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大紅喜服
一叢紅梅點(diǎn)畫屏,半片輕紗掩氤氳。
崔氏托起一把長長地青絲,細(xì)心的用干爽的布帛將其包裹起來,一遍一遍的擦拭著。王三娘坐在浴桶中,頭枕著木桶邊沿的軟巾,瑩白如玉的腳丫子時不時露出水面來;掬一瓢水順著指縫回流,水聲嘩嘩,晶瑩剔透、光彩斑斕。
“都是要出嫁的新娘子啦,怎得還跟個沒長大的調(diào)皮鬼似得?”崔氏嗔怪道,眼中卻是滿滿的寵溺,“卻讓阿娘如何放心你!”
“鄭瑞會照顧我的,阿娘放心!”王三娘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滿懷不舍之情的崔氏,聞聽此言,忍不住笑罵道:“不害臊的妮子!我看鄭瑞吶,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他才不是孩子呢!”王三娘反駁了一句,臉頰忽然間掛上了濃濃的胭脂色,不知想到了什么臊人的事情。
崔氏未有所覺,只笑道:“沒成過親,沒生養(yǎng)過孩子,你們吶,就都還是孩子!”
“那我今日就成親了,我就不是孩子了?”
今日是三月十五,便是鄭王兩家約定的迎親日子。
“確實不能再將你當(dāng)孩子看了,今日過后便是人家的娘子了?!贝奘细锌?,“以后還要當(dāng)阿娘、阿婆……”
王三娘不喜歡這樣的調(diào)調(diào),成親不是快樂的事么,為何阿娘卻這般感懷,讓她鼻尖酸溜溜的,心里沒來由的傷感起來。她忍不住轉(zhuǎn)身抱住崔氏,呢喃道:“阿娘……”
水聲嘩啦作響,崔氏手中的青絲瞬間抽離,又落入了浴桶里。“你這孩子,頭發(fā)又打濕了……這般莽莽撞撞的,還說自己不是孩子?!”
“阿娘,我會常回來看你們的!”王三娘語帶哽咽道。
崔氏的嗔怪聲戛然而止,她輕拍著王三娘濕漉漉的脊背,道:“錦兒乖,不哭,眼睛哭腫了,可就不美嘍!”
聽到這熟悉的勸慰聲,王三娘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幼年時。不舍之情越發(fā)濃郁,王三娘伏在崔氏柔軟的懷中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婚禮還沒開始,三娘卻先哭上了!”孟氏輕快的聲音打斷了房內(nèi)母女二人的片刻溫存。
“可是金玉齋的人來了?”崔氏抹了抹眼角,鎮(zhèn)定的與孟氏道。
“是金玉齋的王夫人來了,說是要親自為我們家三娘梳妝呢!”孟氏笑言道。
“這感情好,輕易可是請不動她呢!”崔氏心下歡喜起來,“咱們且去迎一迎罷!”崔氏吩咐了守在屋外的鈴鐺進(jìn)屋伺候王三娘更衣,自己則馬不停蹄的與孟氏去了廳堂。
金玉齋的這位王夫人是洛陽城里出了名的巧手,梳妝打扮無一不精。經(jīng)她手做出來的發(fā)飾、妝容,不消多久便會風(fēng)靡洛陽城,可謂是貴族圈時尚界里的第一人吶。
她與王家雖不是出自一門,卻也有些親戚關(guān)系,因著同在洛陽,故而與王家頗有些交情,與崔氏自然也是交好的。她的手藝雖說出名,卻輕易不會接這類替人裝扮的生意,只為自家的女兒婆母等人拾掇。這也成了她那幾個女兒們引以為傲的事情,每每她們家姊妹出門總會被圍觀一陣。
王三娘已然穿上了做工考究卻繁復(fù)厚重的青色吉服。她端坐在榻上,任由一旁的婢子們?yōu)樗揞伣g面。王夫人進(jìn)來的時候,王三娘的雙腿已然開始發(fā)麻了。她左扭右擺的想要坐的穩(wěn)當(dāng)點(diǎn),奈何一旁的禮儀嬤嬤嚴(yán)氏正虎視眈眈,她只得期期艾艾的熬著。
王夫人已然年近四十,但單從外貌上看,決然猜不出她的實際年齡,可以是三十許、亦或者是二十許,似乎都符合。她不是天生美貌的女子,五官亦不很精致,但人們第一眼看去,卻絕不會認(rèn)為她不美。這便是她妝扮的魅力吧?當(dāng)然,她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嫻靜優(yōu)雅的氣質(zhì)已是讓人折服。
“差不多了,都下去吧!”她的聲音溫柔,卻不容置疑。仆婢們聞言乖乖退下了,連帶著禮儀嬤嬤嚴(yán)氏在氣勢上都弱了幾分,一步三回頭的出門去了。
“阿姑!”王三娘笑瞇瞇的親切呼喚道。因是同姓,王三娘便將她當(dāng)做了自家的姑母一般稱呼。
“先松散松散吧,到了夫家,還有得你累!”王夫人微笑著端坐在王三娘身側(cè),捻起了檀木梳,準(zhǔn)備為她綰一個出嫁娘的發(fā)式。
“我想簪上這個!”
王三娘從一只錦盒中取出一枚瑩潤的白玉梅花簪,遞給了正在挑選首飾的王夫人。
王夫人捻起簪子,端詳了片刻,給出了中肯的評價:“玉是好玉,這顆瑪瑙點(diǎn)綴的也是恰到好處,不過這雕工太差了些,我們金玉齋的學(xué)徒雕出來都比這個好些!”
王三娘俏臉一紅,嗔道:“阿姑可別小看這枚簪子,它與金玉齋的那些個死物可不同!”
“哦?有何不同?”王夫人好奇問道。
“這是鄭瑞親自雕琢的!”王三娘臉頰緋紅,卻語帶自豪。
“原來如此?!蓖醴蛉搜蹘σ庥肿屑?xì)瞅了瞅這枚玉簪,“有心雕琢,與無心雕琢,果然是不同的!”
因著這支玉簪的啟發(fā),王夫人突發(fā)奇想了一套新的發(fā)飾妝容,她興致勃勃的問道:“敢不敢試一試?”
王三娘自然點(diǎn)頭應(yīng)諾。于是原本打算走雍容范兒的新娘妝,在王夫人的一雙巧手編排下,變得清新脫俗起來。筆尖沾了紅色朱砂,信手在王三娘的額間勾勒出三瓣紅梅,瞬間于清新之外恰到好處的增添了幾分嫵媚明艷。
“這身青綠吉服卻是太煞風(fēng)景了些!”王夫人皺著眉頭,思忖片刻,與王三娘道,“你且等等,我為你重新裁一身合適的嫁衣來!”
王三娘對頭面的裝扮都是十分滿意的,但要換一身嫁衣,時間上怕是來不及吧?
王夫人看出了王三娘的猶疑,她自信一笑道:“放心,耽誤不了你的婚禮,還有幾個時辰可準(zhǔn)備,你且放心等著,會有驚喜哦!”
王家人對王夫人的突然離開感到莫名其妙。嚴(yán)嬤嬤見王三娘的發(fā)飾過于樸素,懷疑是王三娘自己搗鼓的,她怕她在婚禮上鬧出些不體面的事來,忙忙的將此事告知了崔氏和孟氏。
王三娘無語的望了一眼過分謹(jǐn)慎的嚴(yán)嬤嬤,在崔氏和孟氏的疑惑中解釋了此事。對于更換妝容嫁衣這事,嚴(yán)嬤嬤表示強(qiáng)烈的反對,覺得有違體統(tǒng)。崔氏和孟氏心里也是不同意的,只是礙于與王夫人的交情,卻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才是。
王三娘的姊妹姑嫂們開始興奮的跑進(jìn)跑出,準(zhǔn)備起了十八般武器,‘磨刀霍霍’的準(zhǔn)備迎接新郎鄭瑞。這是唐代娘家人們最喜歡也是最歡樂的必備節(jié)目——“弄女婿”,簡言之,便用這些大棍小棒的直接往新郎身上招呼就是了。
在眾人或焦急或期待的等待中,天色越見昏暗,黃昏漸漸臨近。
“這可怎么是好,等下新郎來了,小娘子這副模樣,卻要如何出門吶!”嚴(yán)嬤嬤開始‘杞人憂天’的聒噪起來了。
王三娘拽著手帕,隨著周圍氣氛的越發(fā)熱烈,她心里免不得開始緊張起來,卻不是為自己嫁衣的著落,而是因為今日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她既希望鄭瑞快點(diǎn)到來,又希望鄭瑞慢點(diǎn)來,心中糾結(jié)忐忑的不得了。
金烏西垂,昏黃的光暈灑滿了庭院的角角落落,也延伸到了漸漸昏暗的錦閣內(nèi)。忽然,外邊傳來了一陣騷動。王三娘眉心一跳,緊張的直出手汗。
陪著王三娘的孟氏高聲向外邊問道:“可是新郎來了?”
“不是,是王夫人回來了!”
屋內(nèi)眾人不知為何,齊齊舒了口氣,心下卻不免揣上了幾分失望。
“三娘,快快換上嫁衣!”
王夫人帶著一溜捧著精美衣物的婢子們進(jìn)了屋。眾人在王夫人的指揮下,七手八腳的為王三娘換上了這身新鮮出爐的新嫁衣。
只見這身嫁衣,與平常的吉服不同,非是青綠而是大膽的采用了新郎官才穿的“絳公服”的絳紅色。寬袍大袖的紅色喜服上,以銀絲繡著一株白梅花樹;白色底裙上點(diǎn)綴著紅梅朵朵,行動間,便見梅花招展,欲落不落。
王三娘穿著這身別出心裁的吉服,左看右看,只覺得最最合適她不過了。既不笨重,又不失端莊;既喜慶,又不落俗艷;襯得她仿若一枝傲雪冬梅一般。
崔氏聞聽后,也過來看,雖然有違俗禮,卻也不算逾矩,便點(diǎn)頭同意王三娘穿著這身出嫁了,讓王三娘好一陣歡喜。
戌時方至,王府門外來了一支迎親隊伍,這是意料之中的,而意料之外的是這支隊伍顯得異常的沉默,既不吹吹打打,也不見歡喜喧鬧。最重要的是,本應(y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走在隊伍前頭的新郎官不見了。
王家二老得到消息,趕忙找來新郎的儐相詢問。
這位儐相也是老熟人了,卻是魏仲卿,他滿頭大汗的跑進(jìn)來,與王家二老行了禮后,神色惶急道:“鄭瑞被推事院的人帶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