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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風錦瑟

第四章 驚魂一鞭

唐風錦瑟 甬城金雀 4810 2013-12-11 11:33:12

  大雪初停,官道上的行人不多。

  元瑟背著錦兒行了個把時辰,著實有些累了,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草棚子,打算過去歇息一下。待走近,卻見草棚子里已經(jīng)三三兩兩的坐了些人。元瑟趕緊背著錦兒躲到了附近的大樹后面,小心翼翼的瞅了瞅草棚子里的人。

  正對著官道方向坐著的是個年約四十上下的男子,面目端正,下顎一部短髯,說起話來帶著幾分豪爽氣。圍在他身邊的是幾個壯年男子,均是短打勁裝,看起來頗為干練。

  背對官道而坐的是兩個壯年男子,一個魁梧,一個瘦小。元瑟看到這兩人頓覺眼熟,一細想,頓時臉色大變,慌忙轉(zhuǎn)身離開,卻見背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黑大個,正沖著他們獰笑?!靶|西,還想跑哪兒去?可是讓黑子我好找??!”

  黑大個說話的功夫已是提著長木棍子上前,一棍子將兩人撂翻在地。元瑟和錦兒猝不及防下,雙雙滾地撲倒,壓倒了路旁一叢枯枝敗草,未融的積雪濺地兩人滿頭滿臉都是,模樣好不狼狽。

  這邊鬧出這么大動靜,草棚子里的人也紛紛出來觀瞧,其中就屬那魁梧大漢和小個子男人走得最快。他們趕到黑大個身邊,指著倒在地上的兩個孩子,道:“黑子,怎的才賞他們一棍子,這可不夠解氣!”

  說話的是那小個子,只見他從腰上解下一根皮鞭,恭敬的遞給那魁梧大漢,道:“大兄,這兩個小兔崽子著實可惡,害得我們大冷天東奔西跑的,差點凍死在雪地里,您心慈,就賞他們幾鞭子消消氣!”

  大漢冷哼一聲,接過鞭子,惡狠狠地盯著那兩個孩子,隨手一抖打出一聲響亮的空鞭,嚇得元瑟和錦兒心肝兒一顫,小臉煞白。

  方才坐在草棚子里的中年男子,也步出了草棚,遠遠見到這一幕,連忙高聲制止道:“三位也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得跟兩個孩子一般見識!”

  與那中年男子同行的幾人也紛紛上前想要出手阻止。卻見一黑大個將手中的長木棍子一橫,攔住了諸人,不耐煩道:“莫要多管閑事!”

  諸人見此人如此無禮,更覺氣憤,有幾人正準備出手要去奪那木棍,卻聽那躲在黑大個身旁的小個子男人出聲道:“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只不過教訓兩個不聽話的小奴,幾位若是胡亂攙和,怕是不好吧!”

  諸人聞言不禁有些猶豫,在唐代,家奴只是主人家的私產(chǎn),生死由之,他們這些外人確實不能胡亂插手。

  “我們不是小奴,他們就是想把我們賣了換錢!”一道稚嫩的童聲打破了此時的僵局。

  手拿皮鞭的魁梧大漢聞言,登時大怒,用鞭梢指著那說話的男童,喝道:“你再胡說,小心我抽爛你的嘴巴子!”

  “我們才沒有胡說,我是洛陽崇業(yè)坊王府的三娘子,他們綁了我,還想把我賣到揚州去!”錦兒見元瑟開口說話,立馬應(yīng)聲附和。

  那魁梧大漢、黑大個和那小個子男人聽到錦兒的指控,頓時變了臉色。大漢惱羞成怒,揮起鞭子,對著錦兒兜頭打?qū)⑾氯ァ?p>  眼見著一條黑色長鞭,如毒蛇般躥了過來,錦兒嚇得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連哭泣都噎在喉嚨口做不得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元瑟突然從地上竄起,三兩步撲到錦兒身前將她一把抱住,頭背朝外硬生生抗下了大漢那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鞭,只打得他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耳聽得啪得一聲鞭響,錦兒卻只覺得周身一暖,眼前是元瑟那張慘白的小臉,五官都皺到了一起,豆大的汗珠混著殷紅的鮮血劃過他稚嫩的臉頰,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額頭,又順著鼻翼滑到唇邊。錦兒下意識的抿了下唇,一股帶著咸澀的腥味瞬間充斥了口腔。

  元瑟不過苦苦支撐了片刻便一下子朝著雪地栽了下去,連帶著錦兒也被壓倒在雪地上。

  錦兒不明白在這短短的一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元瑟流了好多血,一定特別特別的疼,疼得都沒了反應(yīng),好像再也醒不過來了。她緊張地伸出小手死死地回抱著元瑟想要給他一些溫暖,就如元瑟給予她的,如此便不會感覺疼痛了。

  錦兒還想出聲問他是否暖和了,可是一張嘴卻是哇的一聲哭音,豆大的淚珠瞬間打濕了兩人的衣襟。

  凄厲的女童哭聲敲打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jīng)。以中年男子為首的諸人頓生惻隱之心。他們惡狠狠地看向那三個罪魁禍首,心中暗恨這三人殘忍無道。只聽那中年男子號令眾人道:“是我鄭家人的,就不要放過這三個略賣他人骨肉的畜生!”

  眾人聞言頓時義憤填膺,紛紛將大漢、黑大個和那小個子三人圍在中間,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教訓一下三人。

  中年人走到錦兒和元瑟身旁,招手讓人拿來幾塊干凈的布帛,捂住了元瑟頭上出血較大的傷口。

  “小娘子莫哭,這小郎君只是昏迷了,上完藥過幾天就沒事了!”中年人輕聲勸說著錦兒,待錦兒的情緒漸漸平穩(wěn),便將元瑟從錦兒的懷中抱起,交給了一旁的隨從,吩咐道,“讓二郎給這孩子瞧瞧傷勢,務(wù)必好生照看!”

  錦兒見元瑟被帶走,也想跟著起身,卻不防起得太急一個踉蹌便要撲倒在地。中年人眼疾手快的撈起錦兒,順勢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溫言道:“莫擔心,他很快就會沒事的!”

  “你發(fā)誓!”錦兒臉色慘白,一臉疲色,卻仍強撐著想要確認元瑟的安危。

  “我發(fā)誓!”中年人認真的作發(fā)誓狀,語氣輕柔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錦兒聞言頓時放下心來,一陣強烈的疲憊感席上心頭,忍不住一頭栽在中年人的肩膀上,已是昏睡了過去。中年人不以為意,輕輕地拍著錦兒小小的脊背,似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這兩個孩子不知遭了怎樣的罪,讓兩個如此幼小的孩子擁有那樣復雜的眼神,仇恨、憤怒、驚懼、不安。那男孩奮不顧身為女孩挨鞭子,卻是哼都未哼一聲,這是怎樣的意志和勇氣。不知道他們的父母知曉二人遭遇至此,會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中年人很是感慨了一番,又見懷里的女娃不安的蹭了蹭自己的脖子,稚嫩的小臉帶著一絲嬌憨,這讓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女兒,輕拍的動作越發(fā)的溫柔。

  另一邊,魁梧大漢、黑大個和那小個子被眾人揍得再無還手之力,紛紛抱頭鼠竄,鬼哭狼嚎之聲不絕于耳。到最后,三人連躲避的力氣也無,趴在地上猶如將死的蛤蟆,任憑拳打腳踢,痛呼聲幾不可聞。

  “行了,將他們捆起來押送官府!”中年人發(fā)了話,眾人只好恨恨的收手,有那忍不住的就順勢再補上兩腳。

  待眾人散開,只見剛才還生龍活虎的三個男子,如今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鼻青臉腫的癱在地上,若不是中年人叫停,只怕連半條命也剩不下來。

  中年人姓鄭名云,江南人士,家中頗有資產(chǎn),稱得上是江南巨富。他為人豪爽,又有一身文武雙全的本事,雖則他一介商戶考不得功名,卻是交游廣闊,家業(yè)在他手里也是蒸蒸日上,其為人處世頗為人所稱道。唯一的遺憾就是子嗣不旺,家有嬌妻美妾,卻只得兩個女兒。

  鄭云派人通知了崇業(yè)坊的王家人,便將兩個孩子留在了附近驛站內(nèi)的客舍中休息,等著家人來接。他如今是路過洛陽,將要往長安辦事,故而留下幾個隨從照顧兩個孩子,自己則先行一步離開了。

  洛陽城,崇業(yè)坊王府。

  自一日前,王家的這位三娘子出走后,整個王家就亂成了一團。主母崔氏派出全府的家奴、護院滿洛陽城的找人,找了一天兩夜仍是未果。

  家主王寔,乃太原王氏子弟,時任吏部員外郎,現(xiàn)如今在長安當差。

  崔氏派了人去送信告知,只是這遠水解不了近渴,身邊也沒個能出主意的人,這讓崔氏很有些手足無措之感。眼見著家奴護衛(wèi)一波波的回來,卻都是無功而返,崔氏眉頭深鎖,心中越發(fā)焦灼。

  次日午時過后不久,一夜無眠的崔氏終于等來了一個好消息。自洛陽城外來了個送信的人,說是王三娘子在洛陽通往鄭州的一處驛站內(nèi)休息,正等著家人去接。崔氏聞言喜出望外,她連忙帶著幾個家奴坐著馬車就跟著那送信人出了城。

  一以路上,她細細的問了自家女兒的情況,聽說身體無甚大礙頓時安心不少,可又聽說她是遭人綁架差點被賣去了揚州,這心忽而又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吩咐家奴加緊趕路,恨不得立馬見到女兒才好。

  客舍里,錦兒一覺睡醒就陪在元瑟身邊,鄭家隨從勸她吃飯她也不理。

  元瑟自上午被鞭子打傷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身上的傷口已被仔細包扎過,臉色仍舊蒼白,嘴唇上還殘留著被牙齒咬破后的血印子。

  錦兒靜靜的望著他,眼里的淚珠兒欲落未落,心里卻在想:元瑟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所以才一直不醒過來;是不是嫌我煩了,所以才一直不醒過來;是不是我太沒用不能保護他,所以才一直不醒過來……錦兒越想越覺得難過,實在忍不住了就張開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旁的鄭家隨從被她哭得慌了手腳。

  卻在此時,門外突然闖進一群人來,為首的是個年輕的貴婦人,身后拉拉雜雜的跟著一群家奴。鄭家隨從正欲上前詢問,卻見那婦人徑直沖到錦兒跟前,她見錦兒淚流滿面、哇哇大哭,頓時心疼不已,忙一把抱起錦兒,連聲問道:“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傷著了?”

  此婦人正是見女心切的王家主母崔氏,她伸手抹去女兒臉上的淚珠,又緊張的上下打量,看女兒是否有礙。

  錦兒見是崔氏來了,一下子收住了哭聲,抽抽噎噎地抿著小嘴,瞪著一雙淚花閃閃地大眼睛頗為不安的瞅了瞅崔氏的臉色,見她一臉著緊地為自己抹淚,又語出關(guān)懷,就忍不住往崔氏的懷里靠了靠,聞著崔氏身上熟悉的味道,輕聲喚了聲阿娘。

  “怎么哭得這么厲害,是哪里不舒服嗎?”崔氏拍了拍依偎在自己懷中的錦兒,想要將她放下來,再仔細查看一番。

  錦兒沒有回答崔氏的問話,見她要將自己放下,就用小腦袋蹭了蹭崔氏的脖頸,小小聲道:“阿娘,您好久沒抱錦兒了!”

  崔氏聞聽錦兒的呢喃,心中頓時泛起一絲酸澀,眼圈微微泛紅。

  崔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從小受的是禮儀教化,三從四德的熏陶。自嫁入王家后,便自動進入了當家主母的角色中,家中各項事務(wù)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對家中的奴仆婢女都有嚴格的禮儀規(guī)矩要求,若有發(fā)現(xiàn)違規(guī)逾禮者定是要被逐出王家大門的??梢哉f王家在她手里被調(diào)教的門風很是嚴謹。

  她對幾個兒女的教養(yǎng)也是如此,從小就要求他們恪守禮儀,不能有逾矩之舉。所以,錦兒自三歲后就沒有再獲得母親的任何溫言細語,取而代之的是喋喋不休的禮教規(guī)矩。

  而錦兒從小就是個活潑性子,愛玩愛鬧,闖個禍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飯。崔氏對此頗為頭疼,幾次勸說無效后就轉(zhuǎn)為訓斥責罵,還請了個從宮里出來的禮儀嬤嬤來調(diào)教女兒,一旦錦兒胡鬧惹事,那嬤嬤也不客氣,拿著藤條就打。

  每每在這個時候只有錦兒的乳母喬氏出面護著,連帶著喬氏也挨了不少打。因此錦兒對喬氏的感情更勝于自己的母親。

  可就在前不久,喬氏突然患了疾病,咳嗽不止、手腳乏力,據(jù)大夫說是得了肺癆。這肺癆是極易過人的,而且沒有醫(yī)治痊愈的可能,相當于絕癥一般。崔氏不敢繼續(xù)將她留在女兒身邊,連府里也不能呆著,可又念在她照顧女兒盡心就在府外給她安置了一處住所。

  喬氏在洛陽沒甚親人,崔氏就派了幾個得力的家奴過去照顧。只是這樣一來,錦兒就不樂意了,哭著鬧著一定要讓喬氏回來,就算嬤嬤拿著藤條威脅也是無用。崔氏只好誆說是喬氏回家省親過不了幾日就會回來,這才算是把錦兒勸住。

  小錦兒在家里板著指頭數(shù)著日子,可喬氏卻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這可把錦兒急壞了,于是她決定自己去找她的阿喬。

  “阿娘,錦兒很想阿喬。”

  “錦兒,要聽話……”崔氏看著女兒濕漉漉的大眼睛滿是希冀的望著她,心頭一軟,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zhuǎn)而點頭道,“好,阿娘帶你去看她。”

  錦兒聞言高興的手舞足蹈,兩只小胖手摟著崔氏的脖頸,小腦袋用力的蹭了蹭崔氏的臉頰。錦兒的親昵勁兒也讓崔氏心里很是歡喜,她抱著錦兒又掃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孩兒,疑惑問道:“這孩子是誰?”

  聽到問話,錦兒立馬想起了差點被她遺忘的“小戰(zhàn)友”,看著元瑟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心里又難過起來,眼圈開始泛紅,回道:“阿娘,他是元瑟,他把錦兒從壞人手里救出來,又為錦兒挨了一鞭子,他跟阿喬一樣,對錦兒可好了!可是現(xiàn)在我如何喚他,就是不醒過來!”說著說著,錦兒又抽泣起來。

  崔氏連忙安撫了錦兒,有些歉意的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話的鄭家隨從,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細細的詢問了一遍。聞聽鄭家老爺鄭云仗義出手救了兩個孩子,心里自是感激不已,連連表示等鄭家老爺回轉(zhuǎn)洛陽,一定要當面好好酬謝一番。

  洛陽城東側(cè)的建春門里,幾個兵卒看見那去而復返的王家馬車,心里有些嘀咕,只是這權(quán)貴人家做事卻不是他們幾個小小卒子可以過問的,見馬車里的貴婦人露了個面,也未做檢查立馬放行通過。只是他們并不知道,此時的馬車里已經(jīng)多了兩個孩子。

  元瑟一直未曾醒過來,身上也隱隱有發(fā)熱的癥狀,情況很是不好,崔氏立馬決定先帶孩子回城看醫(yī)生。又問錦兒這元瑟的住址和父母情況,錦兒只給了崔氏茫然的一個搖頭,卻是一問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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