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虎皮之爭
一陣嘹亮的雞啼把高峻驚醒。
他看到晨曦已照亮了窗紙,一夜過后,頭腦又恢復(fù)了清醒。他看到柳玉如已經(jīng)起來,此刻她正坐在的床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
高峻與她一對眼神,她卻又有些慌忙地移去目光望向別處。高峻發(fā)現(xiàn)她的臉甚至連耳垂都是紅紅的,不知道為了什么,也可能是吃了虎肉的緣故。
王老爹一家早已起來,灑掃院子,做好了早飯。見兩人起來,招呼著吃了。隨后高峻二人向王老爹辭行。
王老爹把昨天剝下來的虎皮打了個卷兒,交與高峻,“恩公好身手,這張虎皮竟然沒有多余的刀口,放在老漢家里鋪炕,水浸蟲啃的怕糟蹋了”。高峻心想,此去西州正好沒有什么像樣的禮物給郭叔叔,就收下了。
高峻臨行想起那兩只幼虎,對王老爹說道,“我去西州帶了它們多有不便,暫且寄放在這里,煩請老爹找些狗奶羊奶什么的先喂著,我回來再帶走。”老爹鄭重答應(yīng),這才送了兩人出門上馬。
炭火休息了一夜,腳步輕快穩(wěn)健,余下的路程跑下來,覺得比昨天要快。午前時分,西州府高大的東城門就遠(yuǎn)遠(yuǎn)在望了。西州的大街上行人眾多,高峻怕炭火沖撞了行人,于是下了馬,牽著炭火,載了柳玉如往西州大都督府走來。上次他來時,因為是被州府的兩名差官帶來的,而且當(dāng)時自己心中有事忐忑不安,倒沒有好好地留意大街上的繁華景象。
而此次不同了,身份變了,心境也變了。又有柳玉如同行,因此高峻有意在街上慢慢地溜達(dá),邊走邊與坐在馬上的柳玉如說話。
柳玉如昨夜里被山村外邊狼群的嚎叫嚇得不輕,也顧不得多想,揭開了高峻的被子就鉆了進去,把身子緊緊貼在了高峻的后背上。
現(xiàn)在看著高峻牽了馬在地下走著,倒像是對昨夜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原本還有些難為情,現(xiàn)在也坦然地留意起西州大街上的風(fēng)景與往來的行人。
時間已到正午,街上一些擔(dān)擔(dān)進城的小販拿出帶著的干糧,就著水壺里的水,就坐在街邊吃著,而一些有錢的,則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酒館、飯店中就食。高峻仰起頭問柳玉如,“我們也找個地方先吃些東西,一會到了郭叔叔那里,又不好讓人家另外費事?!?p> 兩人正走在一座二層高的酒店門下,就聽得樓上有人叫道,“高老弟,高大人,是不是你?”高峻抬頭一看,見一人在二樓推開一扇窗子,正把頭由窗子里探出來叫自己。
頭一眼看到那人沒有認(rèn)出,再仔細(xì)地一看,原來是交河縣的劉縣令。高峻站在下邊對著劉文丞笑道,“劉大哥,我都認(rèn)不出你了,怎么會如此打扮!”
劉文丞說,“你看我都叫你了,你還站在外邊,是嫌哥哥不會待客么?那不是弟妹嗎?你們快上來,正好一起吃頓飯?!?p> 高峻只好把炭火拴在酒店的門前,手里拉著柳玉如進了酒店大門。
酒一樓是一些稍有身份的人在就餐,十幾張木桌坐滿了人,在靠里的地方有一架木制樓梯,兩人攜手拾帶級而上,見劉文丞已經(jīng)由包間里走了出來,站在樓梯口迎著二人。
柳玉如看到劉文丞一雙烏皮履,素襪、革帶,一身白袍子。但是卻在頭上戴了一頂貂皮胡帽,心說大唐帝國國勢強盛,連人都那么自信。劉縣令堂堂一位國家命官,穿衣也是這么隨意。高峻說,“想不到剛剛分手,就在西州這么遠(yuǎn)的地方見到劉大哥,不知你到西州來……”猛然想起在婚宴上郭都督苛責(zé)劉文丞的事,“我知道了,劉大哥你也是來公干的?!?p> 劉文丞忙著將兩人迎進了一間包間,高峻見里面還坐了兩人,一個方面大耳,四十多歲,劉縣令介紹說,“曲縣丞”,另一位略有些瘦,劉文丞說是交河縣的主薄,姓高。兩人都與高峻打過招呼,劉文丞又叫店小二上了碗筷,笑著對高峻說,“想不到兄弟你剛剛洞房花燭,就嬌妻到西州來玩兒,果然不是哥哥能比的?!?p> 高峻知道,劉縣令剛剛受到了郭叔叔的批評,這次一定是來西州對本縣定戶一事做個善后的。也不知他見沒見過郭叔叔,要是見過了,也不知這次劉縣令挨沒挨郭大人的批評。他見到自己領(lǐng)了美人,在西州大街上閑庭信步,話里夾著一點點的酸味也就可以理解了。
劉文丞說,前天參加完牧場村高峻的婚禮后,回到縣里把所有的人都轟起來,連夜統(tǒng)計稽核,總算把帳目籠清。劉縣令帶了兩名手下,于昨天就到了西州,把交河縣定戶的全套資料交割州戶曹的手里。
“那你怎么今天還沒回去?我知道了,你這是借著公事的由頭,在西州玩得沒夠了!”高峻開著玩笑。
劉縣令說,“可不是你說的這樣,我是想著總也不到西州來,這次既然來了,一定要面見郭大人,才好放心。”
“怎么我郭叔叔一天都沒有見你?”
“哪里的話,我到西州后,并非是郭大人不見我,而是他這幾日沒有在西州,現(xiàn)在是西州別駕王大人在主持日常事務(wù)?!眲⑽呢┱f。劉文丞公事辦完,眼下只是在等著見郭大人一面。心情放松了,到街上逛一逛、下下館子,穿得這樣隨意也就可以理解了。高峻問,“不知郭大人到哪里去了。”
“我聽王大人講,郭都督是去了北庭,具體做什么我也沒有聽清,想想一兩天內(nèi)都可能見不到郭大人,這不,我們幾位準(zhǔn)備著吃頓中飯,就回交河縣了?!?p> 姓高的那位主薄忙著為高峻倒酒,說,“高大人,想不到你與我們劉大人如此之熟,在下高陸生,還望大人多多關(guān)照?!绷袢缈偹阒栏呔榷嗔司埔院蟮牡滦?,輕聲對高峻說,“一會還有正事,你不好喝酒吧?!备呔犃耍檬忠晃婢票?,“高兄,不必客氣,小弟剛到西州,事還未辦,不便喝酒。”
劉文丞哈哈一樂,對高主薄道,“你就不要強迫我兄弟了,他現(xiàn)在有弟妹管著了,上了嚼子!別讓他難做?!?p> 柳玉如見劉縣令與高峻似是十分相熟,高峻與他說話也很隨意,知道兩人投了脾氣。又聽他話里話外的又在挑撥,就想氣氣他,說道,“這位劉大哥,你若是這樣說,我就有些明白了?!?p> 劉文丞初時一見柳玉如,看她似是比兩天前更加俊俏,臉上時時掛了一層紅暈。聽了柳玉如的話忙問,“不知弟妹明白什么了?”
“聽了劉大哥的話,我才知道劉大哥向來是被嫂子帶了嚼子的,只不過這次劉大哥大概是出西州的遠(yuǎn)門,嫂子怕大哥辛苦,才特意把嚼子卸去、換上了貂帽?!?p> 劉文丞聽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嘴里說著“妙,妙!”一邊舉了酒杯對高峻道,“你不喝,哥哥自己喝,也只有等你有機會到了交河縣,再好好地灌你了。想著去的時候,一定要把弟妹帶上,不然你吃了虧,我可不管。”
劉縣令的兩位手下平時見慣了劉大人不茍言笑的樣子,今天受了一個女人如此的奚落,反而這樣高興,也一齊看向柳玉如,心說這個女人樣子好看,嘴上也不饒人。
正說著話,就聽到樓下炭火在叫,又有一些人喊著說,“這馬踢人了!”
高峻聞聽,從窗口探出頭去看,見到炭火原本拴在樓下酒店的大門邊,似是受到了驚嚇,鬃尾亂抖,而一個黑大個正從離它不遠(yuǎn)的地方爬起來,拍著褲子上粘著的土,想是他剛被炭火這匹馬踢倒在地的。
高峻趕忙下了樓,生怕炭火惹禍,原來那位高牧監(jiān)被它踢了那么一下子,從此再沒有起來,可千萬別有什么事。只聽那個黑大個子用不大通順同的漢話問道,“這馬……主人,誰是主人!”
高峻走過去說,“是我,怎么了?”炭火見高峻出現(xiàn),情緒穩(wěn)定下來,有些溫順地一甩馬尾。高峻知道炭火是不輕易動粗的,除非人有侵犯了它,一眼瞧見炭火背上那卷虎皮似是剛剛有人動過,早上王老爹用細(xì)麻繩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現(xiàn)在麻繩卻有些松了。
那人說,“你,你的馬……踢了我。你賠我錢?!?p> 高峻看他臟兮兮的,黑面墨衣,臉上泛著一層油光,頭發(fā)卷曲,柳玉如也下來,抱住高峻的胳膊悄聲道,“這人是個吐蕃人。”
高峻看他沒事放下心來,對那人一笑說,“你在街上走著,我的馬在這邊拴著,怎么會踢到你?”
那人轉(zhuǎn)轉(zhuǎn)眼珠,說道,“我想去吃飯……一進門,就踢我……你賠我錢?!?p> 高峻指指酒店大門里進進出出的人說,“進這門的不止你一人,為什么他們就沒事,這馬單踢了你?”旁邊的人也有的附和高峻,“是呀,不會是你想拿人家的虎皮了吧?”
吐蕃人被人一說,發(fā)狠道,“把虎皮給我……就沒有事,要不你們都不能走!”
劉文丞與兩名手下早也下得樓來,聽了此人如此無理,都有些氣憤,對高峻說,“別理他,如今我們大唐與吐蕃結(jié)了親,對親戚破了臉也不好。我看你們趕緊去西州都督府,量他也不敢到府上去找你們?!?p> 高峻聞言也是,貞觀十五年,大唐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兒文成公主,下嫁給了吐蕃首領(lǐng)松贊?,F(xiàn)下兩邊是親戚,在西州的地面上,要是自己再惹出點什么事來,也會給郭叔叔找麻煩。于是聽了劉文丞的話,扶了柳玉如上馬,與劉文丞等人道了別,牽起來就走。劉文丞又跟了幾步,對高峻道,“兄弟我這也回去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們交河牧的王牧監(jiān)這幾日也在西州府上。”
匆忙間高峻也沒有在意,拉了馬走。誰知那人卻不識趣,起身就緊緊隨在高峻的馬后,嘴里不停了喊著“賠錢、虎皮?!?p> 等追了幾步,不見高峻有停步的意思,這個吐蕃人一急,一伸手就抓住了高峻馬背上的那卷虎皮。此時柳玉如正坐在馬上,猛見那人把手伸到自己的身后來,嚇得一叫。
高峻人走在地下,其實耳朵一直在聽著身后這人的動靜,想著不理會他,讓他覺得無趣,就算了。誰知道這人不依不饒,到最后竟然主動伸手來搶,再也忍不住脾氣。
看看劉文丞等人已在老遠(yuǎn),回身對著那人就是一腳。吐蕃人手里已經(jīng)抓住了捆綁著虎皮的麻繩,冷不丁讓高峻一腳踹在肚子上,人一下子倒飛出去十步遠(yuǎn)坐在地上,手里仍拽著半截斷麻繩?;⑵なЯ死?,由馬背上掉到了地上。
高峻彎腰由地上揀起了虎皮,撣了撣上面的土,重又卷起來交給馬上的柳玉如抱在懷里。冷眼看著那人由地上爬起來。
高峻不由得暗暗一驚。這個吐蕃人剛挨了馬一腿,倒不知是輕是重,現(xiàn)在高峻的這一腳,雖然沒有使多大的力氣,但是力道也是不弱。不然他不會一下子倒飛出去十步遠(yuǎn)。
但是此人爬起來,也只是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揉著屁股,又大步地追了過來。
一旁的百姓和小販們先是看到由這個年輕人的馬背上帶了一卷虎皮,初時也未在意。待虎皮一掉下來攤在地上,有些人都吃了一驚。看虎皮上血跡未干,又那么大一張,絕不是由哪里販買來的。而個看起來并不很粗壯的小伙子,一腳就將一個黑大個踢出老遠(yuǎn),心中驚奇不已。
吐蕃黑大個又追了上來,看來不得到這張虎皮是不會放手的。高峻心說,豈能讓你賴到身上,待到那人跟近,暗自運足了力道在腿上,心說我讓你在這里躺到天黑!你還能比一頭牛更禁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