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綠枝?”
與此同時,王三娘也從阿莫的嘴里了解到了賈藺的行蹤。她對秦綠枝此女亦是印象深刻,第一次見面,她就發(fā)現(xiàn)這女人看鄭瑞的眼神很特別,一看就是單戀鄭瑞的花癡樣,對此,王三娘是十二萬分的不爽,特別是這女人還如此的妖嬈嫵媚,簡直比女人還女人!哦,準確的說,是比她還女人,這可太氣人了!
“這女人魅力可真大,連這么兇悍的男人都被她勾引的,成了‘搖尾乞憐’的‘癩皮狗’?”王三娘酸溜溜的道。
“風塵女子嘛,沒這點本事還怎么混!”阿莫嘿嘿笑道。
“倒也是。”王三娘點了點頭,心道,我可是正經(jīng)人家的娘子怎能跟這種風塵女子計較,那也太失身份了!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王三娘一臉興奮的問道:“你說,那賈藺今天還會不會去楊奴兒家捧秦綠枝的場?”
阿莫不假思索道:“他這半月來,沒有其他事的話,基本上天天去,今日,應(yīng)該也不會例外吧!”
“好。”王三娘雙掌一擊,道,“今晚,咱們也去!”
阿莫立刻后悔的想煽自己嘴巴子,苦著臉勸道:“小娘子,這事有我們盯著就是了,哪里需要勞動你??!”
“我這叫眼見為實,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賈藺到底多迷戀秦綠枝?”王三娘說禿嚕嘴了,趕忙改口道,“咳咳,我是說,沒準我能想到對付那賈藺的辦法,或許我們今晚就能知道真相了!”
您就忽悠吧,還不是自個兒想找個借口出去玩兒?忠實跟班阿莫對王三娘的脾性那是了如指掌??上母拐u沒能阻止王三娘的決定。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南市花街柳巷內(nèi)一派歌舞升平。
王三娘束發(fā)于頂,抹額鑲玉,一襲瀾衫白袍裁剪得當,銀絲繡帶上一枚羊脂玉墜連著青色穗子,隨著王三娘‘霸氣側(cè)漏’的步履左右搖擺不停。
忠實跟班阿莫一身青衣小帽,帶著兩個小奴將王三娘圍在中間,三人神色緊張的盯著四周,深怕有不長眼的冒犯了王三娘。
楊奴兒家的侍役看到這么一位玉面公子哥兒,立馬很狗腿的上前招呼,“這位郎君,您可有心儀的娘子,小的這就為您傳喚來?”
阿莫擋在那意欲靠上來的侍役面前,冷著臉道:“不用,我們……”他本想胡謅一句打發(fā)了這侍役,總不能真讓王三娘去嫖妓吧?卻被王三娘一聲咳嗽打住了話頭。
“你把秦綠枝給我找來!”王三娘頤指氣使的命令侍役道,頗有些世家公子的高傲勁兒。
侍役見狀,并不見怪,反覺得理所當然。他仍舊一臉恭敬的笑意,回道:“這可真巧了,咱們綠枝娘子今兒正好有舞技表演,就在大堂里呢!您里邊請,小的這就給您尋個好位子去!”
王三娘聞言暗自松了口氣,她方才是一時口快,若這侍役真把秦綠枝給她喚來,她可真就不知道怎么收場了。見侍役主動帶路,便故作鎮(zhèn)定的帶著三個跟班兒,大大咧咧的進了楊奴兒家的正堂大廳。
侍役側(cè)著半個身子在前頭引路,王三娘緊隨其后,穿行在廳堂之中。
整個廳堂籠罩在曖昧的紗幔之中,一路行去,耳聽的人聲鼎沸,夾雜著含混不清的調(diào)笑聲,熱烈奔放的勸酒聲,悉悉索索的低語聲;眼見得人影綽綽,或立或坐,有男有女,或左擁右抱,或獨坐痛飲,或相談甚歡;間或幾個行色匆匆的侍役婢子穿行其間,端茶送水,各有差遣……仿佛一幕幕朦朧卻喧囂的畫卷,一卷卷的舒展開,攜著一股微醺酒氣、脂粉香味迎面撲來。
王三娘不自禁的抬起手,用手背貼了貼微微發(fā)燙的臉頰,不知是興奮還是羞澀。
因著王三娘出手闊綽,拋給了那侍役不少銀裸子,他果不其然的引了一個好位子給王三娘。卻是二層樓的一處看臺,三面用高大的屏風格擋住,一面正可清楚的看到廳堂靠北側(cè)的高臺,亦可俯視整個一樓大堂。
王三娘頗為滿意,又賞了那侍役好些銀錢,讓他送些茶水點心上來。
待侍役退下,王三娘問阿莫道:“可看到賈藺了?”
“啊……沒,沒有,我找找……”阿莫撓著頭,紅了臉。
雖說他機靈,又善于交道,但終究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再加之,他又是自小跟著王三娘的,自然不可能經(jīng)常進出這種場合,所以這青樓楚館之于他而言,同樣很新鮮,難免被眼前那些燈紅酒綠的迷了眼。
正說著話,效率頗高的侍役親自奉了茶水點心上來。而高臺上的表演也開始了。
據(jù)侍役介紹,楊奴兒家每隔半月便會讓院中的女妓們各展才藝,湊出一臺表演來,既是娛人,亦是聚集人氣。
“每次表演都是這么多人捧場?”王三娘掃了一眼人滿為患的大堂,問道。她方才上樓之際,還看到有人為了個占據(jù)靠近高臺的位子而大打出手。
“若真每次都這么多人,假母還不得日日舉辦?”侍役笑道,“今晚這場面卻要歸功咱們的臺柱子,綠枝娘子,這里大部分人都是聽著她的名字來的?!?p> “秦娘子的名氣這么大???”王三娘暗自撇了撇嘴。
侍役可不知道王三娘泛酸的小心眼,繼續(xù)沒口子的夸耀道:“可不是,咱們家的秦娘子,那是‘色藝雙絕’,在洛陽城里頭那是出了名的,好多王孫公子都排著隊的想見咱們秦娘子一面呢!”
“是嘛。那你可知道哪些人是常來捧場的?”
“這可多了去了,卻不知道要從哪位說起才好了?!笔桃垡桓薄颂?,沒法闡述’的表情,讓王三娘不得不開始重新評估秦綠枝的魅力指數(shù)。
“我聽說有一個叫賈藺的,似乎很迷戀秦娘子?。俊蓖跞镌囂降?。
侍役聞言,立馬接口道:“你說那個獨眼啊!”似乎很熟悉的樣子。
“你跟他認識?”
“我們這種端茶倒水的,哪里配與郎君們結(jié)識,都是我們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我們!”
“你對他印象很深?”
“約莫大半個月前,這位賈郎君來咱這兒消遣,還是我接待的呢,一看就面生,所以我就給他介紹了一下咱院里的娘子。正巧,秦娘子路過,被這廝看到了,就指著秦娘子說‘就要她了’?!?p> 侍役露了個鄙夷的神情,隨即收斂了,繼續(xù)道,“我們秦娘子接待的,那都是非富即貴的主,又或者是才情不俗、風流倜儻的郎君……那賈郎君,不過是個商賈,長相兇蠻不說,舉止還粗鄙,更別說有什么才情了。秦娘子見了,自然不喜,告了聲罪,便走了??赡琴Z郎君卻非纏著秦娘子不放,還說要出錢納她做小,說著話就輕薄上了,雖說這里是妓館,但娘子們也是要臉面的,哪里能光天化日的被這般羞辱,秦娘子又羞又怒急得都快哭了,幸好,有一位秦娘子的恩客看見,是個有身份的主,為她解了圍,才算是壓下了那賈郎君的氣焰!”
聽罷侍役所言,王三娘疑惑問道:“既然兩人鬧得這般不愉快,怎得那賈藺還天天來?”
“這不奇怪,雖說秦娘子落了臉子給他,但畢竟秦娘子的樣貌名氣在那兒……再說,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我估計,那賈郎君就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主,這才天天的纏磨著?!?p> 那侍役說著說著卻嘆氣起來,道:“秦娘子自去年開始便怏怏的,也不怎么出來表演了,沒想到竟被賈郎君又嚇了一回,秦娘子好像越發(fā)悶悶的,連往日的恩客都見得少了,如今好不容易改了心意出來表演……所以郎君們才這般齊整整的來捧場呢!”
王三娘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兩人說話的功夫,高臺上的表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一輪。
“郎君快看,秦娘子要出來了!”侍役好心提醒道。
王三娘這才開始關(guān)注起那高臺來。
只聽得一道琴音錚錚,一個綠衣水袖的女子,裊裊娜娜的從層層紗幔中踱了出來。廳堂上下瞬間安靜了下來,紛紛將目光投向高臺之上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風情萬種的秦綠枝。她站在高臺中央,青絲如瀑及腰,盈盈水眸掃過臺下烏泱泱一片人海,她嘴角輕揚,似笑非笑,隨著一曲琴聲流淌而出的是她那長長地迤邐在身后的水袖,不見她如何動作,那水袖猶如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四散開來,鋪張開去。但她的身形未動,仍舊那么裊娜的站著。
臺下眾人只覺得奇怪,紛紛交頭接耳起來,猜測那秦娘子要表演什么新鮮花樣。
秦綠枝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臺上,神情莫測。待琴聲漸漸低落下去,她忽然輕啟檀口,唱起了曲子。
這一下,臺下瞬間安靜了,但人們的臉上卻不是安然欣賞的表情,而是驚訝,十足的驚訝。秦綠枝素以舞技聞名,其唱功據(jù)說一般,眾人也沒有聽她開口唱過,心里自然認定了她不善唱曲,沒想到今夜卻是不虛此行,竟然聽到了秦綠枝的‘初唱’呢!
秦綠枝的音色的確一般,不知為何,音色中還帶著一絲絲沙啞的味道,讓一向聽慣了清脆婉轉(zhuǎn)之音的郎君們有些淡淡的失望和不適應(yīng)。
王三娘自然也聽出了秦綠枝那‘特別’的嗓音,不過她并不在意,反而因為發(fā)現(xiàn)了秦綠枝的不足而有些小小的‘幸災(zāi)樂禍’。但,細聽了她唱的曲詞后,王三娘卻實在樂不起來了。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
泌之洋洋,可以樂饑。
豈其食魚,必河之魴?
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
豈其取妻,必宋之子?(出自《詩經(jīng)·陳風·衡門》)
此時此刻的秦綠枝好似洗凈了鉛華的一朵青蓮,拋卻了往日的一切嫵媚與風情,盈盈若水的眸子里擦去了曖昧的誘惑,顯現(xiàn)出她原本清透的、純凈的色澤。她站在那里,好似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亦或是彷徨迷茫的少女,她一字一句的訴說著心中的疑惑:
簡陋的門樓亦可做棲身之所,潺潺的泉水亦可令人忘記饑餓。既然如此,非是鮮美的魴魚、精貴的錦鯉,才能入君之口么?非是聰慧的齊姜、宋國的美人,才能入君之眼么?
那一聲聲疑問,似嘆息、似不忿、似勸解。
王三娘突然有些同情起這個女子了,她好似聽懂了她那一聲聲沙啞的訴說。
這個女子呵,‘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她不明白,她不是齊姜,便不能為他的妻么?所以她帶著一聲聲不平之音,質(zhì)問著。
這個女子呵,混跡紅塵,閱人無數(shù),她明知不可得,卻偏偏心有不甘,所以她勸自己,非是他不可么?非是他,為何不可?!
泯滅了自我,泯滅了真情真意,而變得寡廉鮮恥的風塵女子,王三娘見聞過不少,但這般敢于公然質(zhì)疑,公然袒露自己心扉的秦綠枝,讓王三娘不禁刮目相看,便是她認為‘出淤泥而不染’的蘇柳娘,都及不得她的勇敢。
“也是個可憐人吶!”王三娘感慨道。
“這里的娘子,哪個沒有一肚子的苦水,不過是強顏歡笑罷了!”侍役似乎也受了秦綠枝的歌聲影響,頗有感觸。但話一出口,立馬后悔了,連忙改口道:“呵呵,您瞧我這臭嘴,竟胡說!”
王三娘搖頭道:“你沒說錯?!?p> “郎君果然是個真性情之人!”那侍役見王三娘很好說話的樣子,又打開了話閘子,道,“話說咱這位秦娘子也是個癡心人,雖然明面上大家不說,但私底下誰不知道,秦娘子心里戀著那鄭郎君!”
聽了這話,一旁的阿莫連連咳嗽。王三娘神色復雜的瞟了侍役一眼,心中抱著渺茫的希冀,不自然的問道:“你說的是哪個鄭郎君?”
那侍役聽到阿莫的咳嗽聲立馬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卻聽王三娘問話,還是老老實實的回道:“不就是去年因為馬球賽被女皇陛下夸贊過的那個鄭瑞嘛!”
阿莫無語撫額,心中腹誹,這個笨蛋,不懂察言觀色么,沒看見咱小娘子臉都黑了?
王三娘的確黑了臉,侍役的話讓‘血淋淋的現(xiàn)實’打破了王三娘那不切實際的希冀,隨之而來的便是心中五味雜陳的感覺。
秦綠枝的表現(xiàn),讓她實在嫉恨不起來。誰沒有感情呢,誰不喜歡優(yōu)秀英俊的郎君呢?何況,鄭瑞就是那么一個允文允武又俊朗不凡的男子。秦綠枝對他的迷戀,自己如何不能理解?與‘哀哀怨怨’‘愛而不得’的秦綠枝相比,她是如此的幸福,能得到這么優(yōu)秀的男子的眷顧和承諾。
秦綠枝一曲唱罷,與眾人行了一禮。卻見臺下出奇的安靜,竟沒有人鼓掌捧場。直到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從人群中站起來,啪啪啪的鼓了幾聲,臺下這才傳來了零星的掌聲和叫好聲。秦綠枝似乎并不在意看官們的反應(yīng),施施然的轉(zhuǎn)身走了,只留給眾人一個清冷的背影。
“小……郎君,快看,那個就是賈藺!”阿莫遙指著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激動道。
“瞎激動什么,早看到了!”王三娘淡淡然道。
那賈藺的身形長相,的確很特別,五大三粗的,卻穿著一件瀾衫長袍裝斯文,怎么看怎么別扭。再看他那張臉,本就是個兇惡面孔,再罩上那黑皮子,獨獨一只銅鈴大眼咕嚕嚕的轉(zhuǎn),只覺得其人陰森可怖非常。他身邊除了自己的伴當,無人與他同席,可見其面目有多讓人望而卻步。無怪乎此人甚少露面,恐怕也是知道自己的‘人緣’不好吧。
因著秦綠枝的事情,王三娘沒有了繼續(xù)逗留的欲望,連帶著對賈藺也失去了繼續(xù)探查的興趣,便想吩咐阿莫走人。沒成想,她剛起身,眼角余光卻掃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王三娘立刻不淡定了,她正眼去尋那人影,卻只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背影,但就是這一眼,讓王三娘馬上斷定了此人的身份。
鄭瑞,怎么會在這里?
難道他方才也看了秦綠枝的表演?
他這般匆匆忙忙的起身離開,不會是去找秦綠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