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悅走后,張然關上門,轉身回到屋里,似乎在自言自語:“這個江浸悅神經兮兮的,老說我在洗手間唱歌,她怎么就認定是我呢?這一層樓又不止住我一個人?!闭f著她舒服地坐到電腦椅上,轉了一圈,抓起桌上一袋開了封的牛肉干,翹起手指拈了一根,送進嘴里慢慢嚼著:“再說,唱歌有什么好怕的,我懷疑她是不是有妄想癥?!?p> 吳大海不置可否,他抬手看了看表:“10點半了,我今天得回家去,幾天晚上沒回去,兒子該有意見了。”
吳大海的兒子,當然,也是吳桐的兒子,念小學一年級,他對張然始終不能接受,甚至一見到她就大哭大鬧,抵觸得很,吳大海自然也不敢?guī)丶摇?p> 張然悻悻地將手里的牛肉干裝回口袋里,狠嚼了幾下干硬的干牛肉,冷冷地說:“你得好好給你兒子做做思想工作,他總不可能永遠不準我進家門吧!”
吳大海面呈難色,無奈地咂嘴:“兒子太小,理解不了,只能慢慢來?!?p> 張然從食品袋里挑了幾包小食品,遞給吳大海:“給你兒子的,希望不要被他拿去喂狗?!边@話聽著有點像罵人,其實張然是好意,她還是想盡力討好吳家的小皇帝,期盼著他能早日詔迎她這個后媽進門。
“哈哈!不會的,他雖然淘氣,但還是能分辨好歹?!眳谴蠛P廊唤舆^零食袋,剛才還苦哈哈的臉上泛起了笑紋,難得張然洞曉人情,明察事理,在未婚女子中實屬不多見。之前他還一直糾結于張然到底看上他什么,比她大10歲的半老頭子,還帶著個拖油瓶,他甚至還懷疑她是圖他有自己的工作室,一張人物油畫最高能賣到五千元人民幣。
吳大海拎著食品袋獨自下樓,在冷寂的宿舍門口遇見吳桐,她剛扔了垃圾回來,看見吳大海,她平靜地笑了笑,門口的燈光很亮,照在她臉上。江浸悅站在204的窗戶邊,躲在窗簾背后都能看清吳桐眼角淺淺的笑紋,好像揉皺的綢緞,畢竟人到中年,笑紋如紙花。
吳大海表情冷淡,話語尖刻:“你在這里做什么?不去找你的老情人真難得?!苯偪吹絽峭┑淖旖堑男y加深了,眉目生風,仿佛一點都不生氣,她聽見吳桐說:“我現(xiàn)在的老情人不就是你嗎?”說得很小聲,江浸悅順風勉強能聽見。
吳大海似乎往后退了一步,離得吳桐遠了點,他說:“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離了婚我們就已經沒關系了。”吳桐翹起的嘴角慢慢收攏:“只許你胡說,就不許我胡說嗎?我從來就沒什么老情人,是你自己太敏感,你老是懷疑我……”聲音大了些,吳大海沒聽她說完就步步生風棄塵而去。
吳桐望著吳大海背影,燈光下神色凄厲,江浸悅忽然想起了古小楠,冷睿寒受傷那一晚,她也是這么看著他,在那一刻,江浸悅甚至有點可憐她。
吳桐在大門口站了很久,江浸悅才看到她緩慢地轉身走進樓洞里,步履闌珊,微微佝僂的后背風華不再。江浸悅放下窗簾,重新坐到電腦前,過了好幾分鐘,她才聽到吳桐上樓的腳步聲,底樓到2樓不過40幾級臺階,就算2秒鐘走一步,也最多只需1.5分鐘,吳桐就像突然變成了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
這次突然出現(xiàn)的歌聲,并沒讓江浸悅受到更大的驚嚇,連日來的古怪現(xiàn)象讓她的應激系統(tǒng)漸趨平緩,她似乎已經適應了隨時都可能發(fā)生的怪事情,但還是做不到像王素和吳桐那樣巋然不動。她更羨慕張然“一切正常”的思維方式,真真像徐志摩說的“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她為什么就做不到?還是有人對她十分了解,專找她的薄弱下手?可是如此針對她的目的又何在?問題越來越多,她除了一邊罵自己,一邊窺探別人,沒有其他的辦法。盡管如此,她還是不想逃避,也不會放棄,只是今晚她恐怕又要睡不著了。
睡不著不如做拼圖吧!比起毫無頭緒地尋找歌聲的來源,拼圖至少還有50%的可能得到答案,一個或許跟歌聲有關的秘密。她提起了精神,點開拼圖的網頁,開始辛苦的排列組合,單調而枯燥的重復勞動。拼了幾分鐘,她眼睛就發(fā)酸,不由得開始咒罵那個“紅雪逢夏”,罵他不是東西,比學??瘫〉慕虒幹魅芜€會整治人,罵他“變態(tài)”,把折磨別人當成樂趣。她想他一定是在單位受了上司的氣,無處釋放,專找陌生的網友發(fā)泄,可她自愿接受他的發(fā)泄,她活該!
牢騷歸牢騷,發(fā)泄歸發(fā)泄,發(fā)泄完了她還得繼續(xù)拼。為了得到答案,江浸悅跟拼圖較上了勁。她開始攪動腦汁,想出了一個辦法。既然拼接的是方塊字,那么碎片的邊緣至少有一邊是直線或弧線,如此說來就可以先從圖形的邊框開始拼。不過,即使找到了規(guī)律,也只是篩濾出沒用的碎片,減少排列組合的數(shù)量,拼起來依然還是很吃力。經過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苦戰(zhàn),江浸悅終于拼出了一個“人”字,根據排除法,在總量不變的條件下,隨著拼接的字數(shù)增多,未知的變量會越來越少,也就意味著越到后面越容易拼。
江浸悅有了信心,開始接著拼第二個字,這一次不到一個小時,拼成了一個“小”字。再接再厲!她一鼓作氣,兩個小時后,將余下的字都拼了出來,這時,時鐘的指針已經快走到凌晨3點了。她長出一口氣,并沒有急于去排列那六個順序雜亂的漢字,她伸了個疲倦的懶腰,心想如果人的心破碎了也能這樣完整地拼接修補就好了!休息了一陣兒,她才最后調整六個漢字的排放順序,這道工序不難,互相交換位置后,一行五彩斑駁的宋體字入目而來,“小心身邊的人”。
可能是拼圖的機械運動太久,江浸悅有一分鐘的木然,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她小心身邊的人?他知道些什么?
答案解出來了,可是接二連三的新問題也跟著涌現(xiàn),江浸悅不知道這六個字是好心的告誡還是惡意的陰謀,身邊的人指什么?冷睿寒、王素、吳桐、還是張然?她覺得又困又累,再想下去,她怕自己會跟愛因斯坦一樣走火入魔,再堅強的大腦也需要休息,需要偶爾的放空,即使睡不著也要躺一會兒。
她關掉電腦,和衣躺上了床,關了燈,閉上眼。黑暗像一汪水,那六個撕裂的字在水中漂浮,忽隱忽沉,孤獨像流不盡的黑暗將她淹沒。她想要睜開眼,但眼皮重得像鐵板,掙扎只能讓自己不斷地往下沉,她無力地攤開四肢,躺在柔軟的水面上,那六個字像魚一樣圍著她旋轉,晃得她一陣陣暈眩,一陣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