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圓二十三年冬，雁門關(guān)外的風(fēng)裹著刀刃般刺入骨髓。顧肆踩著及踝的積雪，單薄的身軀在狂風(fēng)中幾乎要被撕裂。她將染血的明黃披風(fēng)裹得更緊些，指節(jié)因攥緊韁繩而泛白——馬背上馱著三具尸體，皆是金國細(xì)作。
“殿下！前方有埋伏！“副將阿蠻的聲音被風(fēng)雪扯成碎片。顧肆瞇起眼望去，二十步外的亂石堆后，十幾個黑衣人正舉著火把圍攏而來。她勾唇輕笑，指尖撫過腰間隕鐵打造的短鞭，這是五年前在漠北死士營學(xué)藝時留下的武器。
“讓開。“她翻身下馬，長靴碾碎薄冰，“我來教教這些金狗子，怎么在顧家軍的地盤上撒野?！?p> 話音未落，三支鳴鏑箭已破空而至。顧肆旋身避開，短鞭甩出銀弧卷住最前頭的箭矢，借力一帶竟將那人拽出五丈遠(yuǎn)。黑衣人吃痛跪地，卻見顧肆的靴尖已抵在他喉間：“說吧，你們可知道四殿下為何要扮作商隊南下？“
被按在地上的人突然狂笑，臉上肥肉抖動：“你以為戴著這張臉就能瞞過所有人？昭陽殿的鴿子每日都在傳信，說你父皇病重......“
顧肆的短鞭驟然收緊，那人喉頭發(fā)出咯咯聲，眼中卻迸出陰鷙的光：“顧云升早該明白，跟著老皇帝不如跟著新帝......“
“噓——“顧肆忽然貼近他耳邊，呼吸間帶著大漠風(fēng)沙的粗糲，“你猜錯了。“她指尖劃過那人脖頸，“我既不是困在深宮的金絲雀，也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霸捯粑绰?，遠(yuǎn)處突然傳來馬蹄聲，顧肆瞳孔微縮，反手將那人推下懸崖。
阿蠻的驚呼聲中，顧肆縱身躍上馬背。二十匹玄甲戰(zhàn)馬從暗處沖出，馬蹄踏碎冰面發(fā)出清脆聲響。為首之人擎著火把高舉，顧肆借著月光看清那人胸前的金線蟒紋——竟是皇帝親衛(wèi)營的暗樁！
“拿下！“她揚鞭一指，身后騎兵立即呈扇形包圍。黑衣人慌亂中拉弓放箭，顧肆卻突然勒馬，任由箭矢擦著鬢發(fā)飛過：“留著活口，我要聽新帝怎么拿我四殿下祭旗?！?p> 阿蠻急道：“殿下！他們要燒糧草......“
“不必。“顧肆扯下披風(fēng)甩向空中，明黃布料在風(fēng)雪中獵獵作響，“傳令全軍——今夜子時，拔營渡河?！?p> ---
子時的雁門關(guān)，守軍早已換防。顧肆裹著狐裘縮在哨塔角落，懷中緊揣著老皇帝的密詔。這是她三年來第七次夜闖邊關(guān)，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危險。三個月前父皇中毒病重時，她就是在這樣的風(fēng)雪夜策馬出京，帶著半塊和田玉佩奔向漠北。
“咔嚓。“
身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響。顧肆反手抽出短刃，刀鋒映著雪光劃出冷冽弧度。來人身形頎長，玄甲外罩著暗紅披風(fēng)，腰間玉玨與她頸間殘玉相映成輝——竟是當(dāng)年在昭陽殿拒婚的顧云升！
“四殿下又來送死？“顧云升的聲音比寒風(fēng)更冷，手中長槍直指她心口。顧肆垂眸看著槍尖距離自己咽喉僅剩半寸，忽然輕笑一聲：“顧將軍倒是比父皇還狠絕?！?p> 話音未落，遠(yuǎn)處忽然傳來號角聲。顧云升臉色驟變，槍尖微偏卻仍抵在她頸側(cè)：“昭陽殿的鴿子還在傳信，說新帝要拿你頭顱來祭旗。“他的目光掃過她染血的披風(fēng)，“可惜這次......“
顧肆忽然抓住他持槍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顧將軍可知，我昨夜剛從金人主營回來？“她貼近他耳邊低語，呼吸間帶著硝煙與血腥氣，“他們的糧草車?yán)?，裝著給潼關(guān)守軍的鴆酒?！?p> 顧云升瞳孔驟縮。他當(dāng)然知道潼關(guān)守軍近日莫名暴斃的消息，卻從未想過竟是這般蹊蹺。正欲細(xì)問，忽見顧肆袖中滑出淬毒銀針：“顧將軍若信我，三日內(nèi)......“
“轟！“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的話。關(guān)外烽燧突然燃起沖天火光，赤色光芒映得雪地一片猩紅。顧云升臉色驟變：“這是金國狼煙！他們竟敢......“
“不是?！邦櫵敛寥プ旖茄獫n，眼中寒光暴漲，“是父皇的求援信號?！八堕_披風(fēng)，露出內(nèi)里密密麻麻的箭傷，“三年來我夜闖金營十二次，今日才拿到真正的通關(guān)牒文——新帝要的不是我的頭顱，是老皇帝藏在漠北的兵權(quán)詔書?！?p> 顧云升的槍尖微微顫抖。他看著顧肆踉蹌著扶住城墻，染血的裙裾在風(fēng)雪中翻飛如旗，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雪夜。彼時他還是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奉命追捕私自出宮的四公主。她穿著單薄襦裙在風(fēng)雪中狂奔，馬蹄踏碎的冰碴里混著少年人的血。
“顧將軍若是信我，“顧肆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待破了金軍大營，我自當(dāng)將半塊玉佩交予將軍?！八闹讣鈩澾^他掌心的老繭，那是常年握槍留下的痕跡，“就像三年前雁門關(guān)外，將軍替我擋下那支穿過層層包圍的毒箭?！?p> ---
五更鼓響時，雁門關(guān)守軍已換上玄甲。顧肆站在城樓上，望著顧云升率三萬輕騎奔向金軍大營。她按住腰間短刃，指尖深深陷進(jìn)掌心——昨夜與顧云升獨處時，她發(fā)現(xiàn)他腰間玉玨的螭龍紋竟與自己殘玉的斷裂處完全契合。
“放箭！“
金軍斥候的喊聲被馬蹄聲碾碎。顧云升的虎符在空中劃出銀弧，三萬大軍如潮水般漫過雪原。顧肆忽然翻身躍下城墻，明黃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傳令各營，佯裝潰敗三十里！“
副將阿蠻急道：“殿下！這可是將軍的......“
“顧將軍要的不是潰敗?！邦櫵脸稊嗯L(fēng)系帶，將其中一端綁在箭上射向后方，“他要的是糧草車?yán)锏镍c酒?！八龘P起手中短鞭，看著金軍追兵踏入陷阱，“等太陽升起......“
一聲悶響打斷了她的話。身后突然傳來弩箭破空之聲，顧肆旋身避開，卻見數(shù)十支淬毒箭矢直取顧云升后心。她咬破舌尖噴出血霧，短鞭甩出七道銀光，將刺客盡數(shù)擊落馬下。
“誰派你來殺將軍？“她扯下刺客面巾，露出張青灰的臉。那人渾身發(fā)抖，卻突然狂笑：“四殿下可還記得，五年前你藏在昭陽殿密室的那批兵器？“
顧肆瞳孔驟縮。那是她第一次參與宮變，帶著死士營三百人血洗昭陽殿的往事。她反手掐住那人喉嚨，卻見對方袖中滑出一枚刻著“東宮“二字的玉牌：“告訴新帝，顧肆要的不是江山，是老皇帝藏在......“
話音未落，遠(yuǎn)處突然傳來金鼓齊鳴。顧肆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顧云升率軍如黑潮般壓來，戰(zhàn)旗上“玄“字獵獵作響。她忽然輕笑一聲，將那人推下懸崖：“告訴你們主子，顧家軍的箭，從來只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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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金軍大營已化作焦土。顧肆站在尸山血海中，手中攥著半塊和田玉佩。這是她從刺客身上找到的，斷裂處與頸間殘玉完美契合。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輕嘆：“看來公主殿下沒說謊?！?p> 顧云升的玄甲沾滿鮮血，手中長槍卻穩(wěn)穩(wěn)插在沙盤中央。沙盤上“孝圓“二字已被金戈劈成碎片，而他腳下躺著七具東宮暗衛(wèi)的尸體——正是當(dāng)年圍剿她死士營的主謀。
“三年前雁門關(guān)外，“顧云升突然開口，聲音比沙盤上的刀劍更冷，“四殿下戴著這半塊玉佩救過本將軍?！八堕_衣襟，心口赫然有道陳年箭疤，“這道傷，是殿下用那支淬毒短箭留下的?！?p> 顧肆渾身僵住。她記得那夜的雪下得極大，顧云升替她擋箭時，鮮血浸透了他整個后背。當(dāng)時她以為他只是普通侍衛(wèi)，卻不知......淚水突然模糊了視線，她轉(zhuǎn)身要走卻被顧云升扣住手腕。
“公主可聽過'雙生玉'的傳說？“他將兩枚玉佩并排放在沙盤上，斷裂處嚴(yán)絲合縫，“顧家軍等了三百年的宿敵，終究還是來了?！?