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事肯定就是有事,蔣一朝這是在欲蓋彌彰,他是要江浸悅自己去獲取答案。又是一個未知數(shù),那不明不白的歌聲,江浸悅還沒能完全放下,緊接著蔣一朝又拋給她一個問號,冷睿寒真有什么事瞞著她嗎?她一定要弄清楚。
一個人等了一陣兒,還不見冷睿寒回辦公室,江浸悅有點沉不住氣了,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張望。那個糖尿病人住在走廊另一頭,護士們戴著口罩從各個病房進進出出,白底碎花的護士裙穿梭在走廊,到底是白衣天使還是賣花姑娘?她們都認(rèn)識江浸悅,看見她,微微點一下頭,從展開的眉眼可以看出她們在笑。
終于看到冷睿寒從那間病房走出來,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他跟身邊的護士交代了幾句,就匆匆向她走來,白大褂在身后揚起一陣風(fēng)。
病人的創(chuàng)口已經(jīng)處理妥善,冷睿寒脫下白大褂,準(zhǔn)備收工,和江浸悅一起走出辦公室。經(jīng)過護士站時,他沒忘了囑咐主管糖尿病的護士,叫她一定要定時為病人注射胰島素,及時為創(chuàng)口換藥,外敷用藥要掌握好胰島素的劑量。糖尿病人的術(shù)后護理尤為重要,護理不得當(dāng)很容易造成傷口長時間感染甚至無法愈合。
走下電梯,出了住院部,江浸悅實在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睿寒,你記得我有多久沒到你們醫(yī)院來了?”她本來想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捯怀隹谶€是變成了跟學(xué)生談心的開場白。
“差不多一個月吧!從你忙著備考,成天就只想著你那幫學(xué)生?!崩漕:粗偹菩Ψ切?,“怎么?內(nèi)疚了?心疼我了吧!”
“是挺內(nèi)疚。”江浸悅嬌聲嬌氣地挽起冷睿寒的胳膊,似乎真把自己當(dāng)小妹妹了,“你老實告訴我,有沒有背著我偷嘴呀?”
冷睿寒食指微屈在江浸悅鼻子上刮一下,笑道:“你以為醫(yī)院是酒樓,病人是可口的開胃菜嗎?”
“病人不是開胃菜,是你們的衣食父母?!苯傁肫鹎皫兹盏木W(wǎng)上新聞,點名披露一家國營醫(yī)院的五官科醫(yī)生在做鼻腔鏡時,居然把儀器的塑料接頭掉在病人鼻子里,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何在?說到底還是沒擺正病人的位置。
冷睿寒臉上笑容越來越淺,眼眸變深了:“浸悅,你到底想問什么?蔣一朝跟你說什么了?”
兩人剛好走到病區(qū)的花園,江浸悅找了個海棠樹掩映的花臺坐下,頭上的枝葉碧綠點點,成片的海棠花已褪了嬌艷,變成淺淺的粉紅,印在天空,猶如朵朵曉天明霞。四周有三兩個出來透氣的病人,坐在花叢中,倒像是偷閑的路人。
“他沒說什么,我就是想知道這一段你在醫(yī)院是怎么過的?!?p> “還能怎么過?忙得我暈頭轉(zhuǎn)向,累得我都羨慕死李尋歡了,要是我也能像他,不用出手就一刀見血,深淺適度,那得省我多少力呀!”
“真沒出什么事?”江浸悅狐疑地盯著冷睿寒輕笑的臉,他的眼仁特別深,像昨晚分外安靜的夜色。
“什么叫‘出事’?別人不理解,可你應(yīng)該很清楚,醫(yī)院是和疾病抗?fàn)幍牡谝痪€,就像打仗輸贏都很正常,贏了是理所當(dāng)然,輸了呢?難道就只能被定義為‘出事’嗎?”冷睿寒說得不緊不慢。
“什么意思?”江浸悅突然矛盾起來,如果冷睿寒真有事,她寧可什么裝聾子。
“比如今天這個糖尿病人,我的手術(shù)很成功,可是她的血糖波動很大,不容易控制,所以傷口才會感染。做為醫(yī)生,我肯定是盡力控制她的血糖,但糖尿病人的胃口都出奇的好,當(dāng)然這是一種病態(tài),他們常常會管不住自己的嘴,這樣就難免會加大醫(yī)治的難度,甚至還有可能危及到生命。而一旦發(fā)生意外,不肯罷休的病人家屬自然會把賬算到醫(yī)生頭上。本來很平常的一件事,要是再被媒體報道渲染,于是,在世人眼里,外科醫(yī)生成了千夫所指的冷血殺手,醫(yī)院估計也就跟黑社會差不多了?!?p> 冷睿寒說的是事實,有無良的醫(yī)生,也有無理的病人,醫(yī)院里的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
“蔣一朝隨性慣了,科室的人都知道,他的話一向當(dāng)不得真?!崩漕:畣伪蹞ё〗偟募?,語氣跟平時沒什么不同。
“他沒說什么,我就是怕你太累,要不,以后你少接點手術(shù)?”
冷睿寒似乎思索了下,笑道:“好吧!聽你的?!?p> 這天晚上,江浸悅沒有回宿舍,住在冷睿寒家里。第二天是周日,冷睿寒要去醫(yī)大上實驗課,說是上課,其實就是呆在實驗室做課題,很枯燥。相比而言,冷睿寒更喜歡上臨床,臨床的應(yīng)用價值是很高的。
做實驗需要安靜,江浸悅沒再當(dāng)跟屁蟲,冷睿寒戲謔她是他的“女徭役”,她自己說是“跟屁蟲”,只要有時間,冷睿寒到哪兒,她就會跟到哪兒。其實她也不算粘人,只是兩人都忙于工作,相處的時間太少,她是想把分分鐘都用盡。
冷睿寒臨走時,劉芬芳從客廳壁櫥里取出一個塑料口袋,里面裝滿了幾大紙包鼓鼓囊囊的東西,遞給江浸悅。
“浸悅,我聽睿寒說你最近精神不太好,老失眠,就去中醫(yī)院給你抓了幾付中藥,你拿回去熬了來喝,療效好的話,我再去抓?!?p> 江浸悅有點犯愁,中藥也忒苦了點,再說她也沒藥罐子。
“去市場買個藥罐吧!”冷睿寒接過了塑料口袋。
醫(yī)大離人民醫(yī)院不遠(yuǎn),不過跟電廠不在同一個方向。兩人一起去市場買了一只描花的粗瓷瓦罐,羅卜型的,中間大,兩頭小,好像巨版的不倒翁。江浸悅想起了爸爸江帆買給她的生日禮物,紅臉關(guān)公的不倒翁存錢罐,那是她記事以來,收到的第一件禮物,卻不是她翹盼的芭比娃娃,她一點都不喜歡那個長相兇狠的紅臉關(guān)公,為此,她不高興了好幾天。后來,江帆摸著她的頭說:“悅悅,長大了你就明白了,存錢罐比洋娃娃好?!?p> 之后的許多年,江浸悅也沒想明白,存錢罐有什么好,不過是誘導(dǎo)小孩子存錢的把戲,直到父母突然去世,她才終于明白,這就是當(dāng)年江帆想要告訴她的。世事無常,父母不可能陪她一世,她必須得學(xué)會自立,芭比娃娃經(jīng)不起摔打,而她可以,因為她是不倒翁。難道,江帆在20年前就已經(jīng)預(yù)知自己的命運了嗎?
冷睿寒把江浸悅送到了204車站,看她上了車,落了座,才放心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