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軍犬的狂吠，然后日軍的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嘯叫聲也響了起來，民房內(nèi)或坐或臥休息的十幾名游擊隊員立刻跳了起來，其中一名士兵用水澆熄剛才還在燒湯的火堆，只見韓大翠急匆匆地從門外沖進來，急促地說道：“隊長！鬼子追上來了，王小柱他們在和他們糾纏，不過可能支持不了太多時間，咱們得馬上撤!”
那隊長點點頭，從腰間拔出手槍說道：“你帶著擔(dān)架先走，我?guī)搜谧o，在蕭縣榕水鎮(zhèn)的大隊總部匯合！”
韓大翠正想抗辯，那隊長已經(jīng)湊到她的耳邊說道：“這次任務(wù)很重要，關(guān)系著我們黨和八路軍的影響，知道嗎？絕對不能失?。 ?p> 說完他就率領(lǐng)十幾名士兵拿著各種武器沖了出去，其余幾名士兵在韓大翠的指揮下七手八腳地把方嘯云躺著的擔(dān)架抬了起來，沿著門口的小路一支西邊撤下去。
方嘯云努力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本來就在跑動的士兵抬著擔(dān)架已經(jīng)不太穩(wěn)當(dāng)，被他這么一動，一下沒有抬穩(wěn)，方嘯云就從擔(dān)架上滾落地上，壓得他的傷口又是一陣劇疼，方嘯云咬了咬牙沒有發(fā)生聲音，勉強想從地上爬起來。
韓大翠從后面幾步趕上來，皺眉道：“你怎么了？”
方嘯云喘息著說道：“我不能再讓別人替我去送死。。。我要和他們一起留下！”
韓大翠怒聲說道：“你想讓那些為你死的人都白死嗎？”她瞪了邊上手足無措的兩名士兵一眼，大聲說道：“你們傻了嗎？快把他拖上去，快走！”
失血過多的方嘯云依然虛弱無力，只得被士兵們抬在擔(dān)架上前進，聽著身后的士兵發(fā)出沉重的呼吸聲，雖然已經(jīng)是大冷的冬天，但抬擔(dān)架的士兵流下的汗水卻浸透了方嘯云身下的被褥，這時方嘯云心頭忽然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這些農(nóng)民出生純樸的士兵們雖然和他素不相識，但現(xiàn)在卻為了他而拼死，而且有很多人已經(jīng)死了，難道自己的生命就比他們重要嗎？
在崎嶇的小路上奔跑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后，身后的槍聲漸漸地遠了，韓大翠才喘息著停下腳步，讓眾人停在路邊的幾堆雜草堆里休息。
天色已經(jīng)慢慢黑下來，方嘯云望著不遠處坐在那里發(fā)呆的韓大翠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時剛才那個問方嘯云是不是會開飛機的年輕士兵又走了過來，把腰間的水壺遞給方嘯云，說道：“喝口水吧？”
方嘯云搖了搖頭，那名士兵忽然又問道：“你開的飛機是不是也能扔炸彈？”
方嘯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但還是回答道：“當(dāng)然可以，怎么了？”
只見那名士兵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恨恨地說道：“那你回去后，一定要多給那些鬼子扔些炸彈——上次在王盤山打阻擊，我們大隊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四十多個人，那東西可真夠狠的，你一定要讓他們也嘗嘗這滋味！”
聽到這名士兵的話，方嘯云忽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但卻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能說什么呢？上次他在昆明遇到的五十九軍的士兵不也是這么說的嗎？“師長被炸死了，團長被炸死了，營長被日本人飛機的機槍打成篩子。。?！边@幾乎是所有中國士兵共同的遭遇！他們都在期待自己的空軍能給自己報仇雪恨，或許，這就是他們這么拼命救護自己的原因吧？
想到這里，方嘯云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名年輕的士兵這才笑了起來，說道：“那二黑他們就沒有白死，他們死得也值得了。。。你先歇著吧，我去那邊看看?！?p> 說完這句話，這名士兵擦了擦滿是汗水的額頭，轉(zhuǎn)身往警戒位上走去，方嘯云望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值得了？真的值得嗎？”
忽然身后一個聲音說道：“你說呢？”方嘯云回頭看去，正是剛才在一旁發(fā)呆的韓大翠，她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但臉色卻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
方嘯云苦笑著說道：“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所有人在生命面前都是一樣的——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才好，我很感激你們的援救，但是你真的認(rèn)為為了救我一個人，犧牲整個村子和這么多士兵是值得的嗎？”
韓大翠似乎冷笑了一下，她喃喃自語地說道：“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真的是一樣的？你知道我們打仗的時候，要用多少條性命才能換掉一條日本人的性命？為什么日本人的性命就比我們的值錢？現(xiàn)在你還覺得這是一樣的嗎？”
聽到這些話，方嘯云知道眼前的這名女孩早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村姑，她已經(jīng)一名成長起來的戰(zhàn)士，或許，在八路軍這支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軍隊里，里面有著無數(shù)個類似韓大翠這樣的普通村姑，她們或者他們比自己更接近這場戰(zhàn)爭，更能理解這場戰(zhàn)爭的殘酷。
他更理解她剛才說的這些話里面的悲憤和無奈——在地面戰(zhàn)場上，在武器和訓(xùn)練都相差極度懸殊的情況下，中國軍隊往往要用四五個士兵的傷亡才能消滅一名日本士兵——這也是國情和現(xiàn)實的殘酷。
韓大翠眼中露出一絲奇異的神色，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們救你。。。只是為了你以后能殺死更多的日本鬼子，更是為了我們合作抗戰(zhàn)的大局，知道嗎？所以無論犧牲多少人，就算我們這個分隊全死光，都是值得的!”
方嘯云明白韓大翠說的是什么意思，雖然眼前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營救跳傘飛行員的行動，但是在中國抗戰(zhàn)的這種環(huán)境下，已經(jīng)演變成合作抗日的一個象征——而現(xiàn)實也確實需要這樣的行動來振奮民心。
方嘯云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苦澀地說道：“可死的都是你的親人。。?！?p> 韓大翠別過臉去，聲音有點顫抖地說道：“日本人一向就是這么對付幫助我們的老百姓，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我們會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