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十年一諾

　　明甲軍大營，帥營旁的一個小營帳，王妃給長歡掖好被子，就那么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她沉睡的面容。

　　身后，炎王輕拍她的肩膀，“阿月，不要擔心，長歡只是太累了，睡一覺就沒事了。”

　　王妃輕輕搖頭，“當初同意她進軍營，是希望她能有自保的能力，我們總不能時時在她身邊。剛剛，她一步一步登上庭陽峰的時候，我就在她身后……我想去幫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上去……”

　　“我明白?！毖淄鯇⑼蹂p擁進懷里，“長歡，是個堅強的孩子?！?p>　　“阿炎，我有時候會想，要是當初沒有生下她，是不是更好？做我們的女兒，真的是太辛苦了?！?p>　　“說什么話呢？”炎王蹲下，看著王妃的眼睛，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以后可不許這么說，長歡聽見了會傷心的。不管多難，你都要相信我們，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沒什么難關過不去?！?p>　　明月高懸，清風徐徐，在這盛夏的季節(jié)，鵲山卻彌漫著微微的涼意。重箏把手中的槍插在屋檐下，縱身一躍跳上屋頂，看見躺在屋頂?shù)撵V風，笑道：“到你的臥室找不到人，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霽風沒有理他，一動不動，看著夜空，眼中盛滿光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箏坐到霽風身邊，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天空中那輪血月，“霽風，我跟你認識有十年了吧？”

　　霽風看他一眼，并不做聲。

　　重箏也不介意，自顧自的說：“十年了，我們剛認識那會兒，覺得你啊就是一小毛孩，所以對你特不服氣，還老是跟你作對。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比試的事嗎？那是我第一次失敗，還是敗在一個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一個小家伙手上。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你注定會成為一代名將。

　　“也是那一天，我見到了小郡主，你或許想不到我當時多么驚訝。你或許從來都不知道，你看小郡主的眼神是多么溫柔，就像是看自己最珍視的珍寶。當時，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有著那么溫柔的眼神的人，怎么會舞出那么凌厲的槍法。不過，現(xiàn)在我明白了，霽風，你比我強大的原因，是因為你有我沒有的東西……”

　　霽風坐起來，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么？有功夫在這里敘舊，不如回明風營去檢查一下軍營防線，還不知道魔族會不會……”

　　“放心，有星儀在呢?！敝毓~笑了笑，看向夜空：“霽風，明天，我就要走了?！?p>　　“走？”霽風愣了愣，好像在思索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要回家了?！敝毓~看向霽風，見到他驚訝的瞪著眼睛，笑道，“最后做一件讓你驚訝的事，還真是不錯。呵呵，看到你這個表情，心情還真不錯。”

　　霽風卻沒有笑，只是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什么？”

　　“霽風，我離家已經(jīng)十年了。”重箏嘆息，“成林已經(jīng)五歲了，他爺爺都還沒見過他呢?！?p>　　霽風明了，只是，十年，心中終歸還是不舍，對著夜空無聲的笑了笑，“你走了，明風營少了一個副將，我少了一個朋友?！?p>　　“我現(xiàn)在，非常慶幸自己當初來到這里，加入明甲軍，進了明風營，認識了你?！敝毓~站起來，對霽風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明天我跟王爺說一聲就走了，兄弟們那邊，就麻煩你了?！敝毓~眼睛紅紅的，卻盡力扯出燦爛的笑容，“明天，就不用給我送行了?！?p>　　霽風點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眶似乎有些濕潤呢……

　　正準備跳下屋檐的那一刻，重箏突然停下來，轉首對霽風笑了笑：“霽風，小郡主，比你想象中的更堅強?！?p>　　霽風收回拳頭，看了看腳下，繼而抬頭對重箏笑了笑：“我知道?！?p>　　重箏了然的點頭，縱身躍下屋頂，取了自己的那桿銀槍，大步離開。這里，雖然令人留戀，可是終究不是自己的歸屬?，F(xiàn)在，他要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爹爹，娘親，你們還好嗎？魔族是不是也襲擊了畢家軍？你們一定要等我回來……

　　霽風剛睜開眼睛，就被刺眼的光線晃得下意識瞇起雙眸。用手揉了揉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后，他看向東邊已經(jīng)升的老高的太陽，捏了捏脖子，自言自語的說道：“天亮了啊……沒想到居然在這里睡了一夜……脖子有些疼呢。不知道長歡怎么樣了。”

　　霽風躍下屋頂，見到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問道：“小郡主醒了嗎？”

　　“小王爺，”侍衛(wèi)恭敬的行禮，“小郡主還沒醒。還有，剛剛王爺來過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p>　　“嗯，我知道了。”霽風點頭，往旁邊的帥營走去。

　　“爹爹，娘親，孩兒給您二位請安?！膘V風到帥營的時候，炎王正在書案前批閱文件，王妃再一旁研磨。

　　“起來吧?！毖淄醴畔鹿P，對上霽風的眼睛，“重箏剛剛來跟我辭行了。”

　　“我知道。”霽風語氣平靜，“昨晚，他已經(jīng)跟孩兒告過別了。”

　　“你不去送送他嗎？”王妃走到霽風身前，“即使他說過不用送行這種話，可若真的沒一個人給他送行，他也還是會覺得寂寞的?！?p>　　霽風看向王妃的眼睛，猶豫了一下，又看向炎王。

　　“去吧，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出來?！毖淄跣α诵Γ跋麓我娒?，還指不定是什么時候呢?！?p>　　霽風愣了一下，隨即給兩人行了個禮就飛奔出門……一定要趕上，重箏，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告訴你……

　　“這孩子，”王妃看著霽風離去的背影笑了笑，“多久沒見過他這么毛毛躁躁的樣子了？”

　　“我們也走吧，”炎王笑著上前握住王妃的手，“雖然我不太喜歡畢襲那個老頭子，不過他這個兒子我倒是十分喜歡?！?p>　　一輛馬車緩緩駛出樞陽城，剛出南門口之后卻停下了下來。馬車前方，重箏調轉馬頭，看了看緣翼峰的方向，“真的沒有來呢?！碧ь^瞇眼看了看刺目的陽光，“早就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而且，不是我自己說不需要送行的嗎？”

　　“夫君，怎么了？”一個女子從馬車車窗探出腦袋，問道。

　　“沒什么?！敝毓~對他笑了笑，然后對車夫說，“走吧?！?p>　　馬車剛駛出沒多久，重箏恍若聽見身后傳來霽風的喊聲，自嘲的搖搖頭，“幻聽了嗎？”

　　“停車，”馬車內的女子掀開車簾，“夫君，好像是小王爺。”

　　重箏怔了怔，轉首看向身后，卻發(fā)現(xiàn)一騎正向自己奔來，玄衣怒馬，不是霽風是誰？

　　“不是讓你站住嗎？”霽風有些生氣的攔在重箏的馬前，真是，好容易趕上了，自己在后面喊破了喉嚨，這人居然停都不停。

　　重箏卻笑了，“霽風，謝謝你，我很高興。”

　　“你這個人……”霽風皺了皺眉，嘴角卻是翹了起來，“重箏，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吧？”

　　“當然。”重箏笑了笑，右手握拳伸出。

　　霽風露出燦爛的笑容，伸出右手，兩人的拳頭重重的碰在一起：“一輩子?！?p>　　“小王爺?！瘪R車中的女子牽著一個孩子下車，對霽風行禮。

　　“嫂子快起來。”霽風下馬扶起女子，繼而看向旁邊的小男孩，笑著蹲下摸摸他的頭，“成林，以后要乖乖聽爹爹和娘親的話，知道嗎？”

　　“嗯，”成林重重的點頭，“霽風哥哥，我知道的，要努力練功夫，以后像爹爹和霽風哥哥一樣，當個大將軍?！?p>　　“好?！膘V風笑著捏了捏他的臉蛋，“不過，書也要好好念。”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重箏走過來，敲敲成林的頭，“叫叔叔?！?p>　　“疼?！背闪置嗣恢毓~敲過的地方，抬頭睜著大眼睛看向重箏，一臉的迷惑與委屈，像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哈哈——”霽風笑起來，“這孩子還真是被長歡帶壞了，跟她越來越像了?！?p>　　“小郡主姐姐呢？”成林聽見長歡的名字，仰頭問霽風。

　　“姐姐在練功呢，很忙的，她托我跟你說對不起。”霽風看他腦袋耷拉下去，一臉落寞的樣子，安慰道，“姐姐說，她以后會去看你的。”

　　“真的嗎？”成林眼睛放光。

　　“真的。”霽風笑著說，“等成林成年的時候，哥哥和姐姐一起去參加你的成年禮，好不好？”

　　“好，”成林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伸出右手的小指，“我們來拉鉤，小郡主姐姐說，拉過鉤之后，就不能反悔了?！?p>　　霽風笑著伸出右手的小指，“拉鉤?！?p>　　“重箏將軍?。?！”

　　身后傳來震耳的喊聲，重箏抬眼看過去——

　　星儀、赤司、許易……明風營，大家都來了嗎？

　　“你這小子，要走也不說一聲?！背嗨鞠埋R就是一拳打在重箏肩上。重箏卻只是笑著看著眼前的人，并不像以前一樣還手。

　　“赤司，人都要走了，好好說話。”許易拉開暴怒中的赤司。

　　“赤司，重箏只是有些害羞?！毙莾x笑著上前，“我們都來送他，他可是很高興的，說不定會哭出來呢?！?p>　　“說誰呢？”重箏立即反駁，眼圈卻是紅了。這個人，真是……

　　“重箏，”星儀拍了拍重箏的肩膀，“話不多說，保重。要記住，明風營，永遠是你的家?！?p>　　赤司轉首看向身后的隊伍，大喊道：“兄弟們，給重箏將軍道別?！?p>　　“重箏將軍，一路珍重！”

　　赤司站在前面，面對著明風營，喊聲最大，像是要將胸中郁結的氣都爆發(fā)出來，然后，頭也不回，就那么徑自離開。

　　“赤司，你去哪兒——”許易正準備去追他，卻被星儀拉住，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馬蹄得得，地面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延伸到遠方。在不遠處的高山上，炎王看著已經(jīng)消逝的馬車的方向，又看了看仍然停在原地的將士，對身旁的王妃笑了笑：“阿月，當初讓重箏進明風營，看來是做對了?！?p>　　“只希望，他們這一代，不要像我們?！蓖蹂ь^，看著已經(jīng)中天的太陽微笑，“回去吧，長歡也該醒了。”

　　“王爺，王妃，不好了！”炎王和王妃剛到緣翼峰就遇到從庭陽峰過來的拾碎，“小郡主不見了?！?p>　　“怎么回事？”炎王握著王妃的手，問道。

　　“屬下按王妃的吩咐，去王府接了小茶過來?？墒?，等屬下回來之后，小郡主就不再房間了?！笔八楣蛟诘厣?，從懷里摸出一張紙遞給炎王，“屬下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p>　　炎王接過來一看，“我出去走走?！本椭挥羞@么幾個字。

　　“屬下正讓人四處尋找小郡主，庭陽峰、招搖峰、緣翼峰都沒有找到，初雪小姐那里也找過了。屬下本想著小郡主是不是來這里送重箏將軍了?！?p>　　“沒事，不用找了，讓大家該干嘛干嘛去?！毖淄醮虬l(fā)拾碎退下。

　　拾碎抬頭看了炎王一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見王妃也朝自己點了點頭，立馬應“是”，退下了。

　　“你說她會去哪兒？”王妃看著長歡留下的那張便簽喃喃道。

　　“阿月，”炎王將她擁進懷里，“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要盡自己所能保護他們，卻也要讓他們自己慢慢學會展翅飛翔?！?p>　　夕陽西下，天邊的云彩變幻出各種奇異的形狀，火紅的天空將眼前的景色都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就像……夢中永遠無法消逝的血霧。

　　長歡蹲下身來，將頭埋進膝蓋，長發(fā)在風中飛舞，白色的衣角翻飛著，像是她混亂的思緒……要用多久，自己才能習慣這些血雨腥風？所有的痛苦，在很久以后，真的能笑著說出來嗎？

　　“小郡主？”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是您嗎？”

　　長歡抬頭看過去，原來是小宣。

　　“真的是您啊，小郡主，您怎么在這里？快進屋吧，雖然是夏日，但是到晚上奇門峽的風還是有些寒意的?！毙⌒P切的說道。

　　“沒事，我呆一會兒就下山。”長歡對他笑笑說。

　　“小郡主有什么心事嗎？”小宣見長歡臉色有些不好，擔憂的問道。

　　“沒事，小宣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遍L歡轉過去，看向越發(fā)絢爛的火燒云。

　　小宣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走了，“我走了，小郡主，您小心點兒?！?p>　　火燒云變幻得更快了，幾乎來不及辨認形狀?！帮L好像變大了呢?！遍L歡喃喃自語，突然，轉首看向右方的雪松，凜聲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