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門,古樸厚重的青石城墻,玄甲紅纓的守城軍立在城頭,無端的透著一股莊嚴(yán)肅穆。
盡管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進城之后長歡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了。
街道兩邊里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旁邊的酒樓客舍的窗戶探出一只只好奇的腦袋,長歡坐在高高的抬轎上,抬眼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頭。
十里長街,萬人空巷,也不過如此吧。
不知為何,長歡并不覺得緊張,只是想到若是出什么亂子發(fā)生類似“踩踏事件”之類的,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就是炎王府的郡主嗎?”
“長得怎么樣?你看見了嗎?”
“哪里呢?什么都沒看到?!?p> “坐在轎子上的那個就是,真漂亮。”
……
長歡聽著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傳過來的聲音,不禁笑出了聲,讓小茶索性把輕紗都掛起來,讓人看個夠。
“那可不行?!毙〔柽B連擺手,“小郡主要是露面了,他們不得擠破腦袋?您就別添亂了?!?p> 長歡想想也是,要真出什么亂子,拂云得剝了她的皮,玄明宮那邊也不好交代,只好作罷。
“小郡主,您就老實呆著,可不許出去。”小茶不放心,特特再細(xì)細(xì)叮囑一番。
長歡閉上眼睛懶得理她,沒一會兒也不知是聽見了什么,突然站起來,把小茶嚇了一跳。
“小郡主,您消停會兒行不?”
“小茶,我的琴帶來了嗎?”長歡收斂了笑容,神情肅然的看著隊伍前方飄揚的旗幟。
“帶、帶來了”小茶被她的氣勢嚇到,怔怔地指了指隊伍后面跟著的馬車回答道,“在后面的車上。”
長歡坐到轎子一旁,隔著輕紗喊道:“拂云!”
“長歡?”拂云被她嚇了一跳,生怕她就這么出來了,走近一些,問道,“怎么了?”
“把我的琴拿來。”
“開什么玩笑?誰知道放到哪里了?”拂云皺了皺眉,不知道她又是抽的什么風(fēng),“乖乖的坐會兒,很快就到了?!?p> “隨便給我找一把也行?!遍L歡頓了頓,“拂云,幫我?!?p> 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拂云打馬快走幾步,到秋琉身邊問道:“秋琉大人,請問能幫忙弄張琴來嗎?”
“琴?”秋琉怔了怔,轉(zhuǎn)頭看了看長歡的方向,指著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笑了笑,無奈的聳聳肩。
“我記得你府上有一把好琴。”朝鳳突然插嘴道。
“那也要我?guī)砹搜??!鼻锪鹩行┖眯Φ恼f道。
“我去取,也不遠(yuǎn)?!背P話剛說完,就一個縱躍離了馬背。等周圍人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早已消失在人群屋檐之后。
“還真不跟我客氣?!鼻锪鹦α诵?,看了看一旁有些尷尬的拂云,“不是說你們哈。拂云,這次見面你可跟我生疏了不少,不會打算一直這樣吧?”
“秋琉姑姑哪里話?!狈髟瞥吨旖切α诵Α?p> “嗯,沒有就好。”秋琉一手控制自己的馬,一手牽著朝鳳的馬,“上次你離京的時候,連聲招呼都不打,我去你住的地方才聽說你連房子都賣了?!?p> “抱歉,讓您擔(dān)心了?!?p> “趕明兒到家里坐坐,給我講講這兩年都遇上什么趣事了。”秋琉說著看了看玄夜,“太子也一起來?你們兩人以前挺要好的,這次見面怎么一句話都不說?”
拂云和玄夜對視了一眼,只一瞬,又都迅速移開。
“還有小公主,呵呵,小公主要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你上次不辭而別,她到我府上哭得可傷心了?!?p> 想到那個嬌蠻的小公主,拂云也不禁笑了,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朝鳳回來了。
“給?!背P把琴河送到拂云面前。
拂云接了琴,道了謝,返回到轎子旁將琴遞進去。隔著輕紗看到長歡取出琴,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什么。算了,隨她吧,這般嘈雜,琴聲也估計傳不了多遠(yuǎn)。
“錚!”琴弦撥弄,清澈悠揚的聲音,像是擊在人的心頭,一時間,人群像是被時空定格了一般,忘了動作,忘了言語。
“好琴?!狈髟坡犚婇L歡的輕嘆聲,這才回過神來,驚奇中聽見琴聲流水般的泄出,沒過久就完全沉浸在那樂曲中,忘了該怎么驚訝。
長長的街道,擁擠而寂靜,在聽見琴聲之后,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靜心聆聽那流淌在心靈的樂曲。
若不是朝鳳提醒,行進中的儀仗隊都忘了前進。
慷慨激昂氣勢磅礴的曲調(diào),卻帶著無盡的悲愴,像是一曲國殤。曲調(diào)終了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的流了淚……
十面埋伏,本是琵琶曲,琴聲少了些激越,卻多了些凄切,讓人更覺悲傷。
停指,長歡用手指摩挲著琴弦,輕輕微笑。終于,在回憶起那些事的時候,還能夠笑出來。
“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然后所有人都一齊喊了起來——
“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明甲軍萬歲萬歲萬萬歲——”
“炎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
海浪般跪拜的人群,一聲一聲的祝頌像是生命的吶喊,維持秩序的巡防營和禁衛(wèi)軍在人群外圍整齊的肅立,走在儀仗隊里的侍衛(wèi)的腳步不自覺的加重,感覺自己像是被眾生迎接的神祇。
隔著輕紗,長歡卻是苦笑了一下,“拂云,我好像又惹麻煩了?!?p> “別擔(dān)心,有我在?!狈髟七@次卻沒責(zé)怪她,對著已經(jīng)快升至中天的太陽笑了笑。
到玄明宮門口,百姓都被阻隔在宮墻百尺之外,百官位列在宮門口,玄荒帝站在宮墻上,接受了郡主的朝拜后,從高高的門樓上下來,親自將長歡接進玄明宮。
當(dāng)長歡從轎子中下來,頭戴柳葉花冠,走過長長的青石步道的時候,佇立兩旁的禁衛(wèi)軍看著綠柳紅花映襯的那張稚嫩的臉,那個拖著長長的宮裙的嬌小身影才意識到——
炎王府的小郡主,剛剛彈奏出那么波瀾壯闊的樂曲的女子,是個還未行成年禮的孩子。只是,如此從容不迫的步伐,如此恬靜淡然的神態(tài),真的很難讓人將她當(dāng)做一個孩子。
所有朝臣進宮后,百姓才在巡防營和禁衛(wèi)軍的維護下慢慢散去。
然而,今日這場盛景,那首寂靜了整條街道的樂曲,那個驚艷了整個帝京城的女子,已經(jīng)在他們心中刻下深深的印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圍觀了這場盛景的那些人在聽到熟悉的調(diào)子,生滿皺紋的眼角還會閃爍淚光,或許在他們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之后,會對繞膝的孫兒輕輕訴說那個遙遠(yuǎn)的故事……
“長歡,歡迎回家?!毙牡壅f這句話的時候,長歡的心顫動了一下。
長長的宮門隧道,玄荒帝牽著長歡的手,慈愛的笑容讓長歡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只是一個初次見到自己外甥女的舅舅。
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干燥而溫暖,就像爹爹的手一樣,那一刻,長歡希望這個隧道長一點,再長一點……
視野開闊的時候,刺眼的陽光照得長歡微微瞇起了眼睛,不著痕跡的抽出被握住的手,停下來打量著眼前這座恢弘的宮殿。
玄明宮,這座人界最高權(quán)力的宮殿,在那重重宮墻疊疊青瓦之后,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東西嗎?
或許是前世見了太多宏偉的建筑,又或許只是此刻的心境不對,長歡看著眼前的雕欄玉砌飛角朱顏,感覺心里空蕩蕩的,沒有震撼,沒有驚訝,沒有絲毫的波動。
“帝君,長歡有些累了,可以先行告退嗎?”長歡低著頭行禮道。
“當(dāng)然,是我考慮不周。今日也沒什么事了,你長途趕路,是該好好休息?!毙淖哌^去扶起她,隨即揮手讓黃同過來,“黃同,帶郡主到聽月殿?!?p> “多謝帝君,長歡失禮了?!甭犚姟奥犜碌睢边@個名字,長歡的眼睛顫動了一下。
“說的什么話?”帝君拍拍長歡的手,“以后,把這里當(dāng)做自己的家就是了,跟舅舅客氣什么?”
“是,長歡告退了?!遍L歡行了屈膝禮,垂著眼睛帶著自己的人跟隨黃同離開。
夠了,就這樣了,今天就這樣吧。
即使是錯覺,即使是演戲,那一點點溫暖仍然讓人忍不住靠近,那種熟悉的溫柔是那么讓人眷戀。就只今天,允許這一次的軟弱。
百官散去,朝鳳出了宮門,正準(zhǔn)備上馬帶著金靈回去的時候,不知道感覺到了什么,突然轉(zhuǎn)身看向了高高的宮墻,然后伸手拉住了一旁秋琉的馬兒:“秋琉,我有些事要處理,幫我照看一下靈兒?!?p> 秋琉一把拉住她:“什么事這么急?我還要去禮部籌備郡主的成年禮呢?!?p> “靈兒,跟著你秋琉姑姑,別亂跑,娘親晚點去找你?!背P不理會秋琉的抗議,跟金靈說完后把韁繩扔給秋琉就往城西走去,幾個縱躍就消失了。
兩個黑色的影子在叢林間閃過,突然間停下,轉(zhuǎn)過身來,看向打碎了一地陽光的層層綠葉。
“朝鳳,都跟到這里了,不出來見見我?”墨沙雙手抱胸,笑瞇瞇的看著那襲珊瑚色的衣衫帶著幾片落葉落下。
“墨沙,”朝鳳皺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嗯?”墨沙挑眉,“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嗎?倒是你,靈族已經(jīng)退出了,又何必管這么多?”
朝鳳看了看一旁靠著樹假寐的業(yè)焰,說:“你身邊為什么會有人族?”上次見到業(yè)焰的時候她就很奇怪,墨沙,可從來都不相信人族。
“很奇怪嗎?”墨沙眨眨眼,看了業(yè)焰一眼,“業(yè)焰,有人好像信不過你呢?!?p> 業(yè)焰睜開眼睛,看了墨沙一眼,然后盯著朝鳳看了很久,似乎想從那里面看出什么來。
平靜。
朝鳳看到那雙狹長的眼睛的時候只能想到這個詞。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原本那雙劍眉下的眼睛應(yīng)該是盛氣凌人的,可是,為何現(xiàn)在卻是如此平靜呢?就像深邃的夜空。這不是他這個你年齡的少年該有的眼神,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那個面具下,掩蓋的到底是怎樣的過往?
業(yè)焰再次閉上了眼睛,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呵呵,他以前可沒這么冷淡呢。”墨沙笑起來,“不過,能讓他睜眼已經(jīng)很難得了?!?p> “玄明宮的結(jié)界可不是擺設(shè),太過放肆的話,印靈閣的那些人遲早會發(fā)現(xiàn)?!背P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了。
“你這是忠告呢?”墨沙偏了偏頭,笑得邪魅,“還是警告?”
“隨便你怎么想?!背P頭都不回的說道。
“明氏一族的遺孤,明炎的女兒,長歡郡主,”墨沙伸手夾住眼前飄落的樹葉,“可真是個有趣的人呢?!?p> 朝鳳的腳步頓住。
“明明已經(jīng)說過退出了,為什么感覺到結(jié)界波動的時候還會追過來?難道在人界呆久了,連靈族最基本的信用都忘記了?這可不是我認(rèn)識的朝鳳。”墨沙向朝鳳走過去,“我應(yīng)該沒有猜錯吧?靈君,那個女孩,究竟是什么人?會讓你如此在意。”
明明什么都沒有說,還是被看透了嗎?終究還是太過沖動了。
朝鳳看著那雙盯住自己的眼睛,魅惑妖嬈,似是裝下了整個塵世紛擾,讓人忍不住探究,沉溺。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兩雙眼睛呢,卻是同樣的深邃到讓人無法捉摸,仿佛能看透所有人。
朝鳳笑了笑,沉默著繞過墨沙,離開了。
……
“錚!”刀劍相擊的聲音。
墨沙手中的匕首抵在喉間,抵擋著鋒利的銀色槍頭。抬眼看著面具后面那雙凌厲的眼睛,墨沙笑了笑:“真可惜,差一寸。”
“敢動她的話,我絕對會先刺穿你的喉嚨?!睒I(yè)焰冷冷的說道。
“我相信,你有那個能力?!蹦呈栈刎笆撞宓窖g,敲了敲伊羅,“放心,你的妹妹,可是比你重要得多的人。我要真殺了她,別說你,鴻濁大概會跟我拼命。”
業(yè)焰收回槍。
關(guān)于長歡的那些傳言,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初陽化雪,百花來朝”,當(dāng)初丘澤先生就說過,她注定一世不凡。王妃想讓她做個普通的女孩,最終卻還是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是長歡,他的妹妹,唯一的親人。
僅此而已。
“走了,回去了,晚了緋又該發(fā)飆了?!蹦诚肫鹕洗尉p堯生氣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能讓魔族第一美女不顧形象的砸東西走人,業(yè)焰還是第一人。
“靈族,為什么要幫人族?”業(yè)焰沒有動,淡淡的問道。
上次聽了墨沙的那番話后,他就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夠讓靈族,在那種情境下還會選擇站在人族這邊。即使是在人族背棄了盟約的情況下,也只是退出而已。沒有報復(fù),沒有選擇魔族。為什么?
“因為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