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過幾次水了？”許霧幫梁裔檢查著水下相機。
“一次都沒有，今天頭一回?！绷阂嵘逻@么一說，老師就不帶他了，可又不想說謊。
許霧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頭一回，那你的操作哪里學(xué)的，網(wǎng)上自學(xué)？”
“不是，我?guī)滋烨?，在國?nèi)剛學(xué)的，新鮮著，所以記得牢。”
“那怎么不在國內(nèi)潛？”
“帶我的教練突然身體不舒服，帶不了了?！?p> 國內(nèi)的教練，身體不舒服！
今天的教練，腳受傷了！
許霧突然覺得今天的太陽不夠熱啊，有些冷。有十年潛齡的她，今天會不會陰溝里翻船？
“不想帶了，怎么辦？”許霧內(nèi)心突然后悔了，總覺得這一帶，得帶出點什么事來。
梁裔近視眼，今天下水就沒帶隱形眼鏡，框架眼睛剛剛下水測試也摘了收眼鏡盒里了，所以看不清許霧的表情，怕許霧不信他，自顧自把自己在國內(nèi)的經(jīng)歷講了一番，沒有夸大，但著重表達(dá)了一下他小透明的委屈內(nèi)心。
許霧戴著眼鏡呢，看得清他的神態(tài)，不是故意裝可憐的，只是就事論事，再表達(dá)了一下情緒。算了，小心些吧！
到了指定位置，店老板先做了示范，下了水。后面的新學(xué)員卻不敢跟上，背上背著氧氣瓶，必須以后仰式入水才安全。上午他們學(xué)的時候，因為直接在淺水區(qū)，沒有這個動作。幾個人都磨磨蹭蹭的，不敢上。
“那我先來吧?！绷阂嶙愿鎶^勇，他在國內(nèi)看過他們下水的姿勢，特別是女演員們，在鏡頭前一邊尖叫著，一邊給自己打氣，顯得特別勵志。
梁裔背好裝備，坐在船沿上。
“下巴抬高，咬緊咬嘴，左手按住潛鏡上端，右手按住呼吸器，身體放松?！痹S霧幫他調(diào)好姿勢，輕輕一推，梁裔便下水了。
“不錯。”下得不拖泥帶水，許霧內(nèi)心表揚了一下。
咚的一聲，梁裔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水里了，但下去的時候還是有些害怕，本能地閉緊了雙眼，只覺得耳邊都是水聲。
“可以睜眼了?！痹S霧也下來了，看見梁裔還保持著下水的姿勢，眼睛閉得死死的。
梁裔緩緩把眼睛睜開，發(fā)現(xiàn)自己在海面，沒有沉下去。
“呼吸！”許霧摘了自己的呼吸器，發(fā)出指令。
梁裔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屏氣，一放松，鼻子是堵住的，嘴巴自然就呼吸起來，氧氣瓶里的氧氣輸送出來，梁裔覺得自己不緊張了。
“把潛鏡里的水排出來?！痹S霧最后確認(rèn)一次梁裔的操作，畢竟當(dāng)人腳能踩到底和虛無時的緊張度不一樣，如果等潛下去再發(fā)現(xiàn)不會，是要出人命的。
梁裔照做，沒有出錯。
許霧幫他再確認(rèn)了一次裝備，重復(fù)手勢和哨音，準(zhǔn)備下水。
然后握著梁裔的手腕開始下潛，每一米停留15秒，和他確認(rèn)耳壓。
幾分鐘后，兩人來到6米的深度。這個深度開始有魚了，各種好看的魚，零零散散的，梁裔只在動物園和電視里看過，但眼前的比那些可真實多了，拿出相機開始不停的拍，一點也不擔(dān)心內(nèi)存。
然后是8米，梁裔見到了傳說中的小丑魚，“尼莫！尼莫！”梁裔有點興奮，手舞足蹈地顯得特別沒見過世面，他想伸手去摸，但其實離魚還有好幾米，只是海水太清澈了，才覺得近在眼前。
結(jié)果因為太興奮了，相機殼的帶子隨著他的動作脫離了手腕，他伸手沒抓住，相機殼隨著海流飄走了。
梁裔搖搖右手，許霧示意他別動，自己去撿，今天的海流不大，以梁裔的重量飄不遠(yuǎn)，許霧放心地松了手，去追相機殼。
梁裔只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松開了，然后身體開始隨著洋流緩緩飄動，尼莫已經(jīng)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眼前一條魚都沒看到，只有藍(lán)色的海水，一望無垠，往上看有些刺眼，往下有些黑有些糊，還看不到底。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一群不知名的魚從身邊經(jīng)過，黑壓壓的，成千上萬條。梁裔突然害怕了，他好像體會到了什么叫作深海恐懼癥，耳邊只有海水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呼吸，就像是在恐怖片里奔跑的喘息聲，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無依無靠，抬頭看向上方，陽光穿下來，形成一個光洞，自己就好像是掉落在深洞里的人，上不去，還碰不到可以依靠的墻壁。他本能地往上游，卻發(fā)現(xiàn)身體很重，是潛水設(shè)備帶來的重量，教練教過，想上升得給潛水設(shè)備充氣。但梁裔壓抑著自己想去充氣的沖動，因為他把握不好深度，在國內(nèi)，教練就說過，不要急速上升，耳壓會出問題的。
他看回前方，前方什么都沒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藍(lán)白色海水，有些灰，就像是相機失了色：“會不會有鯊魚沖過來？”前方空空的，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一條鯊魚突然出現(xiàn)，張著嘴，露出尖齒獠牙，向他沖來。大白鯊的電影他是看過的，好可怕。“不害怕不害怕！”梁裔安慰自己，“鯊魚有老秦可怕嗎？那個追著他，天天逼他們練舞的老秦可怕嗎？有！”梁裔跟自己回答。如果這個時候鯊魚沖過來，自己要怎么逃生，往后游還是向上游？那升太快，耳壓受不了，萬一聾了怎么辦？梁裔都沒有發(fā)覺自己開始忘記呼吸了，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心跳開始如打鼓般跳動，撐在胸膛里顯得特別難受。正當(dāng)梁裔在被鯊魚吃了和聾了聽不到的掙扎中選擇時，許霧回來了。
如果讓許霧知道她不過離開了不到一分鐘，梁裔已經(jīng)腦內(nèi)了一出大戲，她一定覺得他可以拿影帝，內(nèi)心戲這么足！
但許霧知道他是緊張的，她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梁裔全身是僵硬的，左手握拳，右手本能地死死抓著相機，關(guān)節(jié)都白了。
許霧覺得自己錯了，不該放任他一個人在這，自己不是教練，沒有帶新人的經(jīng)驗，她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帶他，不是每個人都像她這么大膽，這個年輕人是第一次潛水呢！
許霧來到梁裔的左手邊，握住他的左手，一根一根地打開他的手指，梁裔發(fā)現(xiàn)了許霧，一個扭身，抱了上去。他從來沒有這么急于見到一個人，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作茫茫大海上的一片木板，真的可以救人！
但其實這個姿勢很危險，在潛水中是不被允許的，容易扯到呼吸管，但許霧通過擁抱感受到了對方的心跳聲，太快了。他需要冷靜，不敢輕易上升，許霧好像很久沒有被人這么親密地抱過了，但她沒有掙扎，任由梁裔抱著，安撫著他的后腦，像在擼自家的貓，等他心跳慢慢平復(fù)。
時間似乎停止了，兩道不同速的呼吸聲通過呼吸器傳播開來，一串串氣泡被壓出來，圍著兩人急速上升。兩個人都保持著不動的姿勢，不知的魚群繞在四周，把他們當(dāng)作海里的一塊礁石。幾分鐘后，梁裔慢慢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慢慢松開了手。許霧抓回他的手腕，詢問是否可以上升，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兩人仍以一米一停的狀態(tài)，回到海面。
剛出水面，梁裔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仰了過去：“救命?。 痹俅谓?jīng)歷恐慌的他松開了呼吸器，喊了出來。
“沒事，放松?！痹瓉硎窃S霧給他的肩帶放了壓，讓他可以浮在海面上，但誰知道得到了這種反應(yīng)。
許霧本來在梁裔背后幫他矯正姿勢，以便他可以直起身子，但梁裔的反應(yīng)過激了，許霧繞到他的前方拉他，才拉起來，“??！”發(fā)現(xiàn)視線又被換了一個方向，梁裔便像八爪魚一樣抱了上來。
許霧沒辦法，帶著他往前游了幾米，來到船的陰影下。
“可以松手了?！辈恢^了多久，梁裔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并用的抱在許霧身上，如果不是因為浮力，對方肯定被自己壓趴下了。
“老師對不起?！绷阂岣械绞直?，趕緊爬上船梯，才一出水，失去浮力作用的潛水裝備恢復(fù)了它的重量，20公斤的拉力把梁裔瞬間扯回了水里。梁裔嗆了一大口水，海水真咸！
就知道會如此，許霧早躲在一邊，沒被砸到，只是被濺起的海水洗了一臉，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過來幫他卸下裝備。
等梁裔的腳踩到了船上，回身想拉許霧時，發(fā)現(xiàn)她背上背著自己的裝備，一手還拿著他的，一聲不吭地上來了。
40公斤！神力啊，梁裔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她。
“坐下休息，喝水，再吃點東西，別小看潛水，很費體力的?！贝现挥械昀习宓膬鹤釉诳粗『⑦f過來兩瓶水。
“謝謝！”梁裔給許霧遞了一瓶水，順手?jǐn)Q開了瓶蓋。
許霧看著手里被擰開了蓋子的水，頭一次有人幫她擰蓋子，她可是連天靈蓋都能擰開的女人啊。
“剛才很害怕？”
“剛開始不怕的，水里好多的魚，好好看！我從來沒見過，比我之前在國內(nèi)他們拍回來的照片還好看好多好多倍?！绷阂嵊X得很值，國內(nèi)那個綜藝拍回來的影像他看了，本來可羨慕了，但現(xiàn)在，是該他們羨慕自己了，如果不是怕得罪人，他都想等節(jié)目播了，把自己剛剛拍的照片放上去，做一番對比?！暗髞砟惴盼乙粋€人在那，就有點害怕了，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會有一條鯊魚會從我前面沖過來，然后把我叼走，然后我混身是血，引來了一群鯊魚，然后我就葬身海底。”梁裔連自己死亡的場面都設(shè)計好了，就連遺書都快在腦內(nèi)完成了。
“這里是熱帶，沒有鯊魚?！痹S霧想翻白眼。
“??？”梁裔覺得自己的遺書都只差個句號了。
“你沒有常識嗎？”許霧不想理他。
“俚國電影里不都這么演，在海邊游泳的人，被鯊魚攻擊了？”難道大白鯊的電影騙他了。
“俚國在熱帶嗎？”許霧起身去拿裝備，不想再和這種愚蠢的人類說話。
“啊，這樣啊。但還是有點怕！”梁裔有點委屈，吐了吐舌頭。
“你休息，我再下去一次?！辈诺?米，深度不夠，許霧需要再下深一些。
“我也想下！”梁裔跟道，才下去一會，根本沒看夠。
許霧無視他，背上裝備。
“老師，我剛剛是沒有準(zhǔn)備好，都說一回生，二回熟，我這次一定可以的?！?p> “我要到40米，你只能到15米，我會把你扔那的?！痹S霧嚇唬他。
“額！”梁裔一臉低落坐回去，“哦，我知道了，那您小心。”
許霧被一個新手關(guān)心了，看著他用爪子巴拉著呼吸管的樣子：“貓不怕水，少見?。∽甙?！”
“什么？”幸福從天而降，許霧幫他穿回裝備。
入水，下潛。
一米一米又一米。
許霧發(fā)現(xiàn)梁裔的身體素質(zhì)還是很好的，除了之前的害怕，沒什么不良反應(yīng)，抗壓能力也強。
15米后，兩人不再下潛，這個深度的海，光線更柔和，魚的種類也多，星鲙、月尾、花羅，色彩斑瀾的魚出現(xiàn)在眼前，琳瑯滿目，還有粉色的水母，小小只的，搖曳著裙擺，娜婀多姿，梁裔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跳進魚缸的貓，相機內(nèi)存要不夠用了。
許霧好像看到了海龜，拉著梁裔的手腕往前。
如果此時可以尖叫，梁裔一定叫出聲來，比他軀干還大的海龜，黃棕色的龜殼，寬寬短短的四肢，全身的紋路清晰可見。梁裔伸手想摸，但人家看著悠閑，游起來還是很快的，留下了幾張照片，龜丞相便不見所蹤了。
梁裔還想再往下，但水下相機的水壓警示閃了起來，15米，到極限了。
“55555，下面有活的珊瑚，還有尼莫！”梁裔搖搖許霧，指著下方，表達(dá)自己的訴求。
許霧帶他繼續(xù)往前，前方海域有一塊隆起，應(yīng)該有他想看的東西。
梁裔也發(fā)現(xiàn)了，打著腳蹼助力。
果然，此處小丑魚正躲在珊瑚的觸須里，紅與黃的身軀，胖乎乎的，唇邊的腮片一開一合，還有幾條花羅，藍(lán)的，白的，配上鼓著臉的大貓，挺好看的。
許霧松開手，往下游了一些，摘下呼吸器，吐了一個水泡，打成環(huán)。
水環(huán)往上浮去，路過梁裔的身邊，許霧拿出相機，找了個角度。
梁裔正湊到尼莫邊上自拍，但魚兒游來游去，總找不好角度。正拍著，一個影子過來，梁裔抬眼一看，是店老板。
許霧見接手的人來了，自己便向深處游去。
梁裔就這樣看著許霧慢慢下沉，藍(lán)白色的潛水衣，配上黑色的腳蹼，像一條美麗的魚。
漸漸地，光線暗了，海水顯得更藍(lán)，太陽的紅光和橙光只能透到30米的深度，40米下只有綠光可和藍(lán)光能夠到達(dá)，過濾了暖色光，此處的海，安靜，詳和，而且，沒有鯊魚！
這個世界，比海面上的那個世界安全多了。如果可以，許霧想在這里睡上一覺。
許霧仰在海水中，停止了動作，身子由著洋流推動，隨著海水略微上下浮動，靜靜地感受著海水從皮膚上略過，魚兒似乎也靠近了她，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如果自己是條魚也挺好的，不用氧氣瓶，也不用擔(dān)心只能在水下呆30分種。
看了看表，深度41，氧氣還余26%，可以上去了。
轉(zhuǎn)身，驚走了身邊的魚群，許霧打著腳蹼，直線上升，她不需要那么久的適應(yīng)時間，不到兩分鐘，她回到了海面。
而梁裔正和其他的學(xué)員一起，帶著浮潛設(shè)備，趴在海面上，看著海底的世界。
就這樣，許霧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線里，像一條魚，美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