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太陽有些猛烈。擺攤的商販紛紛收攤回家吃飯歇涼,大街上比平時冷清了許多。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集雅齋的招牌,焦麗卿拉著我加快了腳步。我不由得暗笑,這丫頭,心也太急了!
突然,一個小孩直直向我懷里撞來,我一時站立不穩(wěn),一聲驚呼,眼看就要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一只溫?zé)岬拇笫旨皶r的扶住了我。
我拍拍跳得厲害的胸脯,稍微定了定神,看向大手的主人。只見他二十五歲上下,輪廓剛毅,一身戎裝,英姿煥發(fā)。我心里暗贊了一聲,好一個少年英雄。我徐徐開口說道:“謝謝公子出手相助——公子,可以放手了!”
他反應(yīng)過來,臉上一紅,放開我:“這位大嫂客氣了,邵陽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和焦麗卿兩人并肩走在街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眼前這個男人并未像其他男人一般露出花癡的表情,我對他增加了不少好感。
我微微一笑,做介紹道:“我叫做劉蘭芝,這是我小姑焦麗卿,請問公子貴姓?”
他抱拳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剛毅的男子漢形象一下變成了乖乖男:“焦大嫂,焦姑娘,在下姓張,張邵陽。幸會!”
正說話間,一個滿臉胡須的大漢拖著剛才撞我的小孩走了過來,口中喝道:“你這小子!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學(xué)人偷東西!快給我交出來還給人家!”
我一摸腰間,身上的銀袋不翼而飛。
小孩十來歲,衣衫破爛,滿臉污濁,一雙眼珠滴溜溜的轉(zhuǎn)動,一張小臉上表情甚是油滑:“大爺可不要冤枉小的,小的雖然窮,卻有點骨氣,就算是討飯,也不屑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
胡須大漢怒道:“你小子嘴倒挺硬!待我搜將出來,看你還有何話說!”
“搜不出來又如何?”小孩氣勢洶洶。
“阿來,不用搜了?!睆埳坳柍鲅灾浦?。
“三少爺!”阿來很是不服氣,雙手仍是緊緊的抓住小孩,“我明明瞧見他偷了這位大嫂的錢袋!”
看這小孩有恃無恐,我的錢袋肯定早就被轉(zhuǎn)移了,這會兒搜他身,肯定搜不出來,反而落人話柄。我贊許的對張邵陽一笑,然后看著小孩,溫和的說:“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處?”
小孩把頭別開,冷哼一聲,并不答話。
我一笑:“你不說也沒關(guān)系。聽你言談之間像是讀過詩書,看你也是聰明伶俐,如若走上正途,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你要是真有什么困難,需要幫助,去焦家說找少奶奶便是,能幫得上的忙,我一定幫?!?p> 小孩身子一震,終于拿正眼看我,眼神之中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深沉,一臉的桀驁不馴,昂首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這位大嫂跟他說這么多干什么,依我的脾氣先打一頓再說,看他還嘴硬不嘴硬!”阿來提起拳頭,就要動手。
“不可!”我和張邵陽同時出聲阻攔。
“阿來,放了他吧!”我開口道,“你抓著他也無濟于事。他一個小孩,就算真的偷了東西,到了公堂上也判不了他的罪,況且我們沒有證據(jù)。”
聽我這樣說,阿來不甘心的放開了手,小孩瞥了我一眼,便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很高興認(rèn)識二位,在下有要事在身,需得先行離去,二位后會有期!”
“張公子請!”
張邵陽二人離開之后,焦麗卿很是不解:“嫂子,你為何要替那小孩說好話?你難道不信阿來說的話嗎?明明就是他偷了你的錢袋,還害得你差點摔倒。”
我微微一笑:“我不是不信阿來。這個小孩并不怕搜身,顯然得手之后已經(jīng)把錢袋轉(zhuǎn)移,說明什么?”
“說明他有同伙。”
“對。出手偷竊的是這個小孩,但真正可恨的是操縱他的幕后黑手。況且我們沒有物證,抓住他也沒用。要是他聽得進(jìn)去我的一番話,決心擺脫盜竊團伙重新做人,我倒是愿意幫他。否則,就算把他打死也是枉然。還因為……”
我沒有說下去。還因為,因為這個孩子,他的雙眼像極了我已死的弟弟。
“還因為什么?”
“沒什么。就這些?!?p> “嗯,這樣啊。對了,嫂子,你說這個張公子是做什么的???看起來好神武哦!”焦麗卿說著說著就把注意力轉(zhuǎn)到了張邵陽身上。
我好笑的說:“麗兒,不是要去認(rèn)識趙公子嗎?怎么這會兒,又對張公子感興趣了?”
焦麗卿撇撇嘴,說:“沒有啦,人家只是隨便問問。”
集雅齋,光看名字就給人高雅的感覺。正午時分,店里并無顧客。我和焦麗卿邁進(jìn)門檻的時候,趙文正在低頭鑒賞一副畫作。聽到有人進(jìn)門,他擱下畫卷,一邊招呼一邊抬頭:“客官請隨便看……啊,蘭……蘭芝小姐?”
我點頭道:“趙公子,你好。我們有事路過這里,順便進(jìn)來瞧瞧。你手上的傷,還痛不痛?有沒有找大夫看過?”
他慌忙招呼我們坐下,叫書童上茶。我們坐定之后,他才回答道:“謝謝蘭芝小姐關(guān)心,我看過大夫了,這兩天好了不少,已經(jīng)不痛了?!?p> “那天的事,是我大哥太魯莽,我替大哥向趙公子賠罪了!”想起他救我一命,又好心送我回家,反而無端端被大哥痛扁一頓,我心里有愧。
“沒事,劉大哥只是緊張?zhí)m芝小姐,一場誤會而已,小生理會得。”他臉上掛著和暖的笑容,似乎有我上門賠罪,他再挨幾次打都值得了。
我跟趙文說得熱鬧,卻忘記了晾在一旁的焦麗卿,惹得她不滿的咳嗽了一聲,提醒我她的存在。
我不好意思的對焦麗卿咧了咧嘴,轉(zhuǎn)頭對趙文說:“對了,趙公子,這是我家小姑,焦仲卿的妹妹焦麗卿?!?p> 趙文慌忙對她點頭打招呼,說:“這位焦小姐面善得很,小生在哪里見過嗎?”
“趙大哥,叫我麗兒就可以了?!彼€真不客氣,趁機跟趙文套近乎,“麗兒經(jīng)常來趙大哥的店里欣賞字畫,只是麗兒太過平凡,趙大哥沒有注意到罷了?!?p> “原來如此?!壁w文有些局促,不再開口。
“麗兒,不如你留在店里等我,我去給你哥送飯,不然,一會兒飯該涼了!”我提起籃子,一邊說一邊對她眨眼示意。
焦麗卿卻面帶難色,站起身,一把搶過籃子,有點神經(jīng)兮兮:“嫂、嫂子,還是我去給哥送飯,你跟趙大哥慢慢聊吧?!?p> 望著她奪門而逃的背影,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巴巴的給她制造與趙文獨處的機會,她卻不知哪根神經(jīng)不對,匆匆逃離戰(zhàn)場。果真是女兒心,海底針,讓人捉摸不透啊。
“趙公子!”“蘭芝小姐!”我和趙文同時開口,繼而一起相視而笑。
“蘭芝小姐先說?!?p> “請叫我焦夫人,我已經(jīng)回到焦家了?!蔽壹敝睬?。
趙文溫柔一笑:“小生知道蘭芝小姐已經(jīng)回到焦家。蘭芝小姐請放心,小生一早言明,小生對蘭芝小姐并無非分之想,小姐幸福,我也就別無所求。還請允許小生繼續(xù)這樣稱呼蘭芝小姐?!?p> 我老臉一紅。他說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倒顯得我太過矯情了。
尷尬半晌,我想起一件事情來,問道:“趙公子,那天在路上,你為何急忙將我拉進(jìn)馬車,還那樣說呢?”
趙文撓頭道:“近年來那一帶盛傳有僵尸出沒,那天蘭芝小姐身穿一身壽服,我擔(dān)心村民把蘭芝小姐當(dāng)成鬼怪,惹出事端來。得罪之處,還望蘭芝小姐原諒?!?p> 呃,原來是這樣,不料他的心思還挺細(xì)的,那天我真是錯怪他了。
“趙公子,你就不怕,我本來就是鬼怪嗎?”我故意逗他,陰陰的露齒一笑。
趙文一愣,隨即睜大眼睛:“蘭芝小姐,你是嗎?”
“你相信我的話?如果我說我是呢?”不知為何,看他的呆樣,我心情變得很好。
“這、這……”趙文呆住了,眼神之間顯得慌亂和迷茫,顯然內(nèi)心在激烈的掙扎。他面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耐心的等待。終于,他平靜下來,認(rèn)真的說道:“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怪,在小生眼里,蘭芝小姐永遠(yuǎn)都是蘭芝小姐。”
我端著茶杯的手一震,茶水潑了出來。我慌忙低頭找抹布擦拭,掩飾我內(nèi)心的震動。我不由得鄙視自己:你對他又沒有幻想,為何要跟他開這種玩笑,刺探他的底線?說白了,你在享受他對你的情意,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虛榮的小女人!
看著這張像極了蘇偉平的臉,我的心漸漸的迷亂起來。不可否認(rèn),我的內(nèi)心有一絲動搖。我甚至希望,這個身體里面,住著的是蘇偉平的靈魂。但我知道這絕不可能。他的性格,和蘇偉平有著天南地北的差異。如果是蘇偉平,他不會認(rèn)不得我,我也不會認(rèn)不得他。
我嘆了口氣,顧左右而言他:“天氣好熱啊,這茶,味道雖苦,喝過之后卻口齒回甘,很是不錯??!”
趙文接口道:“是,今年熱得比往年早,蘭芝小姐要注意避暑。這茶葉,是我一個朋友從南海帶來的,清熱解暑,適合夏天飲用。蘭芝小姐帶一些回去喝吧?”
“呃,不,不用了?!蔽疫B忙拒絕,不想再領(lǐng)他的情,說罷便閉口不言。
趙文見我推辭,并不強求,默默的陪我坐著,也不說話。
“嫂子,咱們回家吧?!苯果惽涞某霈F(xiàn)解救了處于難堪的沉默中的我。
我站起身來,說:“麗兒,你不多坐一會兒,看看字畫嗎?”我暗示她多和趙文相處相處。
她搖頭道:“不了,出來這么久,再不回去,娘要擔(dān)心了?!庇謱w文說:“趙大哥,我們先走了,麗兒改天再來向趙大哥探討字畫?!?p> 互相道了離別,趙文戀戀不舍的目送我們走遠(yuǎn)。
離開趙文的視線范圍,我忍不住責(zé)怪:“麗兒,你怎么搞的,剛才多好的機會,讓你和趙公子獨處,你倒好,跑了?!?p> 焦麗卿苦著臉:“嫂子,你就別再怪我了。我現(xiàn)在心里也悔恨得緊吶!想到要和他獨處,人家心里緊張得不得了,又有些害怕,所以只好溜了。嫂子,下回你還得陪著我,我才不怕?!?p> “害怕什么呢?”我有些吃驚,失笑道,“傻丫頭,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嫂子我搭了這個橋,接下來的事情要靠你自己,知道嗎?不用想那么多,只要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就保準(zhǔn)沒錯。”
焦麗卿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嘆氣說道:“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就是覺得害怕。唉,喜歡一個人,當(dāng)真這么麻煩啊——”
我撲哧一笑,拉著她加快了腳步:“好啦好啦,快走吧,午后陽光這么猛烈,曬久了,怕會中暑。”
我們晃悠著籃子回到焦家,只見鄭玉敏黑著臉站在大門口,似乎專門等我們回來。
她又怎么了?
我還沒來得及猜測出了什么事,她就沖我恨恨的說:“你干的好事!我說你怎么對我這么好了,原來都是你在作怪!跟我到祠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