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鳳凰初鳴

　　無憂苑。

　　冬日的暖陽靜靜的流淌在蕭索的荷塘，水邊的臨水亭中，長歡笑著端起茶杯，說：“太子殿下，太傅大人，長歡先敬二位一杯。一來多謝二位賞光，二來為哥哥賠罪?！?p>　　玄夜和秋琉雖然心中疑慮未消，但這么看來，至少這個郡主貌似跟傳聞中很不一樣，喝完茶都看向長歡，想聽聽她到底想做什么。

　　“太傅大人，聽說您對茶道頗有研究，您覺得，剛剛的茶怎么樣？”長歡看向秋琉，完全是一副請教的模樣。

　　“還不錯?！苯裉彀l(fā)生了那么多事，秋琉心中一團亂糟糟的，哪有什么心思品茶論道。

　　“太傅大人不嫌棄就好。聽說太傅大人對搖光念念不忘，這茶自然是比不上搖光的，不過也是難得的高山毛尖。”長歡端起茶杯，慢慢搖晃，看著杯中旋轉(zhuǎn)的茶水說，“不過，我是品不出來這其中的差別的。比起茶，我更喜歡喝水?！?p>　　“郡主跟傳聞中……很不一樣?！鼻锪鹨娺@個女子巧笑嫣然，一舉一動皆自成一股風(fēng)度，即使是聽月公主在這個年齡想必也是不及的。如果不是那明顯稚嫩的面容，她覺得她無法將她當(dāng)做一個八歲的孩子。

　　“是嗎？傳聞中我是什么樣的？”長歡笑著看看秋琉，又看看太子，一雙眼睛調(diào)皮的眨巴著，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這個么……”秋琉尷尬的笑著打哈哈。

　　長歡接口道：“嬌蠻，調(diào)皮，頑劣，假小子？還有什么？”

　　玄夜和秋琉都有些尷尬的笑笑。

　　“其實他們說得沒錯。我這個郡主大概是炎王府最沒用的人了，除了闖禍還真沒做過什么事?！遍L歡有些自嘲的笑笑，繼而盯著秋琉的眼睛說，“不過，我想以后不會了。”

　　秋琉被她的眼神中的堅定驚到了，就好像一個迷路的人終于找到歸途。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她不自覺的相信了她說的話，雖然她還不明白這話中的含義。

　　“太子殿下，”長歡轉(zhuǎn)向玄夜，“說起來，我該叫你一聲表哥的。我想，帝君的賜婚，你也是不愿意的吧？”

　　“之前的確是這樣。”玄夜直視著長歡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一點慌亂與恐懼?？墒牵?，那里，只有一絲驚訝而已。而且，只是一閃而過。

　　“是嗎？這么說，太子殿下改變主意了？”長歡笑了，“這樣也好。我本來還以為，要勸服太子殿下需要花一番功夫呢?！?p>　　秋琉和玄夜面面相覷，看到各自臉上的震驚，又齊齊轉(zhuǎn)頭看向一臉平靜的笑容的長歡。

　　“很奇怪嗎？”長歡有些不解的眨眨眼，“太子殿下一表人才，文武雙全，而且跟炎王府又門當(dāng)戶對，我有什么理由拒絕？”

　　“可是，你之前不是……”玄夜實在搞不懂，如果郡主同意這門婚事，那之前的出走又算怎么回事？

　　“哦，之前長歡去了一趟靈界，只是因為初雪姐姐的生日快到了，我去尋七雪脂給她做生日禮物。沒有及時請見太子殿下，還請殿下見諒?！遍L歡躬身道歉。

　　玄夜的確聽初雪說起過這事，現(xiàn)在長歡也這么說，他有些弄糊涂了，難道真的只是去尋七雪脂？不是逃婚？

　　“不過，我很好奇，太子殿下為什么改變主意了呢？我可是聽說，你很討厭我呢。”長歡笑意盈盈的看著玄夜，一臉的不懷好意。

　　“呵呵，這個嘛……”玄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以為你是個愛闖禍的鼻涕蟲?！?p>　　“咯咯咯……”長歡笑起來，“愛闖禍倒是真的……”

　　“現(xiàn)在嘛，我覺得，把你娶回帝京，或許會很有意思?！毙剐χ似鸩璞撮L歡。

　　長歡的表情停滯了一會兒，看著玄夜的動作若有所思，笑了笑，“太子殿下，雖然長歡答應(yīng)了這門婚事，但是還請殿下幫長歡一個忙?！?p>　　“郡主請講。”玄夜對開始對這個郡主有點好奇了，一個女子獨自一人相親，面對秋琉這個當(dāng)朝太傅、第一外交官，還有他這個當(dāng)朝太子，都毫不懼色，即使是當(dāng)朝臣子都不一定有這個氣魄吧。

　　明氏一族……都是這么傲慢的嗎？

　　“我想帝君的意思，應(yīng)該只是試探炎王府的態(tài)度，還沒想真讓我進京?！遍L歡對秋琉笑了一下，接著說，“我想請?zhí)雍吞荡笕藥烷L歡說個情，長歡年幼，父母舍不得我遠行。五年，五年之后，長歡行了成年禮，自會親赴帝京。到時候，若是帝君仍然沒有改變主意，我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p>　　“這個自然，帝君定會體諒?！背聊肷危锪痖_口道，“只是，不知此事是郡主的意思，還是王爺和王妃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父王和母妃的意思?！遍L歡直視著秋琉的眼睛，毫不閃躲，讓人無法懷疑她說的話。

　　“我明白了。”秋琉笑了一下，“郡主不愧是炎王和聽月公主的女兒，日后必定比當(dāng)年的聽月公主更勝幾分?！?p>　　“多謝太傅大人?！遍L歡躬身道謝，“我也希望如此?！?p>　　秋琉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么說，我們達成共識了？”長歡微笑舉杯，詢問二人。

　　玄夜看著長歡沉思一會兒，再看看秋琉，見秋琉對他點頭，也就轉(zhuǎn)首對長歡點點頭。

　　三人一齊笑了笑，共飲。

　　送走了二人，長歡長舒一口氣，靠著椅背上，仰頭看著橫檁交錯的屋頂，面無表情，眼神卻是越來越深邃。

　　終是走到了這一步，當(dāng)初的自己太天真，無論哪個世界，總會有權(quán)力的斗爭，總會有爾虞我詐的陰謀陽謀。自己已經(jīng)在爹爹娘親和哥哥的羽翼之下度過了八年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接下來，自己至少要盡全力護他們一世平安。

　　“誰？”長歡突然站起來，向著門口的方向喊道，“是小茶嗎？”

　　“是我?！鼻锪鹜崎_廳門，看著長歡笑了一下，“郡主好耳力?！?p>　　長歡怔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何去而復(fù)返，“太傅大人，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只是有些奇怪，郡主為何改變了主意？”秋琉走進客廳，站在長歡面前。

　　“呵呵，”長歡笑了笑，“不愧是秋琉大人，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多謝了，秋琉大人?！?p>　　尋找七雪脂這種借口，能讓玄夜相信就已經(jīng)很幸運了。只是，長歡知道，即使秋琉看破了，即便只是看著曾經(jīng)同炎王和王妃的交情，也不會說破。

　　“那么，郡主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嗎？”秋琉問道，“你很聰明，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帝君讓你進京是什么意思。炎王和聽月公主是不會答應(yīng)的。”

　　“我知道帝京有多危險，可是，我必須去。”長歡有些無奈的笑笑，看向秋琉的眼神卻是堅定的，“我想秋琉大人應(yīng)該知道原因?！?p>　　秋琉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著她。

　　“至于父王和母妃，他們會答應(yīng)的。”長歡的眼角溢出暖色，“家人，有時候，只要知道他們還活著，就足夠了?！?p>　　秋琉怔了一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似是失了語言，永遠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你知道了？炎王和聽月不可能告訴你。”

　　雖然秋琉說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長歡卻明白她指的什么事，“在靈界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告訴了我所有的事情?！?p>　　“朝鳳？！”秋琉驚呼，頓時明了。朝鳳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回一趟家，這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巧。

　　“我知道了?！鼻锪疝D(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秋琉大人，長歡有件事想跟您說，希望您不要怪我多管閑事?！遍L歡叫住她，頓了頓繼續(xù)說，“太子，好像有些不對勁……我看得出，他是個善良的人，只是……對不起，我沒資格說什么的，只是希望，人界未來的帝君，是個內(nèi)心明亮的人?！?p>　　秋琉詫異的轉(zhuǎn)身，見長歡正笑容燦爛一臉期冀的看著自己，不禁笑了笑，卻沒有說什么就離開了。

　　又是一個晴朗的天氣，西北的氣候雖冷，但是正午的太陽卻是十分溫暖。樞陽城東門通往人界腹地，本就十分熱鬧的門口今日更加熱鬧了。

　　玄夜、秋琉跟炎王、王妃話別，長歡跟霽風(fēng)站在后面，像是游離在眾人之外，自顧自的竊竊私語。

　　“哥哥，你說秋琉大人是不是喜歡爹爹??？”長歡看看秋琉，仰頭問霽風(fēng)。

　　“小孩子別亂說。”霽風(fēng)有些哭笑不得。

　　“我才沒有亂說呢?！遍L歡撇撇嘴，“秋琉大人從來都只稱娘親‘聽月公主’，從來都不叫她‘王妃’的。而且，你看，她看爹爹的眼神明顯有些異樣?！?p>　　“還眼神呢?！膘V風(fēng)敲敲她的頭，“秋琉跟娘親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娘親跟了爹爹以后吃了很多苦。秋琉是心疼娘親?！?p>　　“哦，是這樣啊?！遍L歡點點頭，“秋琉大人還真是個好人呢?！?p>　　“長歡，你還沒告訴哥哥，你那天跟他們說了什么？”霽風(fēng)抱起長歡，問道。

　　“哥哥，你看太子和太傅大人這幾天有提過帝君賜婚的事嗎？”長歡見霽風(fēng)搖頭，繼續(xù)說，“這不就行了，我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這樣不就好了嗎？”

　　霽風(fēng)點頭，看向長歡的眼神卻有些疑慮。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現(xiàn)在的結(jié)果的確是最好的。

　　“好了，哥哥，我跟你說哦，”長歡笑著轉(zhuǎn)移話題，“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就能進軍營了?！?p>　　霽風(fēng)驚訝道：“娘親同意了？”

　　“嗯，”長歡點頭，“我昨天晚上去跟娘說的時候，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的，沒想到娘反而自己提出來了。爹爹也同意了?！?p>　　“這樣也好。”霽風(fēng)沉思著說，“哥哥不能時時在你身邊，你總要有些自保的能力?！?p>　　“我想娘也是這么想的?！遍L歡笑著說，“爹爹和娘親都是那么優(yōu)秀的人，哥哥也是。要是鳳凰窩里出了一只麻雀，會被人笑話的?！?p>　　“長歡也是鳳凰?！膘V風(fēng)笑著摸摸她的頭，“只是還沒有長大?！?p>　　鳳凰窩里的麻雀，只會遭到更多的嫉恨，更多的攻擊。

　　“嗯，長歡會努力長成一只鳳凰的，”長歡重重的點頭，“這樣，才能跟哥哥一起，翱翔九天?！?p>　　說著，做了個展翅欲飛的姿態(tài)，挑眉。

　　惹得霽風(fēng)忍不住笑意，碰了碰她的額頭，“好?！?p>　　“告辭了，王爺和王妃請回吧?！毙构笆值?，秋琉也在身后拱手示意。

　　“太子殿下，太傅大人，一路走好，恕不遠送。”炎王點頭道。

　　秋琉上馬，率先打馬到隊伍前方。玄夜上馬后，看了看炎王身后——那兩個人，笑得真燦爛，比這正午的驕陽還要耀眼……

　　“爹爹，娘，我們回家吧?！遍L歡從霽風(fēng)懷里下來，走過去牽炎王和王妃的手。

　　“嗯，好，我們回家?！蓖蹂鸂科鹋畠旱氖郑职鸯V風(fēng)拉到身邊，看著這一雙兒女，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明天就是初雪的生日了，我們?nèi)ベI些東西，明天到澤光院去慶祝好不好？”長歡笑著仰頭看王妃，又看看炎王。

　　“長歡只是想到集市去玩吧？”霽風(fēng)笑著調(diào)侃她。

　　“哼，”長歡瞥他一眼，有些不懷好意的笑道，“哥哥，我可是早就把生日禮物給初雪了，你準(zhǔn)備給初雪什么生日禮物啊？”

　　霽風(fēng)“呵呵”笑兩聲，“長歡的禮物那么好，哥哥送什么都顯得太寒摻了，索性就不送了吧?！?p>　　“哥哥就是太懶了。放心，哥哥送什么初雪都會喜歡的?！遍L歡笑道，“怎么樣？要不要我?guī)湍闾粢惶?？?p>　　“好了，長歡別老欺負哥哥?！蓖蹂χ竽箝L歡的鼻子，“我們?nèi)ゼ??！?p>　　“好，”長歡牽著炎王和王妃的手蕩起秋千來，“去集市。我要買很多很多焰火，明天要是下雪就好了。”

　　“長歡很喜歡下雪嗎？”

　　“嗯，很喜歡?！?p>　　……

　　陽光靜靜的灑在樞陽城，這個三界交匯的城市，此刻是如此的安靜祥和。只是不知道，這樣平靜的日子，還能持續(xù)多久。

　　……

　　在遙遠的西方，一身墨色長衫的男子站在懸崖上，站立成一柄劍的姿勢，凝神遙望更遠的西方。

　　斷墨淵，蒼茫的白云阻斷了視線，看不見來路，那里就是自己誕生的地方嗎？

　　“魔君，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