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走進(jìn)屋來,上下仔細(xì)打量著我,嘖嘖說道:“你這一鬧,死沒死成,倒像是變了個人。以前要死要活的都要跟著那個姓焦的小子,今天表現(xiàn)卻是不錯。既然如此,我這就寫信差人送給張?zhí)?,商量個好日子,把喜事給辦了?!?p> 我一驚:“什么喜事?”
“前些天你答應(yīng)我的事,不會假裝忘記了吧?”劉大眉毛一豎,很是不滿。
劉母不高興的說道:“虎子,瞧你說些什么話!你妹妹才醒過來,你就這么迫不及待的要把她趕出家門?這件事,遲些天再說吧!”
“娘!”
“別說了,你出去吧,讓芝兒休息一會兒?!?p> 劉母推著劉大出去了,我再沒心思吃東西。我開始體會到古代女子生存的悲哀和無奈。
“妹妹,再多吃點(diǎn)吧?!眲⒓疑┳油裱詣裾f。
我搖搖頭,拉著她的手走到床邊坐下:“嫂子,陪我坐一會兒吧,咱們聊聊。”
“好,妹妹有話盡管說,嫂子聽著?!彼⑽⒁恍?,如同一朵盛開的芙蓉花,我看得癡了。
見我發(fā)呆,她不明所以,不安的摸摸自己的臉:“怎么了,我臉上有臟東西?”
我撲哧一笑,抓住她的手,由衷的說:“你的臉干凈得很。我是覺得,嫂子你真美,我哥他配不上你?!?p> 她的臉?biāo)⒌囊幌录t了,驚慌的往門外看去。見外面并無人影,她舒了一口氣,嗔怪道:“妹妹再不要開這種玩笑,要是讓你哥聽見了,那……”
她這么怕劉大?我吐了吐舌頭,仍是不改口:“我是說真的嘛!”
“哎呀,你還說,我……我不理你了!”她抽出被我抓住的手,站起身來,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跑,剛到門口,就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哎喲,我的少奶奶,這么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呀?幸好殊兒閃得快,不然撞傷了你,少爺還不得把我給撕了?!鼻宕嗟呐襞Z巴拉的說。
“我沒事,殊兒,張神醫(yī)請到了嗎?”
“張神醫(yī)正在客廳跟老夫人說話,一會兒就過來?!?p> 我定睛看去,只見這個名叫殊兒的女孩子嫩白的圓臉上襯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模樣乖巧,甚是可喜。見我看她,她面露喜色,一溜煙撲過來一把抱住我,不迭的說:“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殊兒剛才去廟里求菩薩了,謝天謝地……小姐,我真不敢想,要是沒有小姐,殊兒以后該怎么辦……答應(yīng)殊兒,以后再也不要做傻事了……”說著說著,她竟哽咽起來。
她是我的丫頭?
我遲疑了片刻,抬起手來抱她,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哄道:“殊兒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她放開我,一雙眼睛睜得老大,一臉驚訝,“小姐,你叫我什么,你真的沒事?”
“殊兒??!我真的沒事!”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小姐,你以前都叫我殊姐姐……你不認(rèn)我做姐妹了……我知道我是個丫頭配不上……嗚嗚……”
“我……”我汗,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要我叫她姐姐?她哭得肝腸寸斷,我手足無措。
“殊兒,都快嫁人了,還這么愛哭?”劉家嫂子不跑了,走回來打趣道,“你這丫頭,以前蘭芝叫你殊姐姐,你不肯接受,每回都要推辭;現(xiàn)在倒為了這事哭成花臉貓,你羞不羞?”
“人家……人家……”殊兒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們。
原來是這樣??!我撲哧一笑,說:“好了好了,嫂子,別笑她了。殊兒,以后我就這么叫你。我一直都拿你當(dāng)好姐妹的,不是嗎?”
“小姐……”她終于破涕為笑。
說話間,只聽見有人走近。
“張大哥,請!”是劉母。我抬頭看去,只見兩個男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房間。
年長者五六十歲,寬額,深目,高鼻,滿臉花白的長須垂到胸前,隱有世外高人的風(fēng)采;年輕者二十來歲,劍眉,丹鳳眼,薄嘴唇,輪廓剛毅,英姿煥發(fā)。
劉母安排二人在客位坐下,走到我身邊來,嗔怪道:“芝兒,怎么不上床躺著休息呢?來,我給你介紹。這是張世伯,這是你張世伯家的五哥張鳴鋒。”
“張世伯,張五哥。”我站起來,點(diǎn)頭招呼。
老者和藹的沖我一笑,年輕男人則用研究的眼光看我,并不回應(yīng)。
“過去讓你張世伯看看脈象?!?p> 我皺眉道:“媽,我身子好得很呢,不用勞煩張世伯?!蔽冶臼轻t(yī)生,對于自己的身體,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芝兒,你張世伯可是名震天下的神醫(yī),多少人想見都見不到。他是你爹年少時的好友,正好這些日子在廬江府探親,要不,你可是沒有福分見到他的。”
神醫(yī)?我心中默念,東漢末年,姓張,神醫(yī)。突然,我腦子靈光一閃,渾身一震。天啊,難道他是張機(jī)?他的大作,傳承千年經(jīng)久不衰;他的藥方,至今仍被無數(shù)人引用。
“嫂子太客氣了,賢侄女身體抱恙,仲景理當(dāng)效力。”老者伸手捋著胡子,呵呵笑著說。
仲景,張機(jī),字仲景……他真的是張機(jī)!
我又是驚駭又是狂喜,對于學(xué)習(xí)中醫(yī)的我來說,若能得到他的指點(diǎn),真是天大的造化!
我從來沒有如此沖動。我簡直就是撲過去的。我一把抓住張機(jī)的雙手,噗通一聲跪在他身前,語不成句:“張世伯……我……”
所有人都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包括我自己。從大到小,我從未跪過任何人,就算是拜祭祖宗,都只是鞠躬而已。
“芝兒!”“妹妹!”“小姐!”在場的三個女人都被我的異常嚇到了,異口同聲的叫我。
張鳴鋒看起來有些不悅,他皺眉說道:“有什么話起來再說?!彼焓忠环?,我只覺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將我的身體生生的抬了起來。
我又一驚,難道這是傳說中的氣功?
我雙腳一軟,又要跪下,張機(jī)扶住我,笑道:“賢侄女何須行此大禮?”忽然,他的手緊了一緊,說道:“嗯,脈象乃是弦脈,皆因情緒激動所致,不用服藥,只需靜養(yǎng)數(shù)日便可,并無大礙?!?p> 不愧為神醫(yī),這么片刻便將我的狀況摸個一清二楚,這更增加了我拜他為師的決心。
我正要開口,卻聽張鳴鋒冷冷的說:“這會兒搶著給家父磕頭,難道劉家妹妹回心轉(zhuǎn)意了?”
“鋒兒,不得無禮!”張機(jī)呵斥道。
我莫名其妙:“張五哥你說什么啊,我不明白?!彼捴杏性挘恢负问?。
“哼?!睆堷Q鋒把臉別開,也不多解釋。
這么一鬧,我的情緒平復(fù)了不少。我不再理會張鳴鋒,趁機(jī)又跪了下去,熱切的看著張機(jī),說:“張世伯,蘭芝想拜您為師,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請世伯成全!”
張機(jī)料不到我有此要求,正容道:“學(xué)醫(yī)是一件艱苦而長遠(yuǎn)的事,你一介女子……”
我站起身來,語氣也冷了下來:“張世伯若是瞧不起女子,那便當(dāng)我沒有說過!”
“芝兒,怎么這樣跟張世伯說話呢?”劉母出聲責(zé)怪道。
張機(jī)呵呵一笑,又捋著他的胡子,慢條斯理說道:“賢侄女誤會老夫的意思了!老夫此次來廬江探親,不會住太久。短則半年,長則一年。這么短的時間,能認(rèn)遍百草已屬不易,哪里還有時間學(xué)習(xí)診治呢?當(dāng)我離開廬江之時,你能跟我走嗎?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怎么辦?”
“那怎么可以!”劉母駭然說道,“兄長仍在,哪有女子離家的道理?”
我不理劉母的反對,堅(jiān)定的說:“我愿意一輩子跟著師父,以后不管是開診室還是行走江湖,必定抱著醫(yī)者父母心,將仁心仁術(shù)發(fā)揚(yáng)光大?!?p> 我打定了主意,劉家雖然暫時給了我家的溫暖,可劉大顯然不是個善良的角色,整日想著如何把我嫁出去,我以后在劉家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太平靜。相比在劉家浪費(fèi)青春,跟著張機(jī),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也可以繼續(xù)我醫(yī)生的夢想。
“好一個醫(yī)者父母心!”張機(jī)動容道,“嫂子,你有一個難得的女兒,何不成全她呢?”
劉母為難道:“這……我還要跟她大哥商量商量?!?p> “我沒意見?!眲⒋蟛恢螘r站到了旁邊,“正好……”
劉大還未說完,張鳴鋒就打斷他的話頭:“就算劉大哥同意,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資質(zhì)當(dāng)我爹的徒弟?!边@個張鳴鋒,不知是不是和我八字犯沖,老跟我過不去。
我氣血上涌:“有沒有資質(zhì),你考考我不就知道了?”
“是么?”張鳴鋒有意為難我,開口就問得很專業(yè),“脈何以知?dú)庋K腑之診也?”
我心里暗笑,真不巧,你問的是你老子寫的書,小姐我正好看過。本人六年的大學(xué)可不是白上的,這就想考倒我,沒門。
我回答道:“脈乃氣血先見,氣血有盛衰,臟腑有偏勝。氣血俱盛,脈陰陽俱盛;氣血俱衰,脈陰陽俱衰?!保ㄗⅲ哼x自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之脈法)
看著張鳴鋒一臉驚異,我傲然道:“要不要我繼續(xù)?”
張機(jī)則不停的點(diǎn)頭,笑道:“鋒兒,不料你師妹竟看過為父的書。她是個可造之材,你不要再為難她了?!?p> 師妹?這么說來,張機(jī)答應(yīng)收我為徒我了?
我一陣狂喜,端過茶杯,再次跪倒張機(jī)面前:“師父請喝茶!”
“哈哈,果真是個機(jī)靈的孩子?!睆垯C(jī)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芝兒起身吧,剛才你已經(jīng)磕過頭了。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你拜來拜去咯!”
我喜滋滋的站起身來,沖張鳴鋒做了個鬼臉。張鳴鋒一愣,眼神多了一絲異樣。
張機(jī)站起身來,說:“嫂子,仲景這就告辭。芝兒先靜養(yǎng)幾日,等身子完全恢復(fù),叫你張五哥來接你過去?!?p> 一陣熱鬧的人情世故之后,張氏父子終于離開了。
劉大朝張鳴鋒的背影壞壞的吹了吹口哨,然手扭頭看著我:“蘭芝,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那些東西?”
“是啊,小姐,殊兒從來不知道小姐懂醫(yī)術(shù)?!?p> 劉氏婆媳也一臉訝異的看著我。
我心叫糟糕,一時氣憤,忘記低調(diào),惹起懷疑了。
“那個,那個……”我信口說道,“我在焦家的時候,無聊看的?!?p> “焦老夫人怎么可能允許你看醫(yī)書?”劉母不解的問。
咬住不放???
我不得不繼續(xù)說謊:“是……仲卿偷偷帶回來給我解悶的,仲卿……”說著,我假裝出一副要哭的樣子。
“呸呸呸,別再提那個臭小子!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不準(zhǔn)再想他,聽到?jīng)]有?”果然不出我所料,一提起焦仲卿,劉大就忙不迭的終止了話題。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劉家看起來挺大,現(xiàn)在不如去熟悉一下環(huán)境。我打了個招呼,拉著殊兒,舉步向庭院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