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肆意地炙烤著大地,把黃沙都烤成了滾燙的流漿。顧肆騎著馬,馬蹄深深陷進沙坑之中。她抬手解下束發(fā)玉簪,剎那間,青絲如瀑布般垂落在肩頭。發(fā)間的茉莉香囊,被這熱浪蒸得幾欲融化,那香味混著汗水的咸澀,黏在頸側,讓人愈發(fā)覺得悶熱難耐。
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了按懷中的皮囊,隨著馬匹的顛簸,皮囊發(fā)出輕微響動。里面裝著的,可是從昭陽殿密室盜取的《璇璣圖》,此刻正硌著她肋下的舊傷,那隱隱的疼痛,就像是某種隱秘的提醒。
“殿下!前方五十里有綠洲!”副將阿蠻的聲音從旁傳來,他指著地平線處的蜃氣,大聲喊道。顧肆瞇起眼睛望去,蜃氣中隱約能瞧見棕櫚樹的剪影。但她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心里清楚得很,這不過是金國細作慣用的誘餌罷了。
她反手抽出隕鐵短鞭,鞭梢纏繞的銀絲突然繃直,發(fā)出細微的聲響?!皞髁钊姡螤I十里外埋伏?!彼穆曇舻统炼辛?,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話音還在空氣中回蕩,遠處突然傳來了清脆的駝鈴叮當聲。一支商隊如同海市蜃樓般,緩緩浮現出來。領頭的粟特商人叼著彎刀,咧嘴大笑:“公主殿下可要嘗嘗大漠最新鮮的葡萄干?”說著,他掀開駝峰上的羊皮囊,腐臭的肉塊混著血水滴落在沙地上,騰起的白霧在烈日下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散發(fā)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氣味。
顧肆的指尖劃過腰間短刃,刀柄鑲嵌的夜明珠泛出幽光。這夜明珠,是五年前在漠北死士營,她親手從叛徒喉骨上摳下的物件。就在這時,第一具蒙面人從沙丘后猛地沖了出來,她眼尖,一眼就看清對方袖口的金線蟒紋。這蟒紋,與三個月前刺殺顧云升的東宮暗衛(wèi)如出一轍。
“留下《玄武秘錄》,留你們全尸。”顧肆冷冷開口,將短刃甩向最前排的敵人。刀鋒穿透那人鎖骨時,發(fā)出一聲悶響,那人渾濁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公主可知……老皇帝的兵權詔書根本不在漠北……”
沙暴在子夜時分驟然降臨。狂風呼嘯,飛沙走石,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狂暴的力量所掌控。顧肆蜷縮在地宮石壁上,手中的懷表指針瘋狂跳動。這已經是她第七次嘗試打開密室機關了,而每次轉動青銅輪盤時,耳畔總會不由自主地響起國師臨終前的囈語:“熒惑守心之夜,雙生玉將現世……”
潮濕的寒氣順著石縫滲入骨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將火折子湊近青銅齒輪,跳動的火苗映出墻壁上斑駁的星圖,仔細一看,正是《璇璣圖》缺失的右半部分。她的指尖輕輕撫過標注“天狼星”的刻痕,思緒一下子飄回到三年前在雁門關的時候。那時,顧云升指著沙盤上的“參宿四”對她說:“那里埋著顧家軍的根基?!?p> 密道深處傳來了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地宮中,顯得格外清晰。顧肆心中一緊,反手扣住墻縫里的淬毒銀針??僧斔辞鍋砣嗣嫒輹r,整個人瞬間渾身僵硬。那是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手中捧著的木匣上,赫然刻著她再熟悉不過的云雷紋,這云雷紋,與父皇書房暗格里的玉璽同出一脈。
“公主殿下可還記得,七歲那年您用玉玨換來的《璇璣圖》?”老者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枯枝般的手指撫過星圖,“當年先帝將真正的《玄武秘錄》藏在漠北地宮,卻不知有人提前二十年盜走了關鍵一頁?!?p> 顧肆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終于明白為何每次接近地宮,玉佩都會發(fā)燙。原來那不是感應血光,而是在呼應埋藏在地脈深處的龍氣。當老者枯手按向星圖上的“熒惑”二字時,整座地宮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燭火狂舞,墻壁上的星圖如活物般蠕動,竟與她頸間殘玉的裂紋完美契合,這一幕,讓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阿蠻的驚呼聲從頭頂傳來。顧肆反應迅速,翻身躍上石臺,只見十二名黑衣人正用火把烘烤著什么??諝庵袕浡购叮渲羞€夾雜著熟悉的龍涎香。她瞳孔驟縮,這可是昭陽殿御用的熏香配方啊。
“把《玄武秘錄》交出來!”領頭的刺客舉起淬毒長槍,槍尖挑著半幅染血的明黃披風。顧肆認得那件披風,三個月前它曾系在父皇棺槨上,此刻卻被用來包裹老皇帝的頭顱,這場景,讓她心中涌起無盡的憤怒與悲痛。
老者突然發(fā)出夜梟般的笑聲,那笑聲在這地宮中回蕩,讓人毛骨悚然:“公主可知先帝為何要您女扮男裝?”他一邊說著,一邊扯開衣領,心口赫然烙著朱砂咒印,正是《璇璣圖》記載的“熒惑噬心”之術。顧肆的短鞭瞬間抵在他喉間,可她的聲音卻忍不住顫抖起來:“國師叔……您怎么可能是……”
“噓——”老者渾濁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新帝給老臣下了蠱,每日子時便會剜心之痛?!彼従徶赶蝾櫵令i間的玉佩,“唯有公主的血能解這蠱?!痹捯粑绰洌⑿U的彎刀已斬斷他的喉嚨,鮮血濺出,灑落在地。
顧肆接住墜落的木匣,鮮血順著指縫滴在星圖上。霎時間,那些陌生的星軌突然連成一線,指向她從未知曉的出生地——三百年前隨國師西逃的玄朝皇陵。這突如其來的發(fā)現,讓她心中充滿了疑惑與好奇。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重,四周一片寂靜。顧肆抱著木匣走向沙丘,懷中的懷表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蜂鳴。她低頭一看,表蓋內側的刻痕在月光下泛著藍光,仔細一瞧,那不是生辰八字,而是一道完整的星圖,與地宮中的殘卷完美契合,這一發(fā)現,讓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阿蠻的疾呼從身后傳來時,她正將短鞭插入沙地。二十匹玄甲戰(zhàn)馬圍成的包圍圈中,顧云升的虎符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腰間的玉玨與她頸間殘玉同時嗡鳴,沙盤上的“孝圓”二字正在龜裂,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
“顧將軍倒是比想象中聰明?!鳖櫵了﹂_披風,露出木匣中泛黃的羊皮紙,“知道為何每次糧道被截,都是東宮暗衛(wèi)的徽記?”她的眼神犀利,緊緊盯著顧云升。
顧云升的瞳孔驟縮。三年前在昭陽殿血洗案中,他親手埋葬的十三具尸體都穿著暗衛(wèi)制服。此刻看著顧肆手中轉動的懷表,他忽然想起老皇帝臨終前攥著他手腕的觸感,老皇帝說的那句:“云升啊……那批從漠北運來的兵器……”仿佛有著更深的含義。
“該醒了?!鳖櫵镣蝗怀堕_衣襟,心口箭疤在陽光下宛如赤色蓮華。她將短鞭甩向沙盤,代表東宮的赤色區(qū)域瞬間被黑霧吞噬,“三年前你替我擋箭時,這道傷可曾讓你懷疑過老皇帝的遺詔?”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質問,也帶著一絲期待。
顧云升的虎符哐當落地。他終于明白為何每次出征,顧肆總能精準避開東宮暗衛(wèi)的埋伏,原來她竟早已將先帝暗衛(wèi)營的徽記刻在了血脈里。遠處忽然傳來號角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顧云升率軍沖向正在噴發(fā)的火山口,那背影堅定而決絕。顧肆望著他背影消失在濃煙中,忽然從懷中掏出那枚鎏金懷表。表蓋彈開的瞬間,她愣住了,背面刻著的,竟是她從未知曉的生辰八字,這其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讓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