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雨勢小了些。卻不料，入夜之后，刮過一陣東南風(fēng)，雨勢又急了。
長歡坐在廳堂削著木頭，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千胥從閣樓上下來，道：“小郡主，那個……您帶回來的那只魚，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那箭傷并不算很嚴(yán)重，毒清了，明日一早便能醒過來。這會兒小茶正看著他?！?p> “嗯?！遍L歡點(diǎn)了頭，問道：“千翼呢？怎么一整天都沒見到他？”
千胥沉默了會兒，神情略遲疑，猶豫了下，道：“小郡主，您知道，在入王府之前，我們也都是江湖中人?！?p> 長歡聽出他語氣中的鄭重，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他，“嗯，所以呢？”
千胥道：“千陵原本是獵靈人，我之前是個販賣各種靈草藥材的生意人。那您知道，千翼從前是什么人嗎？”
長歡道：“梁上君子吧?！?p> 從前在王府的時候，因?yàn)檠淄鹾挽V風(fēng)經(jīng)常不著家，長歡便經(jīng)常跟這群護(hù)衛(wèi)一起玩，也經(jīng)常聽他們講故事，對他們的身世也是知道一二的。
千胥道：“沒錯。從前在江湖之中，千翼也一直都是以梁上君子而聞名的。后來進(jìn)了炎王府，無論炎王還是他自己，也都只說是因?yàn)橥档搅搜淄踹@里，一時失手被抓，這才來了炎王府當(dāng)差?！?p> 長歡點(diǎn)頭，“嗯，有什么問題嗎？莫非，他這神偷之名是假的？”
千胥道：“神偷自然是真的。不過，只是個掩飾。實(shí)際上，他從前是青云閣的人?！?p> 長歡驚愕，“青云閣？！”
千胥點(diǎn)頭，“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即便是我跟千陵，從前也只知道千翼在打聽情報(bào)方面很有些天賦，青云閣的事，還是他昨晚告訴我們的?！?p> 長歡有些不好的預(yù)感，皺了皺眉，“他究竟去了哪里？”
千胥默然。
長歡站了起來，走近了些，“他去找青云閣的人了，是不是？”
千胥沉默一陣，蹲下身來，道：“小郡主，屬下有罪?！?p> 長歡握緊了雙手，道：“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千胥低著頭，道：“屬下不知。”
“千陵！”
長歡轉(zhuǎn)身，剛走出門，千陵走出來了，卻是攔住了她，道：“小郡主，千翼不會有事，還請您不要以身犯險?！?p> 長歡怒道：“你明知道有多危險，還讓千翼去？！讓開！”
千陵沒有讓，在門口站得筆直，微微低頭，道：“小郡主恕罪?！?p> 千胥勸道：“小郡主，千翼之所以獨(dú)自離開，就是不希望因?yàn)樗麖那暗氖逻B累您。我們在進(jìn)入王府之時，炎王就跟我們說過，種下什么樣的因，便會結(jié)出什么樣的果。從前我們做的那些事，并不會因?yàn)槲覀兏男皻w正而消失，那些事造成的影響或許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到來，這些都是我們應(yīng)當(dāng)承受的。”
長歡的眼眶紅了，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么，爹爹必定也說過，你們進(jìn)入王府之后，你們所要承擔(dān)的，便是炎王府要承擔(dān)的。無論你們種下什么因，炎王府都會替你們承受所有的后果。”
千胥動了動唇，沉默下來——炎王的確說過類似的話，可是，如今這種情形……
她睜開眼睛，看了眼千胥，又看向千陵，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連自己都護(hù)不了，哪里能顧得上你們？”她頓了下，又道：“你們?nèi)羰窍腚x開，隨時都能走?！?p> 千陵和千胥皆是一驚，低頭，單膝跪地，道：“小郡主恕罪，屬下并無此意?！?p> 長歡往前走了一步，“告訴我，千翼到底在哪里？”
***
青云閣在空桑城內(nèi)有固定的據(jù)點(diǎn)，自然是極為隱秘的。明面上是一件鏢局，鏢局的老板便是青云閣的成員。
周璇在見到千翼的時候，一時間沒有認(rèn)出他來——時間過去太久，千翼離開的時候才不過十三歲，剛剛從風(fēng)雨路出來，便被派往了鵲山。
那時候，青云閣才成立沒多久，在江湖中也沒什么名聲。無論是誰，都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江湖組織，膽敢在明甲軍中安插內(nèi)線。
不過，周璇也沒想到，青云閣針對明甲軍，或者說炎王府的唯一一次行動，會如此失敗。
而且，他還是在千翼進(jìn)入炎王府三年之后，才發(fā)覺事情不對勁的。而后，他又折損了十多位手下，才確定千翼的確反水了。
千翼是在青云閣長大的，武功、心性或許都不算最好，但是個重感情之人。這種人，即便是念在老閣主的養(yǎng)育之恩上，也斷不會做出這種忘恩負(fù)義之事。
因?yàn)檫@件事，青云閣再不敢輕易涉足樞陽城，勢力范圍也從未越過奇門峽。
而這些年來，周璇也一直都很想問問千翼——為什么會背叛青云閣？
書房里只有周璇與千翼兩個人，連阿笙都被支走了，附近的護(hù)衛(wèi)小廝也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阿笙站在庭院的雨亭里，眉頭微皺，不知這個年輕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讓閣主這般慎重對待。她伺候閣主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在他見客的時候被趕出書房。
周璇與千翼已經(jīng)僵持了將近兩個時辰了，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周璇是故意的。
不過，在發(fā)現(xiàn)千翼眼中的平靜之時，他也是十分驚訝的——他記得，千翼自小便是個頑皮的，孩子氣十足，做事有些毛躁。也正是因?yàn)檫@個緣故，他天賦雖好，武道卻并不高。
他知道，再這般等下去也是無意。
從書柜里找出一盒茶，泡了水，取了茶壺倒一杯，送到他面前，道：“這些年，你的模樣變了，性子也變了?！?p> 千翼咧嘴笑了，不過，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都是被大哥逼出來的?！彼恿瞬璞攘艘豢?，抬眼卻是看向了他已經(jīng)拿起的那只杯子，道：“你的身體好些了嗎？我記得你不能喝茶的。”
周璇笑了笑，道：“平日里也不喝的。”將茶倒了，又給自己填了杯水，道：“難為你還記得?！?p> 千翼放下茶杯，坐正了些，道：“你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p> 周璇抬眼看他，“無論我問什么，你都會回答？”
千翼直言道：“我不會說出任何對炎王府不利的事。”
周璇冷笑了一聲，“是嗎？你還真是忠心耿耿?！?p> 這話有些諷刺，千翼即便再如何神經(jīng)大條，也是聽得出來的。不過，他并不如何在意，笑了笑，沒有接話。
周璇看著他的眼睛，良久，問道：“為什么？”
千翼回看著他，淡淡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在炎王府當(dāng)護(hù)衛(wèi)，總比給一個江湖小門派賣命要劃算。這筆賬，三歲小孩都算得清?！?p> 周璇道：“那如今呢？你又為何回來？”
千翼長嘆一聲，道：“唉，因?yàn)檠淄醺呀?jīng)不是從前的炎王府了?！?p> 周璇蹙眉，驚疑不定，“你想回來？”
千翼笑嘻嘻的看著他，“不知閣主能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小弟？”
周璇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最后冷笑一聲，起身道：“你打小就不會說謊，被老閣主親自調(diào)教了三年，終于學(xué)會了面不改色，可每次說謊的時候，左腳腳尖還是會忍不住磨地。”
千翼將左腳往后收了收。
氣氛正凝重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似乎是阿笙和顧西在爭論著什么。
周璇輕輕咳了幾聲，也不知是生氣，還是淋了場雨感染了風(fēng)寒。
千翼給他倒了杯水。
周璇瞧了他一眼，神情復(fù)雜……他喝了口水，走到門口，開了門，喝道：“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