱虎一聽此話,火騰的上來了,老子低眉順目的好言好語,這乳臭味干的楞小子還是不依不饒。他仗著朝中有人,平日里驕橫無比,哪受的了這個。
朱虎一拍桌子叫道:“遼東將領(lǐng)最是不識抬舉,以為老子怕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彼車鷰讉€將領(lǐng)把椅子一蹬,站了起來,手中按住腰刀,其中兩人更是破口大罵,言語極其難聽。
一時間大帳之中氣氛極其緊張。席銘一看這架勢,冷笑道:“想給我個下馬威,哼,既然沒見識過遼東將領(lǐng)的厲害,今日就讓你開開眼界?!毖援?,朝趙泉、欒雄等人一揮手。
趙泉、欒雄往前一縱,如餓虎撲食一般,對著剛才兩個罵人將官就砍。兩人趕忙抽刀迎敵,哪里抵擋的住趙泉欒雄兇猛的進攻,只聽噗噗兩聲,那兩個軍官已栽倒在地,身體的窟窿汩汩冒著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