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暖，萬物復蘇的時節(jié)，人卻越發(fā)的覺得困頓了。
今夜守城門的士卒從瞌睡中驚醒，舉著手中的兵器四處警戒一番，卻只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而守在宮門的禁軍發(fā)現站在宮門外的朝鳳時，不由驚訝。
“鳳侯，這么晚了，您怎么來了？”守宮門的小兵問道。
朝鳳沒有回答，只是將進宮的令牌交給他檢查了一下，然后徑自進了宮門。
在長長的隧道里，朝鳳突然想起來，這里的人，都稱她“鳳侯”，不熟悉的人會稱她“景晟侯”，相交比較好的會直接稱呼她的名字“朝鳳”。只有她，那個女孩子，稱自己為“將軍”。
朝鳳將軍。
大概沒有多少人記得，她也是一個馬上天下的女子吧。
子時都過半了，玄天殿的燈火卻還亮著。
朝鳳不得不承認，玄荒帝的確算的上是個勤勉的好君主。通報之后，黃同將朝鳳引進殿中，然后退出去，將殿門合上。
“微臣朝鳳，參見帝君。”朝鳳微微躬身行禮。她是靈族，即使稱臣，也不必向人族的帝君行跪拜之禮。
“朝鳳，”玄荒將手中的筆擱下，抬眼笑了起來，“我等你很久了?！?p> “那么，帝君應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背P直直的瞪著玄荒，因為他的毫不在意而更加憤怒。
“當然知道?！毙男σ飧?，“說說看，你想要什么？”
“你欠我、欠靈族一個解釋?！背P攥緊了拳頭。
“朝鳳，你活了九千年了，卻還是這么天真?！毙膿u搖頭，“有什么好解釋的？這個時候，你不如好好把握機會，提些更有價值的東西。”
朝鳳眼神一凜，突然暴起，沖向玄荒，手指緊緊的掐住他的喉嚨，聲音顫抖：“我真想就這么殺了你?！?p> 手指松開，玄荒的臉色早已通紅，猛地咳嗽一聲，大口大口的呼吸，嘴角卻翹起來，帶著笑意看著一旁的朝鳳：“你不會，也不敢那么做?？瓤取@就是靈族的悲哀，弱小者的悲哀。”
淚水毫無征兆的落下，朝鳳閉上眼睛：“蟲族，那是一千多條生命啊，就這么沒了……”
“這種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經歷。當年，靈界的靈君……”
“閉嘴！”聽到前任靈君，朝鳳的眼睛又一次變得通紅。
“呵呵，”玄荒笑起來，“朝鳳，你有什么資格質問我？你敢說你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要不要說說這次休假你到底去了哪兒？”
“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人族的事情，靈族也沒有?！背P的眼神黯淡下來，轉過身去，向著門口走去，“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p> “啪——啪——啪——”
突兀的掌聲響起來，殿內的兩個人都警覺的看向屋頂。兩個黑衣人躍下，衣袂翻飛，殿內似是刮起了一陣寒風，觸動著人的神經。
“哈哈哈——”肆無忌憚的笑聲在空曠的大殿回蕩，似是最赤裸裸的嘲諷，“朝鳳，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p> “墨沙？！”朝鳳驚訝間發(fā)現他身邊還站著另一個人——
黑發(fā)黑衣，帶著鬼面，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還是能感覺到，他是人族中人。
“該說是溫柔呢，還是太執(zhí)迷呢。朝鳳，人族靈魂里的黑暗，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吧。一千年了，靈族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呢。”墨沙笑意盈盈的看著朝鳳，“滕龍和橫舟，若是知道如今的一切，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呢?！?p> 聽到那兩個名字，朝鳳的身體忍不住顫抖。
她閉上眼睛穩(wěn)定心神，再次抬眼的時候，目光中只剩平靜，又回到了那個氣度雍容的模樣。
她看向玄荒和墨沙說道：“從今以后，靈族將不會參與人魔兩界的斗爭。我會下令，所有的靈族，都不得踏出靈族領地一步?！?p> 停頓一下，她盯著玄荒的眼睛，繼續(xù)說，“如果人族再進入靈界的話，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了?！?p> “這樣，算是撕毀盟約了？”玄荒笑了。
“如果你還記得人靈兩界的盟約的話，就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呵，人族對抗魔族，而靈族卻永遠躲在人族的背后。怎么，難道我們就不能跟你們收點保護費？給我們一點支援不過分吧？”玄荒調笑著，像個江湖黑幫的老大。
“靈族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多了。”朝鳳的眼神有些落寞，“即使是面對神明，我們也能問心無愧了?！?p> “你以為，沒了人族的幫助，靈界能抵擋魔界的攻擊？”玄荒不屑地說道。
“不不不，”玄荒剛說完，墨沙就擺了擺伸出的食指，笑著看向玄荒，“魔族是不會入侵靈界的。”
看到玄荒發(fā)愣的神情，朝鳳笑了笑：“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在暗地里跟魔族有什么交易嗎？就是這樣了，靈族退出?！?p> “那你呢？也退出？”墨沙挑眉問道。
“我不會插手的，不過，我會留在這里，直到戰(zhàn)爭的終結。”朝鳳向門外走去。
“呵呵，你覺得會有那么一天嗎？”墨沙笑了出來。
“會的?！背P轉頭看了墨沙一眼，“我們的神明，從來都不會背棄她的子民。”
墨沙走到外廳，給自己到了一杯水，抬頭問一直站在窗邊沉默著的業(yè)焰說：“你要嗎？”
業(yè)焰看了他一眼，轉頭，閉眼，完全一副懶得理你的神態(tài)。
墨沙也不介意，自顧自的喝起來，“不錯，不過，要說茶的話，還是招搖峰上的搖光最好?！?p> “魔族少主，出現的方式總是讓人意外呢?！睂Υ?，玄荒可不敢大意，他還沒有忘記上一次，這個長相妖嬈的男子是如何威脅自己的。
“哦？不只是方式吧？時間也讓人意外，不是嗎？”墨沙放下茶杯，挑著鳳眼偏著頭看向他，“別那么緊張，我今天就是來看戲的?！?p> “南禺山那件事，是你做的吧？”玄荒看了一眼閉目養(yǎng)神的業(yè)焰，鬼面人，黑衣，應該不會這么巧吧。
“這可就真是冤枉我了。”墨沙抬抬下巴指了指業(yè)焰，“是他干的，我可沒插手。”
“他不是你的人嗎？”
“話可不能亂說?！蹦硨⑹种干斓阶爝厯u了搖，“他是自由的，說不定哪天我也會死在他的槍下呢。”
“所以，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看戲啊?！蹦碂o辜的睜大眼睛，“真的。呵呵，當初知道玄甲軍去了瑀南的時候，我可是很高興呢?，F在這個結果，我很滿意?！?p> “你覺得，沒有靈族，我們就一定會失敗嗎？”
“不不不，我可沒那么自大?！蹦硴u頭，嘴角翹起一個弧度，“不過，我還有點替你惋惜，失去了一個能夠統(tǒng)一三界的機會?！?p> “什么意思？”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總能如此理直氣壯的指責別人呢。”墨沙有些嘲諷的笑笑，“人族，還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較好吧。不過，我還是給你一個忠告吧，別再招惹靈族了。朝鳳說得可都是事實，靈族，沒有半點對不起人族的地方。要說的話，也是人族對不起靈族。”
看到玄荒驚疑不定的眼神，墨沙很高興的笑著轉身，向業(yè)焰揮了揮手：“走了。”
已經過了宵禁的時間，街道上只有巡防營走動的聲音，偶爾或許還能聽到一兩聲狗吠聲。不過，所謂宵禁，也只是針對普通民眾而已。在這詭譎的帝京，那些月光下起舞的身影，或許才能真正決定風口浪尖的方向。
站在最高的一棟樓角，墨沙筆直的站立著，抬頭看著頭頂那輪圓月，靜靜地傾聽著這座城市的聲音。
一旁的業(yè)焰抱著槍沉默的看著腳下走過的士兵，突然聽見墨沙聲音：“我一直以為，你們締結的是血之契約?！?p> 業(yè)焰看了一眼手中的槍，沒有回答。
對于這點，他從來沒有刻意隱瞞。至于墨沙是怎么發(fā)現的，他大概也能了解。
剛剛從玄明宮出來的時候，墨沙的速度，明顯比之前要快很多，而且只要他跟上了，他就一定會加速。墨沙的速度可不在魔族速度第一的藍翎之下，一個人族，資質再好都不可能練到這種程度。
“沒想到，鴻濁那么驕傲的人，居然會跟你締結靈之契約。”墨沙轉過身來，看向業(yè)焰，“看來你們挺合拍的。鴻濁，怎么，不出來見見我嗎？”
“唉，”良久，鴻濁的身影慢慢在空氣中成形，“小沙，我好歹也算你的長輩，叫聲叔叔少你一塊肉還是怎么地？都被你折騰了那么多年，死了也不讓人安生?！?p> “我怎么著你了？”墨沙見鴻濁愁眉苦臉的模樣，頓時就樂了，“我看你現在不是挺樂呵的嗎？你該謝謝我?！?p> “不過，小沙啊，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魔族跟靈族現在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挺維護他們的啊?！兵櫇嵊行┎唤獾膯柕?。
剛聽到墨沙的那些話的時候，他就滿肚子的疑問了。魔族跟靈族之間的仇恨，算起來其實比跟人族之間的仇恨要淵遠得多。
鴻濁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業(yè)焰也抬頭看向墨沙，他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感覺好像有些頭緒，但總有些地方想不通。
“我說過的吧。我一直在研究，在神族消失了之后，新出現的人族，在靈族和魔族之中，處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欲之國和罪之國只是最初的實驗，結果你們也都知道了，人族雖然表現出了比魔族更黑暗的一面，卻無法墮落成魔?！?p> 墨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略苦澀，“相對那個實驗，還有另一個實驗。一千年前，我派了一百名魔族到人界。既然人族無法墮落成魔，那么魔族呢？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轉為人族？”
“結果呢？”鴻濁有些急切的問道，從墨沙的神情似乎可以推測出，那會是個不好的結局。
“結果？我也不知道。”墨沙看到他們兩人困惑的眼神，笑了笑，“身體是魔族的，心卻是人族的。一百個魔族頂尖戰(zhàn)士，最后都被我一掌擊斃，五臟俱裂，筋脈寸斷……”
“這跟靈族又有什么關系？”鴻濁驚訝間問道。
“這就要說到我的推測了，雖然沒有具體的證據，不過這五千年來的事實，大概也足夠說明問題了吧?！蹦痴f著看向鴻濁，問道：“始神紀的時候，一般靈族修煉成神需要多少年？”
“資質好的話一萬年就可以了，資質差的十萬年怎么也足夠了?！兵櫇崴坪趺靼琢耸裁矗粲兴嫉恼f道。
“那么，你覺得為什么五千年過去了，這三界還沒有出現一個神族呢？難道說現在的靈族資質都太差嗎？”墨沙說道，“一千年前，靈族族長滕龍，還有衡舟，哪一個不是經天緯地的人物？即使是現在的朝鳳，資質難道就差了嗎？鴻濁，你還記得朝鳳到底多少歲了嗎？”
“一千年前，她就有九千歲了吧？或許不止九千歲？”
“不管靈族還是魔族，活久了，就容易忘了時間呢?！蹦秤行澣坏目戳丝刺爝叺脑铝粒办`族，永遠都無法成神了?！?p> “這跟魔族又有什么關系？”鴻濁問道，“靈族無法成神，對魔族應該是件好事啊?！?p> “呵呵，鴻濁，你的身體沒了，腦子也沒了嗎？魔族跟靈族，說起來，本質可是一樣的呢。”墨沙笑了笑，“靈族無法成神，你以為，魔族中還會有墮神級別的魔存在嗎？”
“這……因為人族？”鴻濁猜測道。
“朝鳳每年都會回靈族一趟，可不是回家探親那么簡單呢?！蹦滁c點頭，說道，“雖然暫時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不過，在人族聚集的地方，靈族和魔族的力量會衰退，雖然這種速度很慢，不易察覺。但如果力量提升的速度比那種衰退的速度還要慢的話，就會慢慢變得虛弱。這種影響對靈族比魔族更加明顯。很有趣的是，靈族能夠自發(fā)衍生另一種力量，來抵抗人族的這種影響。魔族卻沒有這種能力。”
“靈氣和濁氣。”一直沉默著的業(yè)焰突然說道。
“嗯？”
“什么？”
墨沙和鴻濁同時轉頭看向他。
“靈族能夠產生一種叫做靈氣的東西，而它正是靈族和魔族提升力量所需要的。而人族，會產生一種叫做濁氣的東西。它會使得天地間的靈氣減少，慢慢侵蝕靈族和魔族的力量?！睒I(yè)焰解釋著說道，“我只是打個比方，這樣應該比較容易解釋了。”
“呵呵，沒錯，就是這樣。”墨沙笑了笑，“所以，靈族是救世主?！?p> 長久的沉默，似乎是在消化剛剛自己的驚訝，鴻濁也在不自覺中漸漸隱沒在伊羅之中。
“五年前，”業(yè)焰突然抬頭看向墨沙，問道，“樞陽城，還有伊江沿岸的那些魔族，都是你殺的？”
“是。”墨沙怔了怔之后點頭，“沒想到你還記得。那些尸體，最后怎么處理的？”
“燒了?！睒I(yè)焰淡淡的回答。
“是嗎？”墨沙笑了笑。是啊，死在人界的魔族，誰會關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